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如同一條條冰冷的小蛇,從毛求長身上破爛的軍裝縫隙中爬了進來,沿著血管移動到四肢百骸。毛求長活動了一下布鞋裏僵硬的有些失去知覺的腳趾,把懷裏的軍刀抱得更緊了,好像這冰冷的鐵家夥可以給他帶來溫暖一樣。側對麵的兩扇破門雖然有稻草擋著,但無孔不入的冷風還是颼颼的吹了進來。抬起頭,從房頂的大窟窿裏可以看到外邊陰沉沉的天空,一層層凝固的黑雲似乎隨時會塌下來,壓倒這破房子一樣。


    這是滁州城附近的一間破廟,雖然老人們都說寧可露宿野外也不要借宿破廟,但毛求長也管不了那麽多了。畢竟是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管他什麽鬼神之類的。再說,毛求長抱著一把不知沾了多少血的軍刀,腰間挎著兩把毛瑟槍,這樣一幅凶煞樣子估計也不會有什麽沒眼力見的孤魂野鬼想著上他的身。


    “雨停了啊,”毛求長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皮,嘴裏嘟囔起來:“好餓,好想吃東西啊,有肉就好了,最好有兩個罐頭。”兩天前毛求長身上那點幹糧就吃完了,連掉在衣兜縫隙裏的窩窩頭碎渣都被他翻出來吃掉了,之後就隻能忍受饑餓了。雖然是江南地區,可在這冬天的荒郊野外裏還能找到什麽食物呢。毛求長覺得有些暈乎乎的,靠著牆壁,似乎聽到外邊有什麽動靜。


    “不會是鬼子來了吧?”毛求長仔細一聽,像是人聲,一個激靈爬了起來,掏出駁殼槍,打開保險,躲在半傾倒的神像後邊的陰影裏,緊張的盯著門口那兩扇破門。


    “嘎吱吱吱”門被推開半扇,一個人影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張望著,毛求長看著不像鬼子,握緊槍,鼓起勇氣大聲喊道:“誰!幹什麽的!”


    人影沒想到裏邊還有個人,嚇得一縮,毛求長“啪”的一槍就打了過去,子彈打在門上,鑽出了一個窟窿,木屑亂飛。


    “老總別開槍,別開槍,我是好人,別開槍。”門口一陣亂響,剛剛那個人影倉惶的喊道。


    “把手舉起來!慢慢走到門口!不然我就開槍了!”毛求長稍稍放下了心,但也不敢馬虎,警惕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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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上剛被打出來的那個透著光的小孔被堵住了,接著,一個穿著褂子的中年男人畏畏縮縮的走到了門口,舉著雙手,探頭朝裏邊小心翼翼的看過來。毛求長見是一個平民,出了一口氣,但還是握著槍走到了門口。


    “你是什麽人?幹什麽的?”毛求長問道。


    中年人剛剛被嚇了一跳,聲音還有些發顫:“老總,我是好人,之前在滁州城裏做小買賣的,現在兵荒馬亂的,打算帶著家裏老小去皖南投奔親戚去,剛剛路過這裏,看天色不好,估摸著要下雨,打算找個地方避一避……”


    毛求長這才收起手槍:“那好吧,你們進來吧。”


    中年人還是有些害怕,畢竟是個出門避禍的普通人,本想著給家人找個避雨的去處,結果遇到個大兵,還差點挨了一槍,一時半會還是沒緩過來,兩腿還打著顫。看了一眼毛求長,發現好像隻有毛求長一個人,便大著膽子問了一句:“老總,這就您一個人嗎?”


