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貞吉離開皇宮前,轉身向那巍峨雄偉的皇宮望去。


    躬著身的長殳看她眼神寧靜,輕叫了她一聲,“王妃。”


    柳貞吉回過頭來,嘴邊泛起苦澀的笑,“孰非無情。”


    豈非是沒有感情,如果沒有感情,人豈非有恨,豈有不原諒,眼淚又怎麽可能有那麽多……


    隻是,瘡痍滿目的現實,總是讓最應該親密無間的人們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哪怕知道不諒解隻會更痛苦,也不會選擇去原諒。


    這就是他們的生活。


    柳貞吉這次沒再猶豫,頭也不回地往宮外走去。


    她嫁進了她的丈夫那天,就代表了,她剩下的一生,要與他共同承擔他的命運,而那命運是他們兩個的命運,她選擇了,就無回路可走。


    她必須站在他的身邊,好壞都能讓他轉頭能看到她,而他的敵人就是她的敵人,他的仇人就是她的仇人。


    他不能諒解的,她也需去拒絕那隻和解的手。


    這世上,沒有那麽多的原諒。


    **


    皇後的病沒有阻礙容家女進入東宮,但衝散了不多的那點喜氣,東宮再次大婚這天,柳貞吉又進了宮,見到了高堂上的皇帝皇後。


    他們成親那天,別論高堂在上,連他們的一句話也沒得,來參加他們喜事的賓客,比太子這個沒絲毫喜氣的婚禮的一小半還不如。


    所以,想讓他不去恨,不去在意,何其難?


    他們從沒給過他應得的東西,而他現在得的,都是他自己拿命去拚的,西北幾年到京中的每件案子,都是他頂著別的皇子拒絕去承擔的壓力去做的,他幹著最累的活,而皇帝拿那當是對他的器重,而為了懲罰他娶她,說拒絕給他正式的官位就拒絕給,說讓他去行宮就去行宮,江南沒人了,想讓他去,就讓他回了——她家獅王是拿這些當是機會,可若不是,皇帝所下的每一個旨令,都能壓死他。


    高堂上的這兩個人,一個覺得對他已經不薄,一個覺得已夠誠心懺悔彌補,然後再在他的舊傷上不斷地補刀,大把大把地撒鹽……


    如若不是承受不來了,柳貞吉知道他不會跟皇帝皇後這麽撕破臉,讓王府與皇宮的關係,降至冰點。


    拜過堂後,皇帝皇後就都走了。


    萬皇後走之前,讓人叫來了柳貞吉,朝她點了個頭,這才跟了周文帝上了龍輦離開。


    他們走後,皇家的一些女眷朝受鳳寵的柳貞吉圍了上來,因顧忌著此時宮中的氣氛,大家臉上都沒什麽喜氣,連說話的時候也很輕,她們相邀柳貞吉去洞房看新太子妃,柳貞吉淺淺笑著答應了下來,被她們以中心簇擁著去了洞房。


    到了洞房,幾個王妃自持矜持,過去請過安問過好,就站一邊不說話了,倒是幾個關係遠點的皇堂嬸,與新太子妃說了幾句話。


    周文帝一共有六兄弟,兩個在爭儲當中死了,一個謀反下獄死了,還有兩個,死在了戰場上,周文帝當上皇帝後,他的兄弟就沒一個活的,他們留下的子嗣也不過三個人,一男兩女。


    大周的江山在周文帝的手中穩如鐵桶,而他得的兒子數目,翻開宮載細細一查,也是自開國帝王至今最多的一個……


    這個皇帝,自一開始就做了不會輕易把他的江山交給他的一個皇子的準備,若不然,他不會不惜與皇後決裂,也要寵幸一個一個的女人,生下這麽多的皇子。


    太子之位,當年皇後爭得辛苦,甚至不惜犧牲她的小兒子,而坐在太子之位上的人,一直也坐得辛苦——柳貞吉也不難理解太子的錙銖必較,有一個心思不怎麽放在他身上的皇帝,太子能高枕無憂才怪。


    隻是,在周文帝向鳳後示好的這兩年裏,太子的風頭太勁了,他到處劃勢力範圍,排擠別的皇子,連親兄弟也沒放過,末了,家事混亂,寵妾滅妻,還有持無恐不怕責難。


    他太把周文帝對皇後的恩寵當回事了,就好像除了他,就不會有人再繼承他父皇的江山。


    可周文帝可以為了皇後對寵愛多年的麗妃毫不留情,但誰見過他為了皇後,對朝臣那麽肆無忌憚?


    便是李相,麗妃李氏在冷宮都快要死了,李相也好好地在朝廷中當著他的丞相。


    柳貞吉也疑惑,這些她一介女子都看得明白的,為何在宮中步步都在籌謀的太子為何看不明白?


    顧氏的事,他做得太過了,過得就像在找死,可偏偏他還是做了。


    容家選擇了對他們最有益的方式,再填進了一個女兒,而太子為了保全顧氏,竟然答應了容家的要求,真的敢娶容家女。


    她不信,他們獅王府都能查到新太子妃不是善茬,而太子查不到。


    他是認為他能搞得定新太子妃吧?


