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根根直立的煙囪上開始冒出青煙,小城上空的濃霧卻始終變幻莫測,仿佛有看不見的生物在裏麵攪動。


    放學回家的路上成家棟才得知,礦上上工的人今天上午的時候便結隊回來了。昨晚礦上出事的消息在小城裏傳的沸沸揚揚,鬧得人心惶惶。從開礦以來就沒有出過這麽大的事故。人們閃爍其詞,傳聞昨晚礦上出現了妖怪,很多人懷疑是挖礦驚動了山神,礦上出事實際上是山神發怒了!


    成家棟生平第一次看到這麽多人聚集在酒樓飯館裏,圍著礦上回來的人。礦工們表情神秘,動作誇張,把妖怪描述得身高數丈、麵貌醜陋、力大無比,字裏行間將鍋爐房事故的罪魁禍首都指向它。成家棟在一旁聽得想笑又不敢笑。


    “……最可憐的是有財,被妖怪抓住,如果不是我們趕到趕走了妖怪,恐怕他已經讓妖怪吃了。他嚇得神誌不清,隻怕凶多吉少。”礦工眉頭緊鎖,神情難過地搖著頭。


    成家棟心裏咯噔一下,有財是父親的名諱。成家棟明知當時自己並不是要傷害父親而是救他,可是不能說出來。


    “誰知道是不是有財惹來妖怪,害的我們跟著遭殃……”


    “小心讓有財聽到,他一老實人,能惹來什麽妖怪!”


    “前世造孽唄,不然妖怪咋隻抓他一個?”


    “別胡說!”


    “是山神爺爺發怒了,老是挖老是挖,挖到山神爺爺的心窩子裏去了,派來妖怪懲罰我們來了!前年,去年,又是洪水又是山塌,再挖下去沒準會……”


    正在這時,一個虎背熊腰,滿臉橫肉的人帶著身後一群人衝進飯館,不由分說就把人驅散了,大呼小叫地警告礦工該說的話,不該說的不要亂說。


    成家棟認得那個帶頭的人是成風的父親,當地保衛團的頭,名叫成武林,外號“至尊虎”。平日裏占著有點勢力在城裏橫行霸道,隻有他惹別人,沒人敢惹他,即使是縣令大人也得給他三分薄麵。鄉裏人見著他都會遠遠的躲開。


    成家棟才把他兒子嚇得半死,做賊心虛,趕緊混在人群裏溜走了。


    還沒到家門口,便看到小弟坐在門檻上,百無聊賴地望著天空。成家棟走過去問怎麽不進去,小弟嘟著嘴,隻是搖搖頭,然後又看地麵,摳著小指頭。


    家裏彌漫著一股藥味,不同於以往的藥味。小妹在廚房裏拿著大蒲扇正在往專用於熬藥的小灶裏扇風,小灶旁有一張新的藥包紙。小妹的額頭上有塊紅色的胎記,乍一看像隻小蝴蝶,她害怕其他小孩取笑,在這個最愛玩的年紀卻很少出去玩耍,總是待在家裏給母親打下手。


    “誰的?”成家棟打開藥罐,藥湯又濃又黑。


    “阿爹的。”小妹小聲地說。


    “怎麽就一包?”


    “大夫隻給一包。”小妹聲音越來越小。成家棟心裏隱隱作痛,他很清楚,家裏沒錢買藥,大夫不會白給的。


    成家棟朝裏屋走去,聽到腳步聲,屋裏的抽泣聲立即停了,成家棟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進去。


    母親坐在床角下,眼圈紅紅的,見成家棟進來便把臉別到一邊去。父親躺在床上,額頭上蓋著毛巾,呼吸得很用力,似乎是在熟睡。


    成家棟蹲到母親麵前,握著她皺巴巴的手,輕聲問:“父親怎麽樣了?”


