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


    皇帝揚起眉,看了看他。


    “回皇上,奴才是聽小公子說起他師父姓孫,忽然間就想到了一件事,也不知道當說不當說。”蘇培盛瞅了瞅皇帝。


    “說。”皇帝擺擺手。


    “奴才記得,先帝時,太醫院曾有一位姓孫的院判?”


    “姓孫?”雍正略一沉吟:“你說的是當日呈了那八寶五珍強腎湯給皇阿瑪的孫之鼎?”


    “奴才說的正是這位大人!”蘇培盛彎著腰,臉上滿是笑容:“奴才記得那位孫院判可是一手的好脈息。如今這位小公子說他的師父姓孫,也不知道與當時的那位孫太醫有無聯係。”


    雍正聽了,略想了一下,擺擺手說:“你方才沒聽他說麽,他師父並未告知他自己叫什麽名字。”


    “哦……”


    蘇培盛聽了,反倒是帶著遺憾歎了一聲。


    “你今兒個是怎麽了?長籲短歎的?”雍正瞧著自己的心腹太監,皺了皺眉問。


    “奴才啊,是想起一件事。”


    “你又想起一件事?”雍正眉頭一皺:“有話就說,不要吞吞吐吐的!”


    “哪裏是又,奴才方才想到的就是這事兒!”蘇培盛一歎:“皇上可還記得昨日您讓奴才去給熹貴妃娘娘送東西的事兒麽?”


    “記得,外頭新作來的餑餑,朕吃的還不錯,讓你送一盤去給熹貴妃,怎麽了?她跟你說什麽了?”


    “熹貴妃娘娘謝了賞後,就用了兩塊兒餑餑,再到後頭熹貴妃娘娘拿著那餑餑,就忽然歎氣了。”


    “她好好的,歎什麽氣?”


    “奴才也奇怪著呢,可又不好問。後頭奴才出來了,悄悄的尋了景仁宮的姑姑一問才知道,前兒皇上讓人送去的果子,貴妃娘娘嚐著味兒好,就讓人裝了一盤給八阿哥送過去。”


    他一提到八阿哥,雍正的眸光便沉了沉:“你接著說!”


    “姑姑說……”蘇培盛有些艱難地開口:“沒過多久,那盤子水果就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皇後……娘娘那頭……”


    “哦?她說了什麽?”提到皇後,雍正的眸色更深了些,他轉著手上的玉扳指,狀似不在意的問。


    “皇後娘娘傳話回來,說阿哥脾胃虛弱,吃不的太涼的東西,那果子味兒雖好,但卻與阿哥很不相宜,因此才把東西退了回來。”蘇培盛琢磨了下雍正的神色,忙又補了一句:“奴才還聽說,皇後娘娘也沒有白把那盤果子退回來,連帶著還裝了好幾根不錯的簪子賞給熹貴妃娘娘呢。”


    雍正沉吟了一會兒:“皇後做的沒錯,福惠的身子的確要精心照料著……”他說著,看了眼蘇培盛:“這些都是小事,朕怎麽覺得你好像還有話說?”


    “皇上聖明!”蘇培盛登時一臉“皇上您果然厲害一眼就看出我還有話說”的樣子說:“所以後頭奴才聽那姑姑說,熹貴妃娘娘想到那餑餑的味兒不錯,不免又想到了阿哥,隻是那餑餑乃是甜膩之物,想必阿哥沒辦法克化的動,所以才歎氣的。”


    雍正斜睨他一眼:“說完了?”


    “奴才就知道瞞不過皇上!”蘇培盛一笑,接著說:“姑姑還說了,熹貴妃娘娘時常念叨著這宮裏頭的太醫們開的方子怕是與阿哥不是很相宜,否則怎麽會那麽多藥吃下去,一丁點兒的效用沒有呢,娘娘早就說了,要尋一位脈息極好的大夫來給阿哥瞧瞧呢。”


    蘇培盛說著,就看了眼長身而立,候在下頭的納裏一眼:“方才奴才聽皇上誇讚這位的醫術,又提到他師父姓孫,不免就想到了從前那位孫太醫,又想到了熹貴妃娘娘也正在找那醫術極好的人,兩下裏一湊,方才不就是……”蘇培盛兩掌一拍:“不小心在皇上麵前失儀了嗎?”


