夜,寒冷山風呼嘯的平台上,長弓雲行功完畢,散了架勢,把大貓抱入懷中撫摸,說話。


    “方畢兩度出現,他日可會有其他人來?我空有煉氣鍛體之法,卻無殺敵之術,若能快速凝成長箭射出,或許也不會走了方畢,能救下你爹。”


    “大貓,《帝經》所煉之氣應為淡金之色,如春日和煦,主帝者之德;又可如盛夏之日至猛至強,主帝者之威,我卻煉出青金之色!唉,仙老臨走前提醒過此事,我竟然忘了!”


    “我想去師尊化道之處修煉,嚐試以地心之火抵消寒潭之氣。嗯......我得去祭拜師尊靈位,看看能否以真氣催動大弓上的銘刻的道紋術法。”


    “喵——嗚!”大貓人立而起,揮舞兩隻前爪。


    “原來你也這樣想!好,收拾一下,我們走!”


    石室內,少年長弓雲點燃一炷香,恭恭敬敬三拜之後插入香爐,念叨:“師尊,弟子長弓雲愚鈍,不堪教化,進山學藝至今,不曾學會一星半點仙法,幸虧仙老與師尊授以《帝經》,今日弟子已經舉起五千斤巨石,特稟告師尊借穿雲弓一用。”


    石壁上,穿雲弓通體銀亮,泛出絲絲毫光。


    長弓雲恭謹的小步上前,取下穿雲弓,方覺雙曲穿雲弓比之爹爹的長弓更沉、更大,豎立時竟然與十二歲的自己等高。


    引滿弓射箭,對旁人來說是考校臂力,對少年長弓雲來說,拉滿這張穿雲弓暫時是不可能完成之事。不是力氣不夠,他略一用力就能讓灌注《帝經》神力的雙臂真氣充盈,拉動弓弦,可惜體格太小,臂展不夠,弓引半月不曾動用全力,卻已然雙臂盡展,拉無可拉。


    尷尬!臂力足夠,體格太小!


    仙老離去之前有言,引穿雲弓至滿月即可下山。今天的長弓雲不曾想過下山,卻想通過引穿雲弓考校自身,還能學到師尊銘刻在弓臂上的術法,不曾想到師尊製成的穿雲弓以成人體格為準,少年郎即便神力無窮,也無法伸展雙臂拉成滿月。


    三千斤!少年暗自估測,這一數字已經是爹爹長弓堯所使長弓張力的兩倍多。


    看來仙老當初設下這一界限,未必僅僅是以力量為準。弓未拉開,勉強灌注真氣也無法催發道紋。


    心中不甘,少年長弓雲也不得不放下穿雲弓,恭敬的向靈牌行禮,再去師尊化道之處。


    石洞深處,兩條向下的台階通道分居左右。一條通向地心之火,桐風華化道之處;一條通向滄浪之水,深幽處有桐族聚居之地。兩條通道之前都有結界,若有若無的清光波動,卻又如有實質一般的呈半凝固狀態。長弓雲輕鬆通過清光波動的氣牆,大貓卻被阻止在外,不甘心的退回再衝,“嗡!”清光波動加劇,大貓被反彈出去,如滾地葫蘆,氣悶的嗚嗷不止。


    少年略一查看,便知其中因由。他體內有一點清光乃仙老所留,能通過此間所有障礙結界,大貓卻是外界之物,難以通過。


    回頭抱起大貓,一人一豹又不能通過清光結界。無奈,長弓雲隻得留大貓在外,孤身進入。


    石階蜿蜒向下,重重疊疊,一步一階,一階半尺,路途漫漫,不知走了多久,覺出前方有熱氣襲來,再轉過一彎角,豁然空曠明亮,滿眼皆是赤紅之光。


    熾烈的地心之火在火湖中湧動,周遭空氣炙熱,火湖邊有一方圓不過三丈的平台,平台上依次陳放著鼎、爐、石案諸物。


    立於火湖邊,少年長弓雲感覺到體內有陣陣陰寒之氣竄動,正正與周遭炙熱空氣相融,一分一分的相互抵消,化為烏有。


    黑石鼎,雙耳三足,口徑足有四尺;黃玉爐,四足,通體圓形有蓋,可見爐體有無數仙道符文,之下有四道風口,雕琢為龍頭形狀,甚為精美。青色石案闊大呈長方形,長約兩丈,寬四尺,中間錯落有凹槽,正是戟、弓、盾、甲之狀,想必是當初桐風華澆鑄兵器之石範。


