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1日晚,雨花台正麵陣地,88師264旅527團3營正麵防禦陣地。


    毛求長看到增援上來的那一瞬間忍不住哭了,沒人嘲笑他哭的像個孩子,因為作為一個16歲的少年,在真正要麵對死亡突然又劫後餘生的時候終歸無法平靜下來。剛剛二十出頭的齊恒也有點想哭,但他不能哭,他的連還有十八個兄弟活著,他就還是一個連長,還是一名軍官。軍官不能像小孩一樣哭鼻子的,齊恒想著,努力吸了幾口氣,壓下了胸口那種隱隱作痛的感覺。


    激戰到11日晚間,264旅已經到了極限,師長孫元良命令262旅旅長朱赤帶領第524團和軍補充旅的四個營一共2000多人增援雨花台。齊恒他們堅持到了援軍趕到,可以下去稍稍休息一下了。


    在前沿指揮部裏,朱赤和高誌嵩碰了麵。高誌嵩一隻耳朵纏著紗布,隱隱有暗紅色滲出,軍裝上布滿了硝煙的痕跡和血汙,胸章上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隻能從隱約可辨的紅邊看出他是一位將軍。來不及寒暄,兩位旅長就站在地圖邊開始緊張的部署。因為傷亡慘重,264旅已經幾乎沒有了再戰之力,兩位將軍都覺得被動防守不是辦法,為爭取戰場主動權,應該趁夜幕降臨主動出擊,打日本人一個措手不及。定下方案後,各級軍官開始匆忙整頓部隊,準備進攻。接到命令,團長廖齡奇集合了527團剩下的軍官到前沿指揮部集合,分配新的任務。當齊恒趕到,發現他竟然是3營還能戰鬥的的級別最高的軍官,三日激戰,3營營長殉國,副營長重傷,七連長重傷,九連長殉國,機炮連長殉國……齊恒成了3營代理營長,3營剩下的將近百來個兵都歸他指揮。其他兩個營也好不到那裏去,一營長殉國,二營長負傷,兩個營加起來還剩下四個連長,全團士兵不足之前一個營,廖齡奇團長了解情況後發布命令的聲音都是哽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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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指揮部,齊恒又馬不停蹄趕到了三營修整的地方,說是三營,實際上人數還不到一個連,點完人頭隻有124名官兵,他們或坐或躺,都累得幾乎虛脫了。但一聽說要主動出擊,全都站了起來,他們想報仇,為殉國的長官,為犧牲的同袍報仇。為便於指揮,齊恒幹脆按照之前的編製把各連縮編成排,機炮連加強進八連,分配好各連指揮官,三營的官兵們顧不得休息,開始擦槍磨刀,裝好手榴彈,做起了進攻準備。


    南京衛戍司令部。


    “孫元良師長報告,第88師262旅附補充旅一部已經進駐雨花台陣地,雨花台寸土未失!”


    “好!”羅卓英一拍大腿,“電告孫元良,讓他一定要確保雨花台陣地!還有,光華門情況怎麽樣了?”


    “87師259旅已經全殲進城日軍,光複光華門陣地,但是傷亡很大,易安華旅長問有沒有兵員補充。”


    “已經沒有補充兵員了,告訴259旅,光華門不能再丟了。”


    “是!”


    白子亭公館裏。


    “吸溜~”唐生智抿了一口香茗,接過一旁侍衛遞來的熱毛巾,抹了抹臉,一旁的參謀正在報告戰況。


    “數日激戰,南京城外我軍複廓陣地已經多處被攻破,光華門,水西門附近幾處城牆被炸毀,部分日軍攻上城牆,突進了城裏,但都被守軍擊退或消滅。教導總隊堅守紫金山陣地,寸土未失,雨花台方向,第88師傷亡甚重,但還在堅守。日軍第13師團部分兵力開始向第16師團靠攏,意圖切斷我軍退路。作戰中,第87師259旅少將旅長易安華,教導總隊上校團長謝承瑞負傷。”參謀合上了本子,立正站好。


    “情況很不明朗嘛”唐生智又點上一支三炮台,深深吸了一口。“命令各部隊一定要嚴守陣地,不得有失。嗯,就這樣,下去吧。”


    “是!”參謀敬禮離去。但唐生智腦子裏滿是中午江北顧祝同打來的那通電話,電話裏,顧祝同說蔣委員長讓他當晚渡江北上,令守軍相機突圍。可雖然他顧祝同說這是委員長的命令,空口無憑,沒個白紙黑字的命令,萬一上邊追究下來,自己估摸著要掉腦袋哇。


    又過了一會,軍委會委員長蔣介石直接打來電話,讓唐生智:“如情勢不能久持時,可相機撤退,以圖整理而期反攻。”