    雍正看他一眼:“熹貴妃念著福惠,這是好事,還用的著你在這兒拉拉雜雜的說了一大堆?”


    他說完,略思考了一番後,看著納裏:“方才蘇培盛說的,你都聽見了?”


    “是!”納裏點點頭。


    “那你願意給福惠看診嗎?”雍正微微眯起眼,問。


    “奴才隻略懂些醫術,但若是皇上有命,奴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納裏自然清楚自己今日若是拒絕了皇帝的提議會釀成什麽後果,所以為了家裏人,納裏不敢,也不能拒絕皇上的要求。


    “好!塞爾圖這個人朕知道的很清楚,他既說你好,那想來你定然有你的過人之處。隻是要給福惠看診,朕若是沒有親眼見到你的本事,朕自然也不會放心。”


    納裏聞言,想了想:“皇上的意思奴才明白,皇上是打算考一考奴才,隻是……”納裏拱手道:“不知道皇上打算如何考校奴才?”


    “如何考校啊……”雍正看著納裏的眼睛,想了想,忽然就指著自己的侍衛群中的一個人:“朕覺得他多半有病,你瞧瞧去。”


    被他選中的侍衛臉一黑,無奈的走了出來。


    納裏瞧著那人,見他身高八尺,身材強壯,滿麵紅光,怎麽看都不像是有病的模樣。


    隻是既然皇上都這麽說了,那這位便是沒病也要有病了。


    “奴才遵旨。”


    納裏上前兩步:“侍衛大哥有禮了。”


    那侍衛點點頭。


    納裏便站在人家麵前,將人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之後,重點又觀察了下別人的麵部、脖間,又抓著人家的手,翻來覆去的看著……


    他的這番動作看的旁人一愣一愣的,雍正也是沒見過這般給人診脈的,他不免有幾分疑惑,這小子真有塞爾圖說的那般有一手好醫術嗎?


    納裏也不管旁人怎麽看自己,他抓起那侍衛的手來,仔細診了診脈,一邊診脈,還一邊問人家一些問題。


    那侍衛也答了,最後納裏還讓人張大口,自己往裏瞅了瞅,又聞了聞味道,然後才退回原處。


    那侍衛被看的十分尷尬,待納裏退開之後,他才鬆了口氣。


    “好了?”雍正瞧著納裏成竹在胸的模樣問。


    “回皇上,奴才已經知道這位大哥有什麽毛病了。”


    “……”在場諸人聽了不免一陣腹誹,什麽什麽毛病,一看人家那長相,再看人家那身兒鼓囊囊的肌肉,能有啥毛病啊?這小子真的靠譜嗎?


    便是雍正,也不免睨了他一眼:“你可診清楚了?事關重大,不容有錯啊!”


    “奴才診清楚了。”納裏沉著冷靜地說:“這位大哥,不知道你最近起身之時,是不是常有暈眩之症?但起來一會兒之後,這症候又消失了?”


    那侍衛一愣,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納裏莫測高深地一笑:“還有,這位大哥晚上起來的次數也比原先多,是也不是?”


    那侍衛一聽,難免尷尬的同時也十分的驚訝:“是啊,我……的確是比原先多些了。”


    “還有,這位大哥偶爾還會有些頭疼,若是練功練久了,是不是會眼花且胸口還有發悶,偶爾還有心悸的毛病?”


    他說一個,那侍衛就點一下頭,待到後頭,那侍衛情不自禁的問:“這些問題我都有,難道我真有什麽毛病不成?可我……平日裏吃得好,睡的香,身體倍兒棒,這……沒道理啊!”


