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什麽人!”沙啞的聲音大喝。


    成家棟抱著走進裏屋,提心吊膽。陰暗狹小的屋裏擠了三個人。


    父親坐在背窗的小凳子上,身材臃腫的魯老爺坐在床鋪上,還有一個精瘦的身影背靠門框也坐在床上。那人一身衙役的皂衣,布料稍微要好一點,也比外麵的衙役衣服衣角邊緣多一些紅色紋路,剛才聽父親稱呼他為閻捕頭。即使大冬天,閻捕頭也卷著衣褲腿,露出黝黑緊繃的肌肉。聽到有人進屋,閻捕頭轉過身臉來,模樣十分嚇人。


    閻捕頭帽子戴在膝蓋上,露出鍍了一層蠟似得光亮的腦門。臉皮發黃,緊緊地貼在骨頭上,看不到一絲褶皺。眼窩深深地凹陷進去,兩粒小眼珠藏在半眯的眼皮陰影深處,像兩隻軟蟲的觸手,警覺地朝外界窺探。嘴唇又薄又長,微微發白,抿得緊緊的,剛剛那怪異的笑聲是從這裏麵發出來的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成家棟猜不出他的年紀,好像有六七十了,可是垂在他腦後的小辮子沒有半絲白發。


    閻捕頭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成家棟,成家棟卻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在害怕什麽?”閻捕頭問。


    “禪風,別把孩子嚇著。”魯老爺說,招手讓成家棟過去,問了一些學堂的問題,成家棟如是說了。站在閻捕頭身邊的時候,成家棟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好像動物腐爛發出的臭味,不是很重,成家棟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鼻子出問題了。


    “你叫成家棟?”閻捕頭問。成家棟點點頭,奇怪他怎麽知道。


    “成風是你們班的吧?”


    成家棟暗暗吃驚,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大概猜到閻老頭要講什麽事。


    “我跟他父親是多年的老朋友,從前天開始,這孩子不去上學,好像是在學堂裏的受欺負了,你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嗎?”閻捕頭用毫無感情的眼神盯著他。


    成家棟強裝鎮定,平靜地回擊閻捕頭的視線。


    “閻捕頭,您這是什麽意思呀?”父親詫異地問。


    “醫堂的老郎中昨天半夜看到鬼怪嚇得神誌不清的事你們應該都聽說過吧?”閻捕頭冷冷地說,“我聽說那老頭昨天來給你看過病……”


    “砰!”魯老爺重重拍了下床板,成家棟和父親都嚇了一大跳,他臉漲得通紅。


    “閻捕頭,飯可以亂吃,話要小心的說。剛剛的話你付得起責任嗎?”魯老爺氣威聲不響,成家棟很少見魯老爺生這麽大的脾氣。


    閻捕頭平靜地掃視著屋裏的人,成家棟這才發現他的腰左邊一直掛著刀。他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衣服。


    “魯老爺不必動氣,閻某隻是隨口提起,沒有其它的意思,如有冒犯,還請見諒。該問的都問了,閻某需回去交差,先行告退。”閻捕頭說完,左手按在刀把獸頭上朝他鞠了一躬,慢步走出門。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魯老爺非常生氣,在狹窄的房間裏來回轉動,父親在一旁安慰。


    成家棟心始終砰砰狂跳,好久都沒有平息下來。


    那天開始,鄰裏鄰外傳起了是父親將妖怪引進城裏的謠言。入夜之後,成家門口和外牆被人偷偷貼起了黃符。


    就這樣過了幾天,甚至有人說成家就是妖怪巢穴。有天清晨,母親起來開門的時候突然尖叫了一聲,成家棟立即從床上起來。父親這時也和母親一起站在門口,成家棟看到門口有一灘紅褐色的東西,那東西從門上流下來,有的還從門縫流到廳裏,散發出一股惡心的血腥味。


    父親說,是黑狗血,辟邪用的。


    成家棟聽到小弟小妹也出來了,急忙過去把他們領回屋裏。父親母親在外麵把血衝刷幹淨,撕掉牆上的畫符。成家棟聽到母親一邊咳嗽一邊壓低聲音了哭,父親隻是不停地歎氣。成家棟這才開始明白,為什麽父親病好後這幾天都沒有去礦上上工。