    母親緊閉雙眼,眼淚從眼皮底下溢出來,伸手用手背抹掉,忍著不哭出來,老半天才說:“還能怎麽著?頭痛又犯了,說是昨夜裏讓妖怪嚇唬的,這下更重了……”


    母親泣不成聲,她的手在成家棟的手心裏顫抖,成家棟燙到似得把手縮回來,豆大的冷汗不停地從成家棟額頭上冒出來。


    “留這麽多汗?你回來了,餓了嗎?都忘了做飯。”母親起身,成家棟害怕似得退了一步,母親奇怪地看著他,問:“你……”


    “我去找大夫拿藥。”成家棟匆匆抹了把頭上的汗,扭頭跑出了門口,頭也不敢回,一口氣跑到了街上,他發現自己停在早上那個女人的窗口下麵。他的目光掃了一眼窗口,和窗口裏的視線對上了。


    一個光頭大漢的臉出現在窗口,眼神爍爍地瞪著成家棟。


    成家棟心灰意冷,稍稍辨認了一下方向,朝老郎中的醫堂跑去。


    醫堂在鬧市街的正中央。老郎中高高地坐在櫃台後麵,隻能看到他的白胡子在窗洞裏麵晃動來晃動去。


    成家棟在門口徘徊了很久,他知道一雙精細的小眼睛就在櫃台的欄杆後麵注視著自己。


    終於,成家棟還是跨進了醫堂的門檻,那雙眼睛居高臨下地輻射出炙人的溫度。老郎中還是處在門外光線找不到的陰影裏。


    “有財家的小孩?”老郎中先於成家棟開口了。


    “是的。”成家棟欣喜老郎中竟然認得出自己,正要開口提出請求,隻聽見老郎中問:“有錢啦?”成家棟低下頭。老郎中指著頭頂房梁上垂下的一大片藥包中的一串,說:“你爹的頭痛病我早就跟他說過要到我這裏來拿藥,他不聽!如今受了妖怪驚嚇,病情加重,不是一兩包藥能治好的,就算現在給你一包又頂什麽用?我勸你還是回去想辦法弄錢吧。”說完,白胡子完全縮進陰影裏。


    從醫堂裏出來,街上正刮著大風,風卷起地上的塵土,遮蔽了視野,模糊了光與影的界限。醫堂的門外台階上還坐著三四個病人,他們衣衫襤褸,掩飾不住病痛給自己帶來的折磨,他們似乎希望用自己的痛苦來喚起大夫的同情。成家棟心裏清楚,那隻能是“希望”。


    夜晚的空氣如冰塊般寒冷。父親的藥很快就吃完了,還是處於昏睡的狀態,母親一直守著,成家棟聽到裏屋的咳嗽聲到很晚才逐漸停止了。


    夜深人靜,有個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醫堂後麵小巷子的黑暗裏,敲更人經過時那人影始終縮在角落裏。敲更人過去沒多久,那小角落裏爬出來一全身漆黑的大怪物。怪物在垂直的牆壁上爬行,活像一隻沒有尾巴的大壁虎,怪物從屋簷下的小窗鑽了進去。


    成家棟從一根房梁上躡手躡腳地移動到另一根房梁,即使如此,房梁依舊吱吱嘎嘎地響,隨時都可能倒塌的樣子。藥都連成一串吊在橫架於房梁的竹竿上,成家棟記得老郎中指著的那串藥的位置。


    雖然沒有燈光,他還是在黑暗中看得清清楚楚,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印象中隻有貓狗這樣的動物才能在晚上看得清東西。


    成家棟沒費什麽力氣就用黑爪把藥包勾到手。正轉身要走,忽然他想起了什麽,轉身看向剩下的那些藥。他跳下房梁,在櫃台後翻找,拉開一個抽屜,裏麵裝滿銀子,抽屜一拉開,沉重的銀子銅錢互相撞擊發出清脆的響聲。


    “什麽人!”從屋後亮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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