    納裏笑了笑:“吃得好,睡的香,身體倍兒棒的人裏頭,偶爾也會有那麽一兩個身上有些小毛病的,隻是身體太好,這些毛病都給蓋過去了,若是放任不管,等到身子骨沒那麽強壯的時候,那集到一起的這些個毛病爆發起來,隻怕就不好醫治了!”


    說道此處,那侍衛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了:“那我……這個毛病,難治不?”


    納裏搖搖頭,那侍衛麵上的血色一下子褪盡了:“不能治?”


    便是一旁聽著的雍正都嚇了一跳,自己隨手指出來一個人,竟然就是個不治之症??


    納裏見那侍衛嚇的臉都白了,急忙安撫道:“侍衛大哥想到哪兒去了,我搖頭的意思,乃是侍衛大哥你不過是些小毛病,平日裏注意些便是了。”


    那侍衛一聽,登時就鬆了口氣:“常日裏大夫搖頭,都是沒治了的意思,如今你也……可嚇壞我了!”


    納裏輕笑一聲:“我可沒那個意思。”他說完,麵色嚴肅起來:“侍衛大哥平日裏可是極愛吃肉,又愛喝酒?”


    那侍衛一愣:“這你都知道?難道也是診脈診出來的?”


    納裏搖搖頭:“醫者,講究望、聞、問、切,我方才看你滿臉紅光,再聞了聞你口中的味道,又聞了下你掌心中的汗味。後頭又切了脈,問了你幾個問題之後才推測出來的,若是光憑診脈能診出這些來,我怕是沒那個能耐。”


    “原來如此”那侍衛憨笑了一下:“我是挺愛吃肉的,你也知道,咱們滿族人最愛的便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尤其是咱們武人,一天不吃肉,就覺得沒精神,身子骨跟不上。”


    “你說的沒錯。”納裏點點頭:“可你這……吃肉吃的也太多了些。且每每吃肉定然會喝酒,常日裏的飲食隻怕十之八.九是肉,另外一少部分乃是米飯菜蔬吧?”


    “對啊!”那侍衛見納裏竟說的分毫不差,雖然方才納裏已經解釋過了,他還是吃驚不小:“我十天半個月吃一次菜,其餘時間就是吃肉,吃了肉,才有力氣練武!光吃菜有什麽用,又不頂餓!”


    “你這毛病,就出在吃肉喝酒上頭!”納裏搖搖頭說。


    “你若是每餐吃少許菜蔬,再佐以米飯肉食,也不至於此。幸好今日皇上將你指出來了,否則再這樣下去,不過二三年,你可就得中風了!”


    “什麽?!”那侍衛嚇了一跳:“怎麽可能,我才多大,再者說,我家老爺子也同我一樣,也是愛吃肉喝酒,他不也沒事兒嗎?”


    納裏看他一眼:“侍衛大哥,你能確定令尊每餐都吃的跟你一樣?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令尊有沒有吃其他的東西?再者如今令尊年紀大了,隻怕吃的和你是一樣的東西,但分量卻是要少不少吧?”


    他這麽一說,那侍衛登時就蔫兒了,他想了想,無奈的說:“你說的是,我不在家的時候,常聽我額娘說,我阿瑪常日裏除了酒肉之外,最愛的便是喝屠蘇酒,再有便是每日都吃不少果子咧。”


    “這就是了!”


    納裏聽到這兒一拍手掌:“你還這麽年輕,若是如你阿瑪那般每日喝上一杯屠蘇酒,再多吃些水果菜蔬的,斷然不會有這些毛病的!”


    那侍衛聽了,已是全然相信納裏了:“那我該怎麽辦?”他皺著眉:“我可真不愛吃那些!”


    “口腹之欲重要,還是你的命重要?”