    “師尊!”長弓雲早已聽仙老說道當年情形,情知師尊桐風華所為,即便有窺破《帝經》、匡複舊製的私心,卻也是為了成全“流星子”,也就是今日之長弓雲。他跪伏於地,向石案行三拜九叩大禮,情之所至,真情流露,自然而然。


    石案上,一粒原本不顯眼的小小晶體綻放光華,一道聲音響起。


    “流星子,汝既來此,想必已然參悟《帝經》,吾桐風華窮極心力,甘受因果,一番測算亦有意義。”


    “師尊?師尊!”長弓雲總算聽到師尊的聲音,卻是靈魂所化,以仙法寄天晶顯現,隻聞其聲,不見其形。


    天晶釋放出萬道光華,在熾烈的地心之火映射下,呈現出火熱之色。


    少年長弓雲看到那光華幻變,呈現出一幅圖像來。


    雪山孤城外,黃沙漫漫,屍橫遍野,一輛丟失右側輪輞而傾覆的戰車旁,一位身披亮銀甲胄的男子扶著一杆長戟盤坐黃沙之上,力怠神疲。他認出,那長戟正是石壁上懸掛的渾天戟,那男子......為何有些眼熟?亮銀色而沾滿血跡的鐵盔下有著披散的長發!


    紅色的光華幻變,映射出又一幅圖像。


    夕陽西下,血紅的海天一色,一艘戰船上,一位甲胄男子負弓橫戟而立,腳下血流成河,還有一顆碩大的頭顱生著兩隻牛角,滿麵虯須,雙眼瞪得比牛鈴還大。


    他,是.......


    幻象又變。


    高聳入雲的白色石碑上鐫刻著無數血紅色的名字,周遭甲士環列、旌旗獵獵、香煙嫋繞,一身亮銀色鎧甲的男子無助的趺坐在石碑前,呆望那一個個名字,雙眼盈滿熱淚卻不曾淌下分毫。


    “帝者之路,孤寂無伴,汝能走到哪一步?唉.......”


    一聲長歎後,光華漸消,幻象俱滅,“嚓!”天晶碎裂,轉眼在此間灼熱空氣波動中化作齏粉。


    少年已近癡呆,暗想,他,亮銀鎧甲、背負大弓、手持長戟的男子,難道是......日後的自己,長弓雲!


    “師尊!”少年叩頭,一個一聲響,無比虔誠。


    他知道師尊以身化道而煉就渾天戟、穿雲弓等神兵,又以靈魂殘留此間影像,一思一想全是為了“流星子”,可,自己真是流星子嗎?流星子的路真如幻象一般滿是征伐、殺戮和鮮血嗎?少年不寒而栗,情願那隻是幻象,可是閱覽眾多書籍,修習《帝經》的他知道,那不隻是幻象,而是師尊付出極大代價,以無上法術泄露的天機!


    “天道衰微,世道混亂,帝則應世而出,替天行道。人無道,殺之;神無道,戮之;仙無道,斬之。”


    銅板中“帝”說的輕鬆,做起來卻是千難萬難,且不說能力如何,就說成日麵對屍山血海,幾人能受?


    我能!


    長弓雲霍然起身,腦海深處的映像不僅有方才的情景,還有爹爹痛苦扭曲的臉龐和額上的“奴”字符文,還有星空中那雙凝望的眼睛,還有大猛、二壯父母在鞭撻下佝僂的身影,還有無數不知麵容卻命運淒慘的奴隸......殺!殺盡不公,殺出一片新天地,殺出萬萬黎民安居樂業的清平世界!