    有了最高統帥的命令,唐生智趕忙找來劉興羅卓英兩位副司令,商討決定14日準備撤退,於是,司令部的參謀們開始連夜製定突圍撤退計劃,唐生智心中大石頭落了地,總算能安睡一會了。


    晚上22時,安德門“82高地”。


    日軍曹長小島幸夫用力將一杆太陽旗插在了中國守軍陣地中心,一群日本士兵興奮的圍著旗子呼喊著“板載”。他所在的47聯隊在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後總算拿下了這塊麵積並不大的高地,興奮之餘,小島對這些中國軍人倒是產生了一些敬意。在“勇猛無比的”日本軍的猛攻下,這些中國守軍沒有一個人投降,也沒有一個人逃跑,從軍官到士兵全部戰死沙場。“支那人也是有真正的軍人的。”小島想。


    12日淩晨0時,雨花台中央陣地。


    在朱赤和高誌嵩兩位旅長帶領下,兩千名中國官兵借著夜幕的掩護對下邊的鬼子開始了反攻。增援上來的野炮,迫擊炮,重機槍開始轟鳴,頭戴鋼盔的軍官們有的揮舞著手槍,有的拎著衝鋒槍,還有的抱著機槍,帶頭衝在隊伍最前邊,當反攻部隊衝到鬼子附近的時候,發現鬼子已經用鐵絲網和障礙物把陣地圍了起來。不久之前,在得知雨花台守軍援軍到達後,日軍指揮官認為有了補充的中國軍隊很可能借著夜幕進行反擊,便讓部下趁守軍修整時加緊構築了新的防禦陣地。


    見日軍早有準備,強攻無法突破鬼子的鐵絲網,兩位旅長當機立斷命令進攻部隊用手榴彈打開缺口,於是,中日雙方隔著一片難以突破的鐵絲網展開了罕見的手榴彈戰。齊恒和毛求長他們身上掛著的是之前從鬼子身上繳獲的甜瓜手雷,比起國軍配發的木柄手榴彈有更多的破片,更適合這種場合。毛求長個子小,手雷丟不遠,就把自己所有的手雷都給了齊恒,自己蹲在齊恒身前。齊恒握著手雷,拉了弦,從毛求長頭盔上一磕,就甩了出去。采取這種姿勢對毛求長來說是很危險的,如果有鬼子的手雷在他們身前爆炸,毛求長會替齊恒擋住大部分破片和衝擊波,但他並不怕,之前的防禦戰中齊恒救了他很多次,就當還給連長了。雖然齊恒老說每個人都一樣,命就那一條,沒啥貴的賤的,但毛求長到死都覺得齊恒那條命要比自己的金貴,要是當年沒了齊恒,那自己肯定也早就沒了,齊連長是個好人啊。


    鐵絲網兩側,接連的手雷爆炸產生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兩邊的士兵都殺紅了眼,哪怕近在咫尺也聽不清耳旁的人說了什麽,隻管把手裏的手雷拉弦拋向鐵絲網那頭,手裏抱著輕機槍的也看不到到底有沒有打中,一個勁摟著火。戰鬥持續了半個小時,見進攻達不到預期的效果,中國軍隊吹號撤回了陣地。


    “幾把毛!這有點憋屈啊。”撤回陣地,代理八連連長的田小班懷抱新的輕機槍嘟囔著,擅長機槍的他打了半天都不知道打中了什麽。“我屁股還疼著呢,早說見不到鬼子我就不來了。”


    “行了啊,你怎麽不說還想讓鬼子排著隊站好等你開槍呢”齊恒回了一句,他也不是很高興,本想著可以給兄弟們報仇,結果打成了手榴彈戰,戰果都確認不了。


    “好了,大家也別憋屈了,趁現在還有262旅幫我們頂著陣地,收拾一下抓緊時間休息啊,估計等天亮就沒得機會了。”齊恒喊了一嗓子,疲憊的靠在戰壕上,之前被震傷的前胸後背還在隱隱作痛。


    當晚齊恒就帶人進入了新的陣地,因為人少,他們264旅的殘部被擺在了262旅後邊,擔任後衛防守,在他們身後就是南京的中華門了,師長孫元良和師直屬隊就在城門和城牆上。拂曉時分,將就著休息了一晚的齊恒再次聽到了鬼子的炮聲。262旅的陣地成了一片火海,鬼子似乎是在報複前一夜的襲擊,數十門重炮,上百架轟炸機將成噸的炮彈炸彈傾瀉在262旅陣地上,先前的工事被炸毀了,重機槍和射手被一同埋在了裏麵,沙袋和人的肢體被炸到了天上,血像下雨一樣灑下來,整個陣地全是滾滾的硝煙,抬頭都看不到清晨的陽光。


