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錦一一進去就被皇後拿來出氣,哪裏還有挑選的餘地,也顧不得散了一地的碎片,隻能一膝蓋就跪在了上麵。不過好在她的雙手隱隱撐著地,所以紮進肉裏的不是太多。


    可聽見這位公公說的話後,她隻覺得全身的力氣像是一瞬間就被抽光了,手也一下子沒了勁,膝蓋又再一次重重地跪在地上,立刻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疼得入了骨髓。


    皇後並沒有注意到錦一的異常,還沉浸在這個消息帶來的喜悅中,臉上的盛怒都一一褪去,一直緊鎖著的眉頭也終於舒展開了,不再把氣撒在她的身上,說道:“好了,你先退下。”


    她像是沒聽見,仍低著頭,跪在地上一動不動,於是皇後又好心地重複了一遍,“還不退下麽?”


    見狀,瑜盈走過去,狠狠地擰了一下她的耳朵,“娘娘讓你出去,耳朵聾了麽?”


    明明隻是一個不中用的小太監,除了磕頭認錯以外,其他的什麽都不會做,可瑜盈竟在對上她的眼睛後,莫名打了個冷顫,鬆開了手,覺得錦一完全變了個人似的。


    因為那雙眼裏帶著的戾氣並不屬於她,卻又有幾分熟悉,好像在哪裏見到過。


    光是用眼神就能生生將人剝皮拆骨的,似乎隻在一人的身上看見過。隻不過像她這樣的人,就連蕭廠公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怎麽還可能有相像的地方呢,這不是在往她臉上貼金麽。


    瑜盈搖了搖頭,趕緊打消了這種荒謬的想法,再定睛一看,發現她的臉上哪還看得到半點凶光,於是更加確定剛剛一定是她看錯了。


    可是錦一沒有再看她,磕了一個頭,說了一句“謝皇後娘娘”就起身走了出去。


    宮裏出了這等事,皇帝自然立刻啟程,趕回了紫禁城。


    如果說,單單死的隻是一個小小的貴人,皇帝也不至於這樣,但因為郭貴人的肚子裏還懷著龍種,那意義可就不一樣了。畢竟皇帝子嗣單薄,膝下僅有一兒一女,好不容易才又盼來了一個,就這麽沒了,讓人能不氣麽。


    蕭丞提前得了信,早皇帝一步回了宮,東廠值班的理刑百戶已經著手調查了,把伺候過郭貴人的宮女太監都押了起來,打算通通審查一番,不過涉及的人事物太多,所以他趕到的時候,還沒有什麽太大的進展。


    毓麗宮儼然成了人間煉獄,從蕭丞踏進來的那一刻起,整座宮殿都籠罩在了一片低氣壓中,人人自危,連呼吸都屏著,生怕牽連到自己的身上。


    理刑百戶見他來了,連忙起身迎上去,結果一個不經意,就剛好看見了他脖子上的那枚印子。


    這種痕跡,任誰看了都會往那方麵想吧,看來仙人似的督主也不是真的就那麽不食人間煙火。


    百戶是頭一次看見這樣的他,過於震驚,腦子一時間打了結,忘了規矩,竟然就這樣盯著猛看,像是能看出一個窟窿來。


    等他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蕭丞正望著自己,嚇得一個激靈,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把自己打醒,底氣不足地叫了一聲“督主”。


    蕭丞神色淡漠,撩袍坐上了寶座,“什麽都沒問出來麽?”


    “還……還沒有。”百戶抹了抹額角的汗,跟著底下的人一同緊張了起來,“這些奴才們都一口咬定是郭貴人自己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又因救治不及時,所以才丟了性命。”


    他輕笑了一聲,斜睨著百戶,眼風銳利,“看來百戶是清閑了太久,腦子也不頂用了。”


    雖然百戶跟在他身邊的時日不長,但也知道他是惹不得的,嚇得腿一軟,跪在了地上,連磕了好幾個頭,“是屬下辦事不利!”


    蕭丞不是專程來審查他的辦事能力的,沒時間耗在一個百戶的身上。他略微掃了一眼殿內跪著的人,說道:“郭貴人出事時,沒有在她身邊伺候的,都站出來吧。”


    這話如同一道赦免令,跪著的人好像又重新看見了曙光,符合他所說的都迫不及待往前移了移。


    沒有在郭貴人身邊伺候,也就意味著能夠大致排除置她於死地的嫌疑,更意味著或許可以因此保住一條命了。


    而事發當時陪著郭貴人的人隻能歆羨地看著他們。因為這種事又做不得假,畢竟要是教人揭發了去,那可就是罪加一等了。況且這種時候,都是人人為己,若是能揭發說謊的人,說不定興許還能將功贖過,少受一點罰,因此他們肯定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的。


