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綠腰似笑非笑的目光中,燕歸終於噤聲。他不自然地轉開目光,突然伸出雙臂,將綠腰攬入懷中。


    燕歸的動作十分快,就像已經抱順手似的,沒有一點猶豫和羞澀。其實,他內心還真是十分緊張,臉上也泛起了紅暈。他從未主動抱過別人,除了綠腰,他不想接觸任何人。若非為了生計,他都不想唱戲。因為,他覺得自己越發不喜歡別人打量自己的目光。無論是欣賞還是讚歎,其中都飽含著一種玩味的猥瑣。唯有寶寶不一樣。


    他生怕綠腰閃身躲開自己。因此,抱得格外用力。


    綠腰是沒想到,這人不打招呼說抱就要抱,竟一時間也愣住了。剛想推開燕歸,卻聽燕歸在耳邊吸了吸鼻子,啞聲道:“我……我想道歉的,可……我是個笨蛋,對不對?”


    綠腰噗嗤一下笑出了聲,點頭附和道:“對,是個笨蛋。”


    燕歸提的心突然就平平穩穩地放了回去,還十分輕鬆地晃了晃,有種酒足飯飽後的饜足和愜意。


    燕歸見綠腰任自己抱著,心中就像被點燃了一簇簇的小火苗,頃刻間以燎原之勢燃燒而起,說不上有多興奮,但著實歡喜無比。


    綠腰聽著燕歸胸腔裏的心跳聲,噗通噗通格外歡實,搖頭一笑,道:“行了,我這身老骨頭,可禁不住你這樣抱。”


    燕歸以為綠腰在和自己開玩笑,於是更加用力抱了抱綠腰,咧嘴嘴角嘟囔道:“小爺經常抱招招、財財和進進,最近一段時間都沒抱到你,今天一齊補上。”言下之意,他在抱寶寶。


    綠腰有些哭笑不得啊,但並不反感被燕歸抱著。這種人和人之間相互依偎的溫暖,她已經很多年不曾擁有過了。她必須承認,自己十分貪戀這種溫暖、渴望這種溫暖,卻從又不肯正式接受這種溫暖。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個笑話。可是,又有什麽辦法?誰不是笑著前進?哭?哭給誰看?


    有時候,她會想,她如果病了,忘記自己是誰,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隻不過,走在熱鬧人群中卻無法朝一個方向前進的迷茫,當真不知要如何擺脫。


    也許,她也曾鮮衣怒馬風光過,也曾萬般痛苦懊悔過,然而數年前的愛恨情仇,終究隻會成為她大病初愈後的一碟下酒菜。


    然而眼下,終究不是貪戀溫暖的時候。


    綠腰輕輕拍了拍燕歸的後腰,示意他放開自己。


    燕歸也知道自己有些失常,忙放開綠腰,紅著臉轉開臉望向月光,做深沉狀。不知他想到了什麽,又轉回臉,瞪向綠腰,喝道:“做什麽拍我後腰?”


    綠腰不明所以,問:“不可嗎?”


    燕歸冷哼一聲,道:“你不覺得,你應該嬌羞地推開爺嗎?”


    綠腰眨了下眼睛,不恥下問:“嬌羞地推開你?”嬌羞這個詞兒,她還真不知道,是否曾經出現在她的身上過。


    燕歸拉住綠腰的手,圈在自己的腰上:“你抱著我,我……我給你做個示範。”


    綠腰覺得燕歸有些不正常,疑惑地問:“你做示範?”


    燕歸裝出小鳥依人的樣子,弓著腰枕在綠腰的肩膀上,然後輕輕地推了她一把,羞答答地一跺腳,罵了聲:“冤家。”然後扭開了頭,一副不勝嬌羞的模樣。


    綠腰傻了。


    燕歸咳了一聲,道:“爺唱戲的時候都是這麽演的。”


    綠腰點了點頭,不做評價。


    一時間,有些尷尬。


    燕歸貓眼一轉,當機立斷換了個話題,笑道:“夜深人靜,早已宵禁,你還是隨我回戲班裏小住一宿吧。一人夜行,終又不便,萬一碰上宵小……”


    綠腰做了一個手起刀落的姿勢,道:“殺之。”


    燕歸抖了一下,口不擇言道:“萬一遇見劫色的……”


    綠腰緩緩勾起唇角,問:“會嗎?”


    燕歸睜眼說瞎話:“天黑,看不清長相。”


    綠腰伸手挑起燕歸的下巴,問:“你是想留我住下?”


    燕歸的心跳如鼓擊,心中隱隱有些期待卻不敢貿然開口,隻能強行壓製住心中的歡喜,別扭地別看眼,點了點頭。


    綠腰嗤笑一聲,道:“如你所願。”言罷,就往燕家戲班走。


    燕歸傻笑兩聲,忙上前兩步,敲門,喚來門房,然後引領著綠腰往後院走:“還住我的房間吧。”


    綠腰不置可否,問:“近日戲班可曾招了新人?”


    燕歸點了點頭,回道:“招了一名雜役。”


    綠腰問:“什麽樣的人?”


    燕歸想了想,回道:“個頭矮小,十分單薄,臉上有麻子,很黑。因他不要工錢,隻求一口飯吃,我就留下他了。怎麽,他有何不妥?”


    綠腰道:“帶我去看看。”


    燕歸滿眼疑惑地看向綠腰,問:“你是在找人嗎?”


    綠腰回道:“是。”


    燕歸又問道:“你是要在戲班裏找人嗎?”


    綠腰點了點頭。


    燕歸突然覺得十分氣憤,揚聲道:“你去救我,就是為了方便進戲班找人嗎?!”


    綠腰冷冷地瞥了燕歸一眼,道:“我想進戲班找人,還有誰能攔得住不成?!”


    燕歸使勁瞪著綠腰半晌,突然綻放笑顏,猶如姣姣明月般灼灼生輝。他用如絲媚眼睨了綠腰一眼,一扭腰,笑吟吟地為其帶路。因心情好,還一邊用手搖著長長的發辮,一邊哼起了輕快的小曲。


    綠腰掃了眼燕歸那嘚瑟的小樣子,竟也覺得心情不錯。她隨手從晾衣杆上扯下一條褲子,扔給了燕歸。燕歸眼含驚喜,深深地望著綠腰一眼後,扭身到一邊穿上褲子。


    沒有人的性格是固定的,苦中既然能作樂,那麽沉默中也自有歡愉。二人不再說話,直接走向雜役居住的房間。燕歸衝綠腰呶呶嘴,示意那人就住在裏麵。


    綠腰直接拍門而入,驚起了三名酣睡的雜役。


    燕歸點上油燈,將三人挨個照了一便後,對綠腰道:“那人不在。”轉頭問三名雜役,才知道,那個名叫小五的雜役出去了,至今未歸。


    綠腰問:“她什麽時候出去的?”


    三名雜役中的一人回道:“大約是兩個時辰前吧,他說要小解,便出去了,沒再回來。”


    綠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雜役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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