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兒瑟微微的將五彩玲瓏璫取下,複又將水滴青玉掛在了她耳旁,蒹葭看了,覺得稍合心意,也就沒讓她再換。略作打點之後,蒹葭一如既往的坐在那扇梨楣窗戶旁,時而閱書時而發怔,見窗外花開茂盛,心事重重,又憶起昨日之事便問了畫兒:“昨夜可曾下過雨?”畫兒回:“不曾下過。”蒹葭疑問:“昨夜你睡在哪裏?”畫兒回:“偏間仆房。”


    蒹葭沉默下來,對夢中種種心有餘悸,百思不得其解時,也隻得苦笑一聲,嘲諷自個兒人世間的日子過得不如意,倒隻能沉淪於仙啊鬼啊的了。複而又讀起了書。


    自一群姊妹隻將蒹葭用感冒推脫邀請這事告訴了六姨娘後,六姨娘便知道蒹葭這孩子又開始說謊了,免不得親自來一趟。


    六姨娘走入房內,見蒹葭沉浸在書裏,道:“誰說自己感冒了,可真用功,燒得厲害還不忘拿了書本看,你若為男兒,那狀元的頭銜恐要被你拿多少遍去。”


    蒹葭斜睨了她一眼,嘔著氣道:“我昨日就告訴你,不想見府裏的人,你倒好,以為我好欺負,偏偏就不遂我意,她們挨個來嘲笑我一番,你可高興了?”蒹葭側了個身子,偏頭不看她。


    六姨娘疑道:“那些孩子分明是邀你玩耍的,如何是嘲笑?”蒹葭回:“你倒質問起我來了,你怎麽就不去問問他們安的是什麽心?”


    六姨娘以為自己好心沒好報,急道:“那你說怎麽辦,總不能一直都呆在這園子裏不去見生吧,以後我們可還得把你嫁出去,你這麽封閉自己,誰家公子還敢要你。”


    蒹葭蹙眉,氣說:“我可曾說過要嫁的,到了那年紀,你們劉府容不得我,我便自個尋個地方死了也清淨。”


    六姨娘見蒹葭已經從心坎裏劃清了和劉府的界限,不免難過道:“我們劉府?看來我們劉府是你心中的累贅了,你這麽急著將自己置之度外。”


    蒹葭氣的眼淚在眶裏打轉,道:“可不是,就是一刻也不想留!”六姨娘問道:“那你想去那?”蒹葭深吸一口氣,回:“天地之大,總有我留身之處,這破園子冷冷清清,府上的人又處處勾心鬥角,表麵一套背後一套,你道我是想呆下去的?你道我是生來孤獨的?我六歲便克死了娘,早就了無牽無掛,還管的著劉府什麽破事!”


    六姨娘沒想到這孩子表麵雖弱的糊塗,內心卻思之深切,但蒹葭的怨氣總歸太多,盡是往不好的方向打量去了,因道:“誰說處處勾心鬥角了,你還小,有時候看人呢可不該隻看了人家不好的一麵,既然都是一家人,又住在一個屋簷下,日子總得繼續,有門有戶的人家何其多,也不見得就因為一些爭鬥就不過日子了,你性子是寡欲了些,懶得去理這些俗事,可既然活著就應當遇事解事,一味的逃避倒顯得你不合群,覺得是別人處處針對了你,一肚子胡亂的猜測倒把自己憋出了毛病,你娘的事是命數如此,又怎能怪到你的頭上呢,以後可不許再這麽想去!”


    聽六姨娘說著,蒹葭雖覺有理,但這些勸告的話她不知聽了多少遍,總難將自己從那番淤泥裏解救出來,怕是天煞孤星的命做了祟,多少美好的故事在她心底都變成了怨恨。卻得無奈,隻有嘟著嘴點頭,道一聲“知道了。”


    畫兒本默默的站在一旁,忽見屋子外一身影來來去去,躊躇不前,不會又是來園子裏找小小姐麻煩的?便出門去。


    仆人手中端著個盒子,見了她來,立馬喜迎上:“好妹妹,這是我家公子送你家小姐的。”


    畫兒疑道:“你家公子是誰?”


