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被壓低了幾分,說得有些高深莫測,使得錦一的腳步頓了頓,望向她反問道:“可疑?為什麽這麽說?難道你又聽劉貫說了什麽?”


    原以為這下采月會打開話匣子,可誰知她竟變得有些藏著掖著了,笑而不語,隻是簡單地回道:“誰也沒有說什麽,總之你再自個兒好生想想。我現在正急著去幫瑜盈姑姑辦事呢,等晚上回來再同你詳細說說吧。”


    話雖如此,可她表現得卻一點也不像是不想說的樣子。


    這年生,講什麽秘密的時候一定要這麽欲揚先抑,欲迎還拒麽?難道還可以增加可信性不成?


    “早說晚說都是說,你憋著就不難受麽。”錦一絕不能忍受被吊胃口,哪兒能就這麽放走她啊,寧願跟著她多走一些路也不想聽她下回分解,便幹脆半推著她往前走,“你辦你的事,我不妨礙你,有什麽你就在這段路上長話短說吧。”


    “……你啊你,性子總這麽急。”采月拿她沒轍,隻能笑罵了她一兩句,“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聽了你可別失望。”


    “不失望不失望,你趕緊講吧。”錦一催促道。


    於是采月斂了斂笑意,正色而言:“我隻是在想啊,最近這一連串的事發生得太湊巧了些。先是郭貴人去世,緊接著是皇上病重。還有,為什麽東廠明明早就查出來了誰是凶手,卻偏要拖到這個時候說,難道不是為了保證能夠萬無一失地除掉惠妃麽?”


    錦一見識過她的口無遮攔,所以也隻當她是隨口說說,卻不想她的神色凝重,不像是茶餘飯後的閑談,而是在很認真地分析整件事的因果關係。


    其實采月這麽說也無可厚非,畢竟宮裏還有不少人也是這樣想的,大家心照不宣,隻不過不敢說出來罷了。


    要知道如果傳到了皇後的耳朵裏,那就不單單是掉腦袋的事兒了。


    可……她要說的就是這件事?


    雖然錦一說了不會失望,也不指望采月能說出什麽驚天大秘密來,但聽了過後還是不免感到興致闌珊,並沒有收獲什麽。


    她正想著該怎麽客套地回答一下,卻又覺得事情不會就這麽簡單。


    這話頭是采月先挑起的,應當就是為了說那番話吧,可為什麽要故意同她講這些推測。莫非是想看她會不會露出什麽馬腳來,試探試探她是否知情?還是想給她一個下馬威?


    錦一拿捏不準,唯一能肯定的是這其中必定還有文章。


    “唉,這事誰說得清楚啊。不過你成天沒事就想這些有的沒的麽?”為了謹慎起見,她隻能采取折中的法子,收回了視線,語氣老練,活像個曆經了千錘百煉的過來人,歎道,“那你還是光想想就得了,千萬別再到處亂說。我們不過是做奴才的,隻需辦好主子吩咐的事,哪兒還能管得了主子想做什麽。”


    這些道理采月比誰都清楚,卻還是忍不住小聲地反駁道:“我就隻是覺得可疑而已。況且,還不是因為你想聽我才說的麽……”


    “我……”這話還說得真沒錯,錦一自知理虧,隻得從另一方麵說起,“反正不管怎麽說,我們是坤寧宮的人,得無條件地擁護主子,無論如何也不能懷疑到皇後娘娘的頭上。再說了,那惠妃同你非親非故,你這麽惦記著她作甚,難道還想替她證明清白不成?”


    聽她這麽一說,采月又緊張得連連擺手,漲紅了臉,差點連話都不會說了,解釋道:“你誤會了,我沒有胳膊肘往外拐,也沒有懷疑娘娘。若娘娘要我做什麽,我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隻是……”


    見她還想說,錦一當機立斷,搶過了話頭,不明白她為什麽要揪著這個問題不放,說到後麵也有些不耐煩了,勸道:“那不就得了麽,你還想那麽多幹什麽。多擔心擔心你那同鄉才是正事,別的就不要再瞎操心了。”


    “我不就是在替我同鄉想法子麽。要是這件事水落石出了,那她也可以平安無事了啊。”采月還是沒有就此放棄,若是讓不知情的人聽見了,說不定還真以為她是在替皇後著想呢,“可是你也看見了,皇上擺明了是不相信娘娘的。如果……我是說如果,真查出什麽來,不光是娘娘,我們也要跟著受罰,到時候豈不是追悔莫及?”