    成家棟心裏非常清楚,這筆賬要找誰算。


    山間吹來的濃霧籠罩著寶塔鎮,空氣中散發著硫磺的味道,夜色裏沒有一絲風。一個黑影跳出了成家小院,蜻蜓點水般在屋頂間跳躍,不一會兒身影便融入濃鬱的黑暗中。


    成家棟沿著白天勘察好的路線來到了城外荒野,荒野裏雜草有一人多高,有條小路彎彎曲曲地通向荒野裏。成家棟閃身進了荒草裏,又不離小路太遠。


    霧很大,他前行的非常小心,生怕一不小心眼一花遠離了小路都沒發覺,又盡量不發出聲音來。


    遠遠的,一點火光從草葉間隙中透出來。


    閻捕頭住的地方到了。


    成家棟聽到有人在高聲吆喝,像是在唱歌。閻捕頭的家外麵有圈樹籬,成家棟趴在樹籬底下偷偷地往裏麵看。


    屋門開著,有三個人影在燭光下喝酒,都喝得醉醺醺的,其中一個已經倒下,剩下的兩個滿嘴說著胡話,吐字不清。成家棟聽到酒杯傾倒的聲響。過了一會兒,其中兩個醉的還不是很嚴重的把醉倒的抬到屋裏去了。


    成家棟沒料到今天閻捕頭家裏會來人,現在三個人看樣子都喝醉了,也不知道接下來他們還要幹什麽。等了一會兒,見屋裏沒動靜,成家棟幹脆翻過樹籬,占著黑爪的力量悄無聲息地跳上了房頂,正要偷偷掀開瓦片往裏看。


    隻見那兩個人又東歪西倒的相互攙扶著走進院子裏了,手裏提著一個燈籠,搖搖晃晃的沿著小路往外走,嘴巴裏你一句我一句的唱著不著調的歌。成家棟認出來是那兩個衙役,看來他們是輕車熟路了,這樣的天也能走對路。


    等到那燈籠越來越遠,成家棟輕輕挪開一瓦塊往屋裏看,驚訝地發現閻捕頭直挺挺地在床上坐著,目光如燭。成家棟剛剛還看到兩個衙役把他抬進來了,現在居然坐在床邊上。


    閻捕頭不聲不響地走到窗戶前往外開,看手下們走遠了沒有。原來他剛才是裝醉。


    成家棟心裏暗罵閻老頭狡猾,又好奇,有什麽事要讓他必須避開兩個得力親近的手下才能做的。


    閻老頭確定手下已走遠,慢條斯理地走到客廳,踢開倒在地上的酒瓶,把房子的門關上了,然後掌著蠟燭走回臥室內,轉身把臥室的門也關上了。


    閻老頭把蠟燭放在桌子上的陶瓶旁,陶瓶裏插了一束幹枯的植物,猜不出是草是花。閻老頭附身在地上尋找什麽東西。他用手指叩擊地上的磚頭,敲了幾下,他抽下佩刀翹起了塊地磚,地磚下麵出現了木板的一角。閻老頭一連挖起了幾塊地磚,地上出現了一個鍋蓋。


    拿開鍋蓋,下麵出現了個黑幽幽的洞。閻老頭把一隻手伸進動力,這時候成家棟聽到了一陣水聲。


    隻見閻老頭從洞裏提出了一個人頭大小的闊口酒壺,瓶口用紅紙封住。閻老頭打開封紙,一股混雜著酒氣的怪味立刻充斥了整個房間,成家棟在屋頂上也聞得到,差點嘔吐出來。


    閻老頭抬起酒瓶,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成家棟奇怪閻老頭剛剛才喝夠酒怎麽又喝起來了,難道是和手下喝的酒不夠香,不過癮?成家棟正納悶,房間裏又傳出響亮的咀嚼聲,往屋裏一看,閻老頭正背著蠟燭,用手抓出酒壺裏的東西吃,啪嗒啪嗒,吃得津津有味。成家棟的位置隻能看到閻老頭的後背,看不到他在吃什麽。


    沒過多久,閻老頭已經把酒瓶裏的東西喝的吃得都送進肚子裏,抹了抹嘴,把酒壺封好放回洞裏,蓋上木鍋蓋,重新把地磚放回去。


    閻老頭心滿意足地從地上站起來,打了個哈欠,升起了懶腰,他無意間抬起頭,正看到屋頂上有個眼睛正看著他。


    “誰!”閻老頭大喝一聲,成家棟心想不好,急忙撤退。


    “嘩啦啦……”閻老頭衝破屋頂跳了出來,瓦片四處亂飛,他像一隻手腳敏捷的老猿猴在屋頂上迅速巡了一圈,什麽也沒找到。他隱隱聽到荒野裏有動靜,飛身跳下屋頂追了出去。


    成家棟見閻老頭跳進野草叢裏,翻身從屋簷下麵跳到屋頂上。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年過古稀的老人有這等身手。他從屋頂上的破洞跳進房間裏,快速起開地磚,把酒瓶挖出來,打開封蓋,腥味撲鼻,酒瓶裏的東西被吃得幹幹淨淨。


    忽然,成家棟感覺頭頂上有風吹來,抬頭看,一道白光撲麵而來,成家棟急忙翻身避讓。定睛一看,閻老頭手握雙刀惡狠狠地瞪著他。


    “哪來偷嘴的夜叉,閻王嘴裏的都敢碰。”閻老頭撇著嘴,說話不快不慢,冷冰冰的,不帶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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