    262旅旅長朱赤的喉嚨已經嘶啞,他手提衝鋒槍站在戰壕裏,對著潮水般湧來的鬼子連連扣動著扳機,524團團長韓憲元一把推開機槍旁已經被打成血葫蘆的機槍射手,親自抱著機槍猛烈開火。但撲過來的鬼子實在太多,放眼過去,陣地前邊密密麻麻一大片都是湧動著的黃色,機槍掃倒幾個,又補上來更多。524團1營機炮連排長陳升恨不得手下每個人手裏都有一挺重機槍。


    “不,全團每個人都有的話就更好了,一定能讓鬼子有來無回,”陳升想著。他的排裏就剩自己這挺馬克沁了,現在這種情況下自己擅長打短點射,打壓製的技能完全發揮不出來,有個會按扳機的新兵都能化身戰場屠夫,隻要對著前邊一直按著扳機就行了,準能打倒一大片鬼子。


    頂著中國軍隊潑灑出的彈雨,大批鬼子還是衝上了陣地。朱赤身旁幾個衛兵接連中彈倒下,副官見狀急忙擋在朱赤前邊,卻被朱赤一把推開:“別管我,殺鬼子!”524團特務連連長犧牲了,副連長帶著幾個士兵伴在韓憲元身邊,韓憲元打急了眼,一把扯下頭上的鋼盔丟在地上,躍出戰壕,半跪在幾具疊在一起的屍體旁,機槍架上屍體堆開始掃射。


    “團長,危…”特務連副連長話還沒說完,一發炮彈砸在屍體堆上,剛剛衝出戰壕的他被一陣巨力又推了回去,摔在地上,頭暈目眩。“團長,團,咳咳咳…”顧不得檢查自己的傷勢,副連長咳出一口鮮血,又努力站了起來,可是之前韓憲元團長半跪著的屍堆那裏隻剩下一個彈坑,旁邊散落著幾具並不完整的屍體,副連長爬了過去,左右翻看,找到了已經沒有了氣息的韓憲元團長,他手裏還緊握著炸壞了的機槍…


    朱赤的衝鋒槍打光了子彈,幾個日本兵端著步槍撲了上來,想活捉這個國軍高級軍官,朱赤的副官又一次擋在了朱赤前邊,幾聲槍響,副官撲倒在地,朱赤拔出手槍,先打倒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個鬼子兵,然後打開連發,一股腦把子彈全潑向了後麵幾個鬼子。見這個軍官沒有投降的打算,後邊的鬼子兵一擁而上,連連開火,朱赤身上冒出幾朵血花,緩緩倒了下去,領口的黃色將星上染上了一層血色。


    “兄弟們,人在陣地在!”見朱赤旅長犧牲,262旅副旅長兼補充團團長華品章振臂一呼,擔起了指揮作戰的責任,朱赤身邊幾個士兵想上去搶回旅長的遺體,但都不幸犧牲了。一個老兵紅了眼,一把扯開身上手榴彈的拉環直接撲了上去,鬼子兵見狀慌忙後退,“轟”的一聲,殘肢飛出,其他人趕忙上前搶回旅長的遺體。可日軍見進攻受阻,又開始呼叫飛機增援。


    日軍飛行員山下在雨花台陣地空中向下看去,前沿一片星星點點的黃色是正在進攻的日本兵和層層疊疊的日軍屍體。駕機飛過友軍的頭頂,山下似乎能聽到友軍興奮的喊叫聲,俯衝向中國軍隊陣地,山下看到坑坑窪窪煙霧繚繞的地麵上躺滿了死去的中國士兵,少數幸存者抱著團還在向友軍開槍。山下有點疑惑,為什麽明顯占據優勢的地麵部隊還要緊急請求空中支援,不過他也沒有再多想。直接對準下麵人最多的地方衝過去,丟下了炸彈。


    華品章早就看到了鬼子飛機,但他沒有躲閃,陣地現在岌岌可危,作為指揮官他還是站在陣地上堅持著指揮戰鬥。下一秒,炸彈飛來,在他身邊轟然爆炸,煙塵四起,空中一陣機槍掃射接踵而至…再之後,整片陣地上火光衝天。


    早晨十點,雨花台262旅陣地上,大片的日軍高舉著步槍,嘴裏狂呼“板載”,似乎已經踏上了南京城牆一樣。他們旁邊264旅的陣地一片寂靜,官兵們在高誌嵩帶領下紛紛摘下了頭盔,緩緩將右手抬到了額前。


    每個人都明白,可能過不了多久,同樣會有人在城裏向他們舉手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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