    納裏睨他一眼,那侍衛立刻就老老實實的說:“那算了,我還是跟我阿瑪一起吃吧。”


    “嗯!”納裏點點頭:“你先照著吃上三個月,記得每日裏的菜蔬水果的分量,起碼要是……”他看了看那侍衛沙包大的拳頭,接著道:“起碼要是你的五個拳頭那麽重才行。”


    “這麽多……”


    那侍衛登時蔫兒了:“那肉呢,若是不吃,我怕是跟不上了。”


    “肉自然也吃,隻是你記得,肉吃的多,便少吃些米飯餑餑的,若是菜吃的多,米飯餑餑就可多吃些!還有,那肉裏頭,盡量多買些魚來吃,那肉吃了不錯。”


    那侍衛聽了,連連點頭:“好好,隻要不讓我少吃肉,我多吃菜也是可以的!”


    “那我就不給你開方子了,你先吃上三個月,回頭我再給你看看。”


    “好,好!”那侍衛眉開眼笑地對著雍正打了個千兒,退了回去。


    雍正瞧著納裏三言兩語的說完,暗暗吃驚,他真的這麽有本事?他想著,又指了指蘇培盛:“給他也瞧瞧去。”


    蘇培盛身子一僵,苦笑了一聲:“皇上又拿奴才開涮了,奴才怎麽會有毛病?”他一麵說,心裏頭一麵直打鼓,方才那麽個壯漢都給納裏診出問題來,自己這小身子板兒……


    納裏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在擔心什麽,他微一拱手:“蘇公公,得罪了。”


    “啊,啊?好。”蘇培盛迅速回神,看著納裏也同方才那般診治著。


    可這次,納裏卻是極快的看了看蘇培盛的麵部與手部,末了便是診了診脈,然後便說:“蘇公公平日裏可是偶爾會有莫名的就想發火?”


    他這麽一說,蘇培盛的眼睛立時就瞪大了,這,還真是神了!


    “對啊,你怎麽知道?”


    “蘇公公平日裏覺倒是挺少的,隻是每次一入睡就開始做夢?而且這夢也是斷斷續續,古古怪怪的?”


    蘇培盛聽到這兒,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連我夢裏的事也能知道?”


    雍正一聽,也不免十分驚訝的看著納裏。


    納裏一笑:“公公說笑了,我若是連公公夢裏的事都知道,那我便不是人了。”他說著,放下了蘇培盛的袖子說:“公公這毛病,乃是白日裏思慮太多,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公公若是能放鬆下自己,晚間燙個熱水腳,喝些牛乳,再仔細的篦個百來下頭發,想必會舒服許多的。”


    “就這樣?”蘇培盛見他如此簡短的就說了這樣的方子給自己,還有些不信:“我真沒什麽大毛病?”


    “公公這話說的,難道您是想自己得些大毛病不成?”納裏一挑眉。


    “嗨呀,你這孩子!”蘇培盛聞言,不免笑瞪了納裏一眼:“哪有人會盼著自己生病的,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蘇培盛鬆了口氣,回到了雍正身邊。


    雍正的目光一沉,連續兩個看上去都是沒毛病的人,不同的脈案,但都說到了點子上:“看起來你還是有些本事的!”


    雍正終於讚了納裏一句:“既如此,擇日不如撞日,蘇培盛!”


    蘇培盛忙上前來聽旨。


    “帶納裏去皇後宮裏,就說朕說的,讓他跟著一起照料福惠的身子。”


    “嗻!”蘇培盛應了,帶著納裏便往皇後宮裏去了。


    雍正看著他們的背影,給身旁的人使了個眼色。那人立刻心領神會地下去了。


    而此時,剛剛從大管家口中知道自家阿瑪與兄長被急招入宮的那拉氏,卻是急得不得了。她忙跟郎佳氏招呼了一聲,自己獨自一人坐了馬車,匆匆的往那拉家趕去。


    半道上,那拉氏趁人不備,正想溜出馬車趕往圓明園之際,在她包裹中好好呆著的蛋蛋忽然蹦了出來,直直的朝地上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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