    “所以?”


    “所以趁現在還能夠挽回,你不如去好好勸勸她吧?我見娘娘挺信任你的,興許你說的話她會聽呢?”


    平日也沒見她多皇後有多上心,怎麽今兒個這麽反常,恨不得能為皇後舍命似的。錦一被她這話弄得發了懵,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這話說得倒是好聽,可是要她去勸皇後?怎麽勸?


    隻要在這宮裏待過一段時間,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這種不自量力的話來吧。


    一來,這不過都隻是采月的猜測,並沒有下定論,居然讓她說得跟真的似的,還美其名曰是為了皇後好。二來,若她真不怕死地去“勸”了皇後,那不就相當於指著皇後的鼻子,說她是“凶手”了麽。


    如果沒記錯的話,不久前,采月好像也是這樣求她去打聽毓麗宮的消息吧?該不會真把她當作什麽神通廣大的人物了?


    明明剛才還是一副聰明人的模樣,怎麽一眨眼就變成了一說話不動腦子的主。還是說這就是所謂的大智若愚?


    如果是為了故意整她的話,那錦一無話可說,還不得不承認這已經成功了。反正她是跟不上采月的思維了,也經不住她這些天真言論的炮轟了。


    “我的姑奶奶,你會不會太抬舉我了。你也說是‘如果’了,你覺得我一奴才,還能在皇後娘娘麵前因為一個假設而指手畫腳?你這……”你這分明是想讓我去送死吧。


    總之錦一越說越來氣,氣得直想發笑,後半句話差點就脫口而出了,還好理智尚在,在最後的關頭忍了下來,但肚子裏的無名火還在亂竄。為避免失了氣度,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決定還是暫時閉嘴較好,學起了蕭丞的那一招——不說話隻走路。


    采月見她話還沒說完就加快了步子,還沒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不過宮裏的人,無論有多遲鈍,同一般人比起來都是敏感的,所以沒一會兒就察覺到了她情緒上的波動,也意識到了她在氣什麽,一臉懊惱,立馬追了上去。


    “誒,錦一,你等等我……”好不容易追到了,采月喘了喘氣,麵帶歉意地說道,“對不住,我嘴笨,不會說話,但我絕不是想陷害你,隻是太心急了。”


    聞言,錦一又倏的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子麵對著她,還是氣衝衝的樣子,那架勢隻差雙手叉腰對著她破口大罵了。


    盡管猜到了采月有可能是裝出來的,這麽做說不定也是為了讓她動怒,她要是真的生氣了的話就是中了圈套。


    但猜到了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一回事。


    然而事實證明,錦一確實不怎麽沉得住氣。因為就算知道這些話說了也沒什麽意義,指不定人家比她還懂得多,感悟得深,她不過就是在關公麵前耍大刀,可還是覺得有些話憋在心裏實在是難受得慌,不吐不快。


    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她索性把想說的一股腦全說了。


    “你還真當自己才進宮沒多久麽。”饒是錦一心底不大痛快,但還是盡量控製住自己的語氣,不讓自己看上去那麽凶神惡煞,“難道你還不知道,這宮裏沒幾個人是清白的麽?大家都身不由己,幹過一些違背良心的事。不過世道輪回是公正的,蒼天誰都不會放過。若是覺得委屈了,它自會替你討回公道的,所以你不必再想著還要為誰聲討正義了,否則到時候遭殃的可是你自己。”


    雖然錦一的語氣和善,但或許是因為說話的內容稍微重了一點,采月被這麽一說,徹底沒了精氣神,沉默了好一會兒,說話時也不怎麽有力氣,可還是在一個勁兒地道歉,“我……我知道了,方才真的對不住。”


    說完就強擠出一個笑容,而後又一個人往另一個地兒走去了。


    這次又換錦一看采月走得飛快的背影了,卻沒有追上去。


    這是宮裏最常見的景象,每個人每天都像是有忙不完的事似的,隻恨自己分身乏術,更襯得錦一無所事事。


    天還是一成不變的灰蒙蒙,如同這毫無變化的生活。人活在其中,都快忘了日子究竟過了多少。


    錦一揉了揉僵掉的臉,也不知道自己剛才那苦口婆心的模樣像不像是那麽一回事。


    她歎了歎氣,再一次回頭看了看采月來時的方向。


    深淺不一的腳印尚在,可沿著那腳印看下去,根本不是從毓麗宮出來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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