    縱有淩雲誌,尚需步步行。


    嚐試煉化體內青金色真元為淡金色真元之後,即可嚐試衝關破境進入明堂。《帝經》境界命名很直接,赤子——王者——皇者——大帝四大境界,又各有入門——明堂——雲陛三小境界,皆諭示強者之路的各個階段。明堂,大家族、諸侯議事之所在,表示修為已經登堂入室;雲陛,乃是帝王宮殿的九龍雲陛,象征帝皇至高無上。雲陛之上即為帝座,臣子皆自稱(雲)陛下,久而久之,“陛下”一詞反倒成為臣子對帝皇的尊稱。


    少年長弓雲看到一塊突兀入火湖的岩石,其最前端堪堪能容下一人之處盤腿而坐。他默運《帝經》真氣,渾身散發隱隱的青金色毫光,抵受越來越強的炙熱,一步步挪到突兀的岩石上,再一步步走向最前端,盤腿靜坐,五心向天,勤修苦練。


    大雪峰正北方向數萬裏外有大蒼山餘脈離山,離山呈東西走向綿延數百裏,為姬子國與離侯國的界山。因其是大蒼山餘脈,但距離大蒼山主脈最北端也有一百四十多裏,故曰“離”。


    離山之北有城邑,名山陰城,外城長六裏、方五裏半,內城近一裏,有人口十四萬餘,是離侯國二十七城中規模最大者,為都邑,在帝國西南諸侯的都邑中算得上等。離侯國得名於離山,離侯之富裕、山陰之規模,也全因離山有鐵礦,於山口處設有鐵官城。


    山陰內城即是離侯府。


    入夜時,仙風道骨的方畢領著八名壯漢,抬著覆了厚重帷幕的大鐵籠進入侯府,直入後院。


    離侯瑜得報,早已在院中等待。他時年三十六歲,臉容偏瘦而精悍,即便穿著短衫箭袖,身形矯健如武夫,舉手投足和眉目間也自然流露上位者的氣度。


    “舅父果然成功了,可喜可賀。”


    “君侯。”方畢恭敬施禮,不敢怠慢,更不願意在旁人麵前端舅父的架子。“以此物敬獻長生殿蓮台尊仙,為君侯換來《仙經》,也算遂了方畢夙願。”


    曆代離侯都是神山五脈六宗或外門弟子,上代離侯雄心勃勃,欲稱霸西南,故先延請幻劍門護法方畢為客卿,後來又續方畢之妹為妻,卻也未能讓兒子離瑜進入收徒條件極為苛刻的仙島一殿四堂學藝。


    離瑜繼位後雄心更盛卻苦於機會難遇,恰好方畢送來“姬國可能得了天鐵”的消息,遂把實現霸業的第一個目標定為離國南麵的姬國。


    一名壯漢拉開鐵籠子的帷幕,一頭雄健的雪峰雲紋豹怒視方畢,低吼著人立而起,雙爪撕扯鐵籠欄杆,碰出金鐵交擊的火花。


    “這就是雪峰靈豹?”


    “正是,君侯請細觀其灰黑花紋,乍看是一團團的,細看卻是由一根根天然生出的細紋盤繞而成,宛如道紋。位列長生殿二十四座蓮台的玉煌仙尊是何等眼界,正要尋這東西為坐騎,且可日夜觀摩其天生道紋,或有感悟。”


    離侯瑜微微點頭,方畢一擺手,壯漢放下帷幕,抬走鐵籠。


    沒了旁人在側,離侯瑜躬身施禮:“舅父苦心,離瑜沒齒難忘。”


    “君侯何日出兵攻打姬國?”確認仙老和皇室秘寶就在大蒼山大雪峰,方畢更想借助離國的軍力壓服姬國,離國與大雪峰之間隔著姬國,行事終究是大大不便,如若動作太大,又怕引得各方注意,屆時諸多強者出手爭奪秘寶,哪裏還有方某人的份兒。


    “這.......”離侯瑜麵現為難之色,說:“老姬子不死,裘伯、雒子等人都不願意出兵,蔡公態度更是難以揣測。”


    方畢不滿,手撚胡須問:“那人還沒有新的消息傳來?”