    那人道:“是祁呈,祁公子,昨晚見過的。”


    畫兒恍然記起,更加不解:“那你家公子為何要送禮物?”從下到大除了六姨娘和衛霽送過小小姐禮物外,便再無旁人,此人不過隻見了一次怎麽就送起禮物來,因此她不得不謹慎。


    祁呈笑道:“公子說昨晚他嚇著你家小姐了,特意送件禮物來表歉意的。”


    畫兒會意後將信將疑的點頭,這府上真心實意的送小小姐禮物的真的很少,若是真的,想必她見了一定很開心:“那就謝謝祁公子了。”畫兒笑回。


    過了片刻,那仆人無動於衷,沒有走的意思,仍傻笑站著,畫兒問:“你還有什麽事嗎?”


    這仆人麵孔生的極好,忽而一個精靈似的衝著畫兒笑道:“可記住,我叫璉子,是祁呈,祁公子的貼身奴才。”


    畫兒疑惑不解的望著他,他雖言語怪異,笑容明媚如暖陽,又不知怎的可能笑太過反倒陰森,畫兒禮回:“我知道了,真是麻煩你家公子了。”


    又是片刻,璉子仍傻站著道:“真的記住我了嗎?”畫兒回:“記住了,以後小小姐有了好東西,定會記得祁公子的好。”畫兒以為這璉子是在幫他家公子討人情呢。璉子隻微微一笑:“記住就好,進去吧。”


    畫兒疑惑的進門後,才見著璉子走了,回定心思,趁六姨娘規勸了蒹葭幾句後,就上前行禮說道:“小小姐,祁呈公子方派人來說,因昨夜他誤闖小姐園中,心底總覺得過意不去,故送了這禮來。”畫兒將禮盒遞上,蒹葭不想拿,六姨娘便接過打開,見裏邊是一塊通體透亮,溫潤有方的羊脂白玉,正麵雕著黼黻傍月紋,下麵墜著穿珠冰瑩穗,細聞時一股雕盒的沉香味縈繞鼻梁,又因著玉的潤澤,清清涼涼,如若秋風過隙,了無痕跡。


    六姨娘道:“這呈兒可真有心,雖家室顯赫,可一點也沒有紈絝公子的驕奢之氣,倒比府上的公子要強幾分。”六姨娘將雕盒移至蒹葭眼前“你且看看這玉如何。”


    蒹葭斜了一眼,淡淡道:“不過是亂入我園中罷了,也值得送這等好玉,我看他雖無紈絝之氣,倒是有憨癡之意。”


    話畢,六姨娘無可奈何,這站著的煙丫頭倒“咯咯”的笑了起來,煙兒道:“那小小姐不如將此話當麵說與那呈公子聽,見他作何反應,嗬嗬……”


    蒹葭沒好氣的扭過頭:“我才不要這破玩意兒,誰稀罕呢!”


    六姨娘道:“呈兒一片好心,你就收下罷,昨個人家給你道歉不成,送禮物來你也不要,這怎使得,你要是不喜歡,將它放在一地不去管它,不就得了。”


    蒹葭不說話,六姨娘示意畫兒來將它收好,畫兒瞧了小小姐一眼,她偏頭堵著氣,便應了六姨娘的令。


    沉默半晌,蒹葭見六姨娘突然沒聲了,就轉頭來看她,六姨娘正是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似乎有所為難。


    蒹葭斜睨了她一眼道:“姨娘有什麽要說的便說唄,你也會和我客氣了?”


    六姨娘緩緩道:“是關於你敏瑟姨的事情。”


    蒹葭瞬時提上了心,但仍是麵不改色吐字道:“敏瑟姨娘有什麽事?”


