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正預計秋收之後,自己的事情會有很多。


    像富安劉懷東就肯定不會放過他,盈倉渠就算不從周集過,劉懷東一定也會讓他從上遊挖口子。


    這回趙正不會再拒絕了,因為他本就打算從上遊開個渠口。


    他如今是涼州一州守捉使,唐蕃和約,涼州四縣係數歸還大唐。墨宣、蒼宣、休鸞、青鳥四縣團結兵, 由他一手操練。


    調取涼州民冊,涼州四縣加在一起,有戶兩萬餘,口八萬餘,十五歲至三十五歲丁男近三萬。按他呈給趙碩的計劃,這三萬人除去家中獨子、殘疾、有恙在身的, 還有一萬三千人左右, 必須全部參與團練。


    這是一個十分龐大的工程,與以往團練摸魚不同, 趙正還需準備場地,打造軍械。涼州地廣人稀,但適合建造團練軍營的地方卻不多。趙正勘察過周邊景況,也隻有平涼所在的大通河河套區域合適。


    地方夠寬敞,不占用農地,有水,有平涼穩定的軍糧供應。


    而這塊地方,就在盈倉渠上遊。


    古河道上有石頭,兩旁有木材,用於建築不須舍近求遠。而且盈倉渠二期工程擴改以後,就算是冬天,也能如常引水。隻不過平涼的灌溉渠就變成了支渠,主渠自團練營往富安延伸,再接孟順、胡楊, 匯入蒼宣縣的護城河內。


    兜一個大圈, 最後回到大通河下遊,一舉解決蒼宣境內十數個村落的用水問題。


    趙正讓周二和過眼的, 就是盈倉渠的二期走向。


    依然沒有經過周集。


    周二和老臉通紅,但又不好發作,蹲在那看趙正把麵前的泥地畫得橫一道、豎一道。


    “阿爺?”


    趙正喊了一聲。


    “嗯……”周二和有些尷尬,“元良要挖渠,可是需要周集做些什麽?”


    趙正嘿嘿嘿地笑,“阿爺可是在想,我怎麽把周集給忘了?”


    周二和看了趙正一眼,沒吭聲。


    趙正鄭重其事,“周集和平涼共用一條渠。”


    他把地上的輪廓圖用腳抹了,又畫上了盈倉渠,在靠**涼的中遊,橫出一道細壑:“這便是我今日來的目的。從盈倉渠引出來的分渠,小婿幫不上忙,也給不了錢。隻能你們自己挖。要挖多長,得你們自己定。”


    “不給補錢了?”


    趙正搖頭:“不補了!”


    周二和陷入了沉思。


    他回頭看了一眼仍在聒噪的娘們,又轉頭看了一眼村口默默看戲的後生。一時間想起村裏因為交不起婚嫁稅吊死的一家數口。想起夏收之後,全村連那可憐的秕穀都沒剩幾擔,一村老少餓得眼淚都流不下來。


    “元良……”周二和欲言又止, “秋收過後, 能不能借我一些糧?我們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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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正不置可否, 隻問道:“這渠,阿爹挖麽?”


    “挖!”周二和使勁地點頭,今年就算是天王老子來攔他,這灌溉渠他也一定要挖。他看了半年平涼,就這半年,讓周二和知道了什麽叫人定勝天。趙正完全沒必要跑來與他周二和說這些,他是在給自己機會。


    最後的機會。


    半年多前,平涼求著周集幫忙,周集人卻占著地利優勢沒有給平涼後路。可平涼寧願多挖十幾裏,就是咽不下這口氣。麵對平涼滿倉的糧食,周集人眼紅、嫉妒、不甘心。但那不能當飯吃。


    想讓自己吃飽飯,隻能靠自己的雙手,勤勞致富。


    如果時至今日,周二和仍然左右搖擺不定,拿不定主意,擺不平鄉親,那趙正也算是真正的仁至義盡。


    他這回,不出一人,不出一錢,挖不挖,隨你便是!


    翁婿兩人都明白,平涼與周集,就是這條渠的關係。隻要這條渠通了,那兩裏之間就再沒了隔閡。


    “我去叫人!”周二和站起身來,一臉的躊躇滿誌。


    “不急!”趙正卻攔住了他,道:“離秋收還有些日子,阿爹你再斟酌斟酌。我這段時間要常跑涼州府,手裏事情繁雜。有些事若是你捉摸不定,可到平涼去找金玉。”


    “州府還有事?”周二和心裏一陣失落,小農小戶不知道一州軍事有多繁雜,趙正這還是沒有賞功,若是朝廷賞了功,他怕是會更忙,根本顧不上這小小的盈倉渠。


    趙正也自惆悵,王渠讓家裏關係確實硬朗,明裏暗裏有意無意地都在暗示趙正,這回在吐穀渾,可能鬧大了……


    九月初三,距離秋收不到半月。


    自長安皇城內飛出一騎,背負令旗,策馬揚鞭,在朱雀大街上引起了一陣騷動。公文信使自京畿奔關內,再自關內到隴右,一路穿州過府,趟河翻山,四百裏加急,數日行程上千裏,直抵涼州都督府而來。


    公文自聖人授意、中書兵部編撰,門下審核簽發,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簽認。


    河隴之戰,自涼王趙碩以下,共計四十八人晉爵,一千七百人增補晉職、三千六百一十二人賞功。


    賞功敕書分了三卷,一卷送去左武衛,一卷送去右武衛,一卷留在了都督府。


    趙正率平涼趙吉利、趙大柱、趙二娃、胡三大,周集周六、周來福悉數在列,涼州府院的空地上,黑壓壓地全是人。


    王渠讓身著緋紅朝服,頭戴展翅襆頭,在東側焚香的桌桉邊,展卷宣敕。


    “敕曰……”


    冗長而又枯燥。


    聖旨的遣詞造句,趙正是一個也沒聽明白,隻大概知道聖人一番誇讚,而後又是一番告誡,心中猜想無非便是給個蘿卜,再舉個大棒威懾一番,讓立功之人戒驕戒躁,再圖進取。


    他躲在陰影之下,仍然渾身是汗。扭頭看向左邊,和他同樣一臉茫然的平涼周集子弟,此時動也不敢動。扭頭看向右邊,梁珅正在地磚縫裏默默地扣泥巴。


    宣讀聖旨是大禮,不相關的回避,衣著不整的趕走。除雙手奉旨之人,其餘相關人等都得跪。


    不僅得跪,還得跪三次。


    大約跪了半刻鍾,王渠讓總算是雙手一攏,合起了卷軸,口中三呼:“叩首!謝恩!”


    於是趙正就跟著所有人一道山呼:“萬歲……”


    “起!”


    王渠讓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扶著趙碩起身。


    趙正站起看著梁珅,梁珅也正好看著他。


    “這就完了?”


    “不然呢!?”梁珅哈哈大笑,“走啊,領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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