    “沒有,為今之計還需忍耐,繼續緩慢施壓為上。以他的說法,老姬子一去,姬羽必然釋奴。我則以私藏天鐵、違背祖製兩大罪名討伐之,諸侯必然跟從,蔡公也無話可說。”


    方畢沉吟。


    離家稱霸要借助方畢與仙門的勢力,方畢要與仙島一殿四堂拉上關係,流星子和皇室秘寶就是關鍵,捕來的靈豹隻是又一塊敲門磚而已。


    幻劍門隻是仙域宗派在神州的普通外門,與素來高高在上的仙島一殿四堂隔了數層。他人不知根底,方畢卻是清清楚楚,就連幻劍門當代門主,仙島一殿四堂那些人都未必放在眼裏!


    有些事情他連外甥都不曾說起,目睹流星子出世,敗於獵奴長弓雲之手,此事對方畢來說頗感恥辱,卻也因為傳遞流星子消息到仙域而與仙島扯上關係,可說福禍相依。仙島許諾,如方畢格殺流星子,則為一殿四堂建功,可得《仙經》並扶其為幻劍門主,神州幻劍門也可位列仙島外門之首。


    《仙經》,修神煉氣的求仙者,誰人不想得到?可惜在海外的仙域,也隻有仙島一殿四堂的嫡傳弟子才能修習此經。換一句話說,方畢如果修習《仙經》,地位就堪比仙島嫡傳,日後如再得機緣,未必不能成就仙道!


    至於仙島為何要殺流星子?方畢不敢問,一殿四堂的人也未必說。天降流星子,在世人包括方畢眼裏都是玄奧莫測之天機,恐怕也隻有一殿四堂的仙尊們才能揣測出來些許,因此才有了封口令和格殺令。


    早在數年前,姬子身旁親信就向離侯傳遞消息:獵奴長弓堯得了一子,卻與姬子有明堂血誓,姬族人都不敢擅動之。


    方畢知曉長弓堯的兒子多半就是流星子!如非自身修為不敵而且長弓父子行蹤詭秘,他早就下手立功了。


    方畢卻不知道流星子就是仙童,仙童就是流星子!畢竟大蒼山號稱八萬裏大山,大雪峰與那流星墜地之處相隔數千裏之遙。


    捕靈豹,為了討好仙島某仙尊;殺流星子,也是為了得到《仙經》;查探桐侯下落,更是為仙島出力;能順便得到皇室秘寶,再好不過。滅姬國,對方畢完成任務,討好仙島,大大有利。


    可惜,早就天年將近的老姬子卻遲遲不死!據說是因為那獵奴獻上了不少靈藥使然。


    “君侯,明日我即東去,出海到仙島獻上靈豹。一來一去少則半年,多則一年兩載,此間若機會來臨,君侯切勿手軟猶豫。”


    離侯瑜其實也等得頗不耐煩,早就想討伐姬國,聞言摩拳擦掌道:“姬國若廢奴,蔡公自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替姬國出頭,則周邊諸侯必然雲從於本侯,以聯軍之威橫掃姬國,無需十天即可攻下延陵!屆時,必以姬子和那長弓堯人頭敬獻舅父。”


    方畢心意一動又迅即打消念頭,反而想:若外甥得知長弓堯之子實為天降流星子,會有何種反應?


    “另有一事,君侯需千萬留意。攻破姬國、砍了長弓父子人頭之後,聯軍不可接近大蒼山,離國軍隊更要以姬國餘孽逃入大蒼山為由封鎖之,無論諸侯、神山、仙島人等,皆不準進入!”


    “舅父......是。”離侯瑜本想發問,卻被方畢的眼色阻止。如此,大蒼山深處還埋藏著什麽秘密呢?離瑜心中討伐姬國的欲望越加熾烈。


    吞並姬國是上代離侯定下的國策,原因很簡單——離國因有鐵官城而富裕、強大,離山之鐵有限,離國之強盛也有限,而離國鐵官多次查訪後知悉,姬國南麵的大蒼山中富有鐵礦——得姬國則離國更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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