    “是隻有我一個,我的部隊被打散了。”毛求長回答:“把你家人喊過來吧,這破廟不大,但是坐幾個人避避雨還是可以的。”


    “好,謝謝老總,謝謝老總。”中年人作著揖,退出了門口,朝身後喊了一聲:“都過來吧,剛剛是這位老總誤會了,裏麵可以避避雨。”


    毛求長退了退,靠在傾倒的神像邊,看到門口跟著中年人陸續進來了幾個人,一個和中年人年紀相仿的女子,兩個小孩,小一點的男孩看起來隻有七八歲,瘦瘦的,大的女孩十多歲的樣子,扶著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太最後進的門。


    找了個寬點的地方坐下,中年人給毛求長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帶著老婆和兩個孩子,還有自己的老娘今天早上一大早出的城,本想著路上可以遇個村子借宿一夜,結果不小心迷了路,繞來繞去才找到這個破廟,又感謝了一下毛求長的大度不用讓他一家人露宿野外。


    毛求長倒也沒多想,反正破廟又不是自己蓋的,人多點還熱鬧些,好歹不用自己一個人陪著這個傾倒的神像過夜了,雖然不算很怕,但心裏還是有些毛毛的。


    中年人一家看起來都對毛求長有些好奇,相視了一下,還是中年人開了口:“這位老總啊?你這一個人是打算去哪裏呢?”


    毛求長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和部隊從南京出來,好不容易過了江,後來就走散了,我想去找我的連長,可也不知道去哪能找到。”話裏,毛求長還是隱瞞了自己偷偷留出部隊做了逃兵這件事。


    中年人好心的提醒毛求長:“我之前在滁州城裏看到有很多部隊都有收容處,老總或許可以去那邊看一看?”


    聽著,毛求長低下了頭,他怎麽不知道滁州城裏有散兵收容處,可他是親眼看到自己的連長在過江的時候掉進了江水中的,收容處怎麽找得到呢。並且像自己這樣偷偷溜出部隊的,要是去了收容處被抓到,可能要被以逃兵罪處決了吧。正想著,毛求長的肚子不爭氣的叫了一聲,雖然聲音小,但還是被中年人一家聽到了。


    中年人笑了一下,從包裹裏翻出一些幹糧,遞給了毛求長:“老總,餓了吧。你們在前邊打鬼子,真的辛苦了。在滁州我看到好多老總,衣服都打破了,身上還帶著傷,唉,這世道不太平啊。”


    毛求長鼻子一酸,心裏又苦又澀,之前齊連長在的時候也是很照顧自己,雖然自己堅信齊連長沒有死,但是也明白再見的可能很小很小了。“謝謝大叔,不過你別喊我老總了吧,我其實才十六歲。我姓毛,叫毛求長,你喊我小毛吧。”


    “才十六啊…”旁邊一直沒有做聲的老太太歎了口氣:“我家的孫女才十四,孩子你才十六就去當兵打仗了啊。”


    看毛求長嘴裏塞著窩窩頭,沒法回話,中年人笑著說:“那我就喊你小毛吧,慢點吃啊,不夠了還有。”


    ……


    毛求長吃完手裏兩個窩窩頭,頂了頂餓,但也不好意思再要了,便一起坐下,向中年人一家大概講了講自己參軍的經曆。


    “齊長官是個好長官,他一定會沒事的。”聽完,中年人寬慰毛求長道。老太太摸出了一串佛珠,念了念阿彌陀佛。“小毛,要是你不知去哪裏的話,要不跟我們走?”


    “不行不行,我要去找我的連長。”毛求長連連拒絕。


    “我不是說不讓你去找了,隻是現在這麽亂,你一個人去找又危險又困難,不如先和我們去皖南那邊休息一段時間,你說齊長官之前受了傷,我估摸著也會撤到南邊去治傷,先過了這段時間再做打算?”


    毛求長有些心動,與其自己在這裏兩眼一抹黑,還要擔心被憲兵逮住,不如先去皖南看看,不過心裏還是糾結著。


    中年人看出了毛求長的掙紮,又加了一把火:“不如這樣,現在我們南下這一路很亂,我拖家帶口的真不安全,小毛是個好人,也有槍,我正好有點錢,我雇你保護我們一家老小去一趟皖南?到皖南你有錢了去找你的長官也方便些不是?”


    毛求長心裏的天平逐漸傾斜了,腹中沒有散去的饑餓感也折磨著他的心,考慮了一會,終於下定了決心:“那好吧,不過到了皖南我就要離開了。”


    “好,謝謝你啊,小毛。”中年人之前說的也是真心話,有了毛求長帶著槍保護,心裏終於安生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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