    站出來的人的麵上都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蕭丞看著他們,嘴角的笑難得有了溫度,眉舒目展,眼角也沾染了暖意,隻是身上仍蘊著幾分凜然不可接近的氣質,像是掌管著生死的神。


    底下的人見他這般模樣,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擔心。


    都說東廠的廠公喜怒無處,今日才切身體會到其中的滋味。未知的恐懼一直懸在頭頂,將落未落,吊得人一上一下的,簡直比刀已經架在了脖子上還折磨人。


    蕭丞撥動著手中的佛珠,並不急著開口說話,似乎是還在想該如何處置他們。


    他手中的沉香因受了體溫而散發出清幽的香味,空氣中仿佛還能聞到幾縷,卻沒能讓他們安神定魄。


    正當他們都在心驚膽戰地等著最後的處決時,終於聽見了蕭丞的聲音。


    “既然郭貴人生前你們沒能好生伺候她,你們且在黃泉路上給她做個伴,以免郭貴人走得太孤苦。”


    “……”


    此話一出,讓那些原本還以為自己逃過一劫的宮女太監們頓時又掉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中,眾人中驚起了連連哀怨聲,但又不敢真的大聲地抱怨出來。


    這還果真是東廠不分青紅皂白的作風,毫無人性可言。不管是對是錯,隻消先把人通通殺個精光,再把罪名隨便安在誰的頭上就可以交差了。


    “既然你們不想死得痛快,那便在這世上再多留幾日。”見底下怨聲載道,蕭丞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瞬時就變了主意,“都帶下去吧。”


    隻見在外麵候了多時的番子衝了進來,將一行人連拖帶拽地拉了出去。他們毫無反抗之力,追悔莫及,這才明白過來,倘若真的能利落地死去,是一件多麽痛快的事,


    還留在殿內的人被嚇得瑟瑟發抖,根本不敢想接下來還有什麽樣的事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此時邵生突然走了進來,立在他的旁邊,低聲說道:“督主,萬歲爺回來了,傳您去乾清宮。”


    聞言,蕭丞“嗯”了一聲,也沒再在此處多做停留,起身準備離開。


    見他這就走了,百戶趕緊問道:“督主,那這些人怎麽辦?”


    連沒罪的都難逃一死,他真的想不到還能用什麽手段來對付剩下的這些人了。


    “一個一個審,若還是什麽都問不出來,就帶回東廠。”他一邊朝外走一邊說著,嗓音涼薄,“正好東廠空了太久,也該好好磨磨了。”


    “……是。”


    送走了蕭丞後,百戶忍不住在心底哀嚎,怎麽偏偏就他值班的時候攤上了這種事呢。


    而乾清宮內,陳太醫正在向皇上一一稟報,“回稟皇上,回微臣已經驗過郭貴人生前碰過的吃食,並未發現有下毒的跡象,且貴人確實是因為失血過多才丟了性命,但也不能排除是有人刻意為……”


    每次出了事,太醫院的都是這套說辭,好像是專門用來搪塞皇帝似的。乍一聽,覺得他好像找到了什麽很重要的線索,可是再一聽,發現說了當沒說,根本沒有任何有用的訊息。


    這些話皇帝聽得耳朵都生了繭,好不容易把蕭丞等來了,讓他不必再行禮,而後立馬打斷了陳太醫,問道:“廠臣查得如何了?”


    “有人曾看見過一張生麵孔進了毓麗宮,說是您派去的,所以沒人起疑。那人走後沒多久,郭貴人就出事了。”


    相較於陳太醫的迂回戰術,蕭丞的回答一針見血,沒有多說什麽無用之話。


    “查出來是什麽人了麽?”皇帝龍顏大怒,一拳頭狠狠砸在幾案上,“竟敢如此膽大包天,頂著朕的名義做出這種事來!”


    這時,坐在一旁的皇後也開了口,道:“此次廠臣可要查仔細了,千萬別再出現什麽栽贓嫁禍的事來,也讓郭貴人和未出世的孩子安息。”


    皇後隨皇帝回了宮後,又跟著來到了乾清宮,畢竟是後宮的事,她自然應該在場,反倒是惠妃沒來湊個熱鬧,大概是因為這件事對她來說不痛不癢吧。


    聞言,蕭丞這才望向她,“還請皇上同娘娘放心,臣定會查清楚。”


    他的眼神悠長而深遠,仿佛藏著無窮多不能說出口的話,皇後疑情頓息,最後一絲顧忌也被打消了,又對皇帝說道:“皇上日理萬機,實不該為後妃瑣事所慮,臣妾理應為您分憂,郭貴人的後事就交由臣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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