    “她上月得了喜,明日我會出去一天,陪她到南桂寺燒香祈福。”六姨娘想她總是會知道這件事的,便硬了頭撂下這句話。


    蒹葭聽到“得喜”二字時,心底涼透半截,卻又是惱怒,都有了一月的身孕,六姨娘也不曾告訴她,他們都當她作不存在嗎?是了,六姨娘一月裏也不消提四叔叔半句,就是顧這了,因而淡淡道:“是嗎,你去罷,也顧替我問候敏瑟姨兩句。”癟癟說了兩句後,蒹葭覺得全身無力,因看著六姨娘仍體恤的望了她,無奈道:“姨娘,你還有事,去忙吧,不用陪我了。”


    六姨娘見她整個人突然沒了魂,又尋了句幹癟的話來攆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葭兒啊,你可別……”


    蒹葭實在心底慌得憋不住了,急忙截道:“姨娘快出去吧,我累了。”


    六姨娘揪心的頓了頓,知道再給她多說也是無益,況且她總歸有這一劫,不可避免的又要愁苦幾日,隻待過了這檔子事回來再作開導。待要走時又特意囑咐畫兒多多顧及著她,可別又陷了進去。畫兒應了,才肯離去。


    六姨娘去後,蒹葭胸中欲火漫湧,還未起身,‘噗’的一口血吐在地上,她的麵龐清晰的倒映在血中,宛若苦澀紅梅。


    畫兒大叫一聲,疾走過來:“小小姐你又吐血了,快去床上歇息,我去給你弄藥來。”


    她先扶起蒹葭臥倒在床後才麵色匆匆的尋藥去熬,蒹葭氣息無力,一閉眼就昏睡過去。


    醒來後已經是深夜,畫兒端了藥杵在一旁,房間裏暖著苦澀的中草味,黃暈的燈光在時斷時續的吹拂下閃爍不定。


    畫兒道:“小小姐,你醒了?”


    蒹葭疲憊的從床上坐起,畫兒立即過來攙扶,拿了枕頭靠在小小姐的背後。


    她半虛著眼,臉色蒼白,看著畫兒欲語還休滿目不忍,便聲若紋鳴道:“你知道,我的病誰也不能告訴,你若是說了,我定不會原諒你。”


    半月前,蒹葭胸悶難忍,十分難受,畫兒見了便悄悄拿出自己多年的積蓄去請郎中來看,不瞧到好,一瞧還真瞧出些許病來。


    除了普通的發熱感冒外另有體質虛弱,氣滯血闕等症狀,是由氣血不暢,多憂多思所引起。又加上外邪入侵,日久未愈致更加嚴重。若這常淤心頭之事不得以解決,怕是難過十八歲。


    畫兒聽了這話隻是在一旁啼哭,蒹葭倒若無事的枕在床頭,喝她盡隻知道哭哭啼啼,她自個的病還不清楚?怕是十八歲都算長的了,隻消明日就去了也是心甘情願的。畫兒心疼小小姐,但她困在病中不能自救,也沒人能解她心疾,隻能拜拜神仙佛祖的,求也落個好結局。


    蒹葭見畫兒又想起那日的事,不想氣氛壓抑,頓了頓,道:“明日,六姨娘就要走了?”畫兒回回神應聲說是。蒹葭心中五味陳雜又道:“你去將我繡了一月的芙蓉絲巾拿來。”畫兒去櫥櫃裏取,她一直瞧著小小姐起早貪黑的繡,一針一線俱是注心凝神,卻不知道這絲帕是送給誰的,也值得她去費盡心思。絲巾放在一個精巧的楠木匣子裏,溫潤涼澤,若至珍尚寶。她將匣子遞給蒹葭,蒹葭輕輕打開,看著裏麵一方小小的絲帕,那淚又開始在眶裏打轉了,她收斂心思,不忍再顧得將盒子閉嚴,遞與畫兒。她道:“這是送給敏瑟姨的,你記著在明早之前交給六姨娘。”畫兒這方明小小姐的勤苦用心,因而點頭應了。


    畫兒離開良久,蒹葭還未入睡,望著梨楣窗戶前映著的冰涼月光,那流淌的水波,再不似從前。她坐在高高的房簷上和著四叔叔笑語綿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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