    對太子這種可能有的過於自信,柳貞吉覺得他有些天真,也讓她覺得太子的好日子不可能太長了。


    失了君心,內宅不寧,柳貞吉想到這的時候,看向了坐在那細聲細氣答皇堂嬸問的新太子妃,她嘴邊不由揚起了點笑。


    長殳說這個新太子妃,可是個見著人被活活打死都會眼不眨,臉不變的厲害人呐……


    比起她這個殺個雞還要瞪個眼,咽個口水的人,這新太子妃可要比她更適合呆在這個需有殺伐決斷之能的皇家。


    她不信,敢於把這樣的一個女人娶進東宮的太子,會搞得定她。


    **


    宮裏不再有人傳她進宮,柳貞吉便也能好好養兒。


    八月初,四個半月大的小獅王的人生也沒別的愛好,除了先前的吃喝拉撒之外,就愛握著個小拳頭東揮一下,西揮一下,抱著他,他就張牙舞爪,放下他就四肢猛彈,翻過身來翻過身去,狂舞不休,自己還給自己伴以“咯咯”大笑的節奏,這看得柳貞吉砸舌不已,問長殳她家大獅王小時候是不是也是這般好動。


    長殳難得哈哈大笑,笑得眼中都有淚光,“一模一樣,一樣一樣的。”


    是真的一樣,當年的王爺,就是這樣精力充沛,三個月就已經學會翻身了,對什麽事都好奇不已……


    “嘖。”長殳說了些當年大獅王的豐功偉績,當聽到大獅王當年不到九個月多一點就學會走路,為的就是衝去抓禦花園裏的鳥屁股的時候,柳貞吉也是由衷地又砸了下舌。


    她的天爺啊,小獅王可莫要如此的好。


    可再看看身邊那抓著自己的小腳丫就要往嘴裏送,還咯咯亂笑的小獅王,柳貞吉頓時眼前一暗,頓覺前途不明……


    這可能是個比他親爹好不到哪裏去的主。


    而這時東宮,太子夜夜歇在太子妃的房裏,聽說太子妃喜歡家中的那幾株寒梅,太子向老丈人告了個罪,打算把寒梅遷進宮來。


    太子妃疼皇長孫,皇小孫他們,他就把孩子安在了他們主宮裏麵。


    這天,差人來報,聽到太子妃喜歡三寶齋的糕點,太子還特地親自出宮為其買了回去的消息後,柳貞吉都差點要為太子豎大拇指了。


    這種奪取女人芳心的攻勢,也不知容家這位新太子妃挺不挺得住。


    “當初我還想,太子怎麽敢再娶個比其姐不知厲害了多少的容家女……”柳貞吉抱著好不容易睡下來的小獅王跟來報信的長殳輕聲叨叨,“原來是早有主意了。”


    “太子不是無能之輩。”長殳輕聲地問,看著小獅王甜笑的臉,他情不自禁地跟著笑,有了些年紀的老公公最近是把臉笑得都多了幾道褶子出來了。


    “那顧氏那邊?”


    “在塗園裏沒動靜。”


    顧氏被太子勒令麵壁一年,先前柳貞吉還當這是太子作戲給皇帝皇後看,現在看來,原來是他早就打好了主意了。


    “真厲害。”柳貞吉感慨了一聲。


    “可不是。”長殳又笑了一聲。


    厲害是厲害,可還是比不過他們家王爺,江南流民騷亂,他們家王爺不過帶五百官兵,就把江南丘南,丘原兩地的流民紛亂解決了,經再他的手,把糧草一發,他們家這朝廷中的四王爺,到底是在江南那邊的百姓中,有點聲望了。


    百姓一生能認識到的皇帝,王爺能有幾位?能在百姓中有點名望,比不知道的總要強上那麽一點。


    這一次,於朝廷也好,於百姓也好,他們王爺算是功德圓滿,哪怕他回京後得不了什麽大賞,但小賞總有的……


    而江南那邊,他們王爺的手也總算是伸過去了,不怕以後收攏不到人。


    “頂多下個月,王爺就會回來了……”長殳笑著與柳貞吉道,“要是知道小世子這麽活潑好動,不知道有多高興。”


    柳貞吉聽了也是笑了起來,朝長殳眨眼,“我昨晚又寫了信,告訴了他咱們家小世子把他案上的端硯打翻了的事,我看他回來未必會多歡喜,許是狠狠揍小世子一頓小屁股也說不定。”


    這時陽光西移,落在了睡夢中不知被其娘親出賣了的小獅王臉上,金燦燦的陽光下,小獅王嘴邊的甜笑就更是耀眼生輝,爍爍發光了。


    柳貞吉都看得呆了,好一會,才與長殳問,“王爺小時候就是睡著了,也愛這樣亂高興?”


    長殳聽著她的形容哭笑不得,其後還是點了頭,“是,王爺睡著了也愛笑。”


    就是沒這麽笑得甜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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