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裏,曲南一有些心神不寧,在屋子裏轉來轉去,一屁股坐到榻上,卻疼得嗷嗚一聲躥起老高。


    司韶一像隻花瓣般,悄然無聲地出現在曲南一的房裏。


    曲南一一回身,看見了司韶,嚇得菊花一緊,痛得一陣哆嗦。他的眼睛轉了轉,詢問道:“你去哪兒了?剛才喊你怎麽不應?”


    司韶冷冷地回道:“聽大人吩咐,去追胡顏。”


    曲南一忙問道:“追上了嗎?她人呢?”


    司韶道:“大人見我在此,還需問嗎?”這話憑地不客氣。


    曲南一挑眉看向司韶,眸光隱含犀利,語氣森然,夾槍帶棒,直擊司韶:“本官十兩月俸請來一個瞎子,真是失策啊。”


    司韶的臉色一冷,反唇相譏道:“若非瞎子,怎麽能為十兩月俸來給曲青天賣命?”


    曲南一勾唇一笑,道:“如此,便不送了。”這是要直接攆人了。


    司韶亦勾唇一笑,道了聲:“甚好。”這是曲南一趕自己走的,他若出了事,隻能怨他自己,怨不得別人。就算胡顏問起,他也占著道理。


    曲南一見司韶笑了,心中竟隱隱覺得不妙。司韶在曲南一麵前,從未笑過,這一笑,竟令人覺得心裏發毛。


    看樣子,司韶是真心想走不想留,既然如此,他還真得將人留下不可。於是,曲南一噗嗤一聲笑道:“和你開玩笑的,何必那麽認真?阿顏不知去了哪裏,本官心中甚是不安啊,與你打趣兩句,不要見怪。”


    司韶卻轉身便走:“可惜,我沒有和曲青天開玩笑的心情。”


    曲南一盯著司韶的背影,眸光沉了沉。他真當自己這裏是客棧,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不過,事有輕重緩急,整人倒是不急於一時。眼下,找到阿顏,才是正事。


    司韶回到自己的屋子,也沒收拾什麽,隻戴上幕籬,便離開了縣衙。他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越發覺得心中不安。於是,抖出白嫩嫩的尋香蠱,想要去找胡顏。然,胡顏今天換了新衣裳,尋香蠱尋不到人。


    盡管周圍的喧囂聲熱鬧非凡,但司韶的世界裏卻始終清冷黑暗。在他的世界裏,胡顏就像一顆跳動的紅點,成為了唯一的鮮活。如今,她再一次不知所蹤。司韶的心中突然升騰起一股恨意!她怎麽可以揮揮衣袖就打發了自己?她怎麽能夠讓去哪裏都成為了秘密?她若真僵死血冷之症發作,死在別人手上,又怎麽對得起自己?!自己為了可以抱著她,為她化解僵死血冷之症,又何苦散去蠱毒、鬼煞,變成瞎子,落得今日這番田地?都怨她!都怨她!殺了她!對,殺了她!


    司韶心緒不穩,淺灰色的眼睛裏泛起黑色的光,竟……好似煞氣。


    縣衙裏,曲南一正坐立不安,李大壯壓著寒勇和王瞎婆便回到了縣衙。


    李大壯趕到後院,親自向曲南一十分詳細地回稟了情況,就連王瞎婆是如何罵孔呂氏、寒勇給了四兩銀子的事,也都一一和曲南一稟告了。


    曲南一樂不可支,點了點頭,道:“走,我們去會會這個王瞎婆。”聽阿顏說,這個王瞎婆竟在肖想自己。嗬……有點兒意思。


    大堂上,曲南一臉戴金麵具,負手而立。一聲湖藍色的官服充滿了正義、富貴與威嚴,一張金麵具卻隱藏幾分邪魅與神秘,如此背道而馳的感覺,卻被曲南一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種十分獨特的魅力。


    王瞎婆拿眼偷瞥曲南一,隻覺得一顆小心髒就砰砰亂跳。她不敢張口說話,生怕一張嘴,心髒就會從喉嚨裏跳出來,蹦躂到曲南一的懷裏去。一想到她能倚靠在曲南一的懷裏,雙腿就禁不住發軟,某個地方開始春潮湧動。不過,她心裏明白,今天孔呂氏來鬧,既然能驚動曲南一,就證明此事不能善了。怕是曲南一也要找老道出來,問個究竟。她靠著老道的名頭,收斂的那些錢財,不想被老道知道,就隻能瞞住老道的所在。現在,老道就是她斂財的旗子,不能倒。


    王瞎婆打定主意,無論曲南一怎麽問,她就是一個不知道。她隻是一個婦人,他又能奈何?


    曲南一既不問話,也沒動作,就那麽微仰著下巴,輕蔑地看著跪在地上的三人。


    寒勇原本也沒覺得和王瞎婆偷情有什麽大不了的,可這會兒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兒的地方,一顆心變得七上八下,不得消停。


    孔呂氏本是去找女兒的,結果卻抓到了王瞎婆的奸情。她雖無意,但卻是報了假消息給曲南一。她怕曲南一責罰自己,心中難免有些忐忑。再者,她還惦記著孔落籬的所在,指望著曲南一能從王瞎婆口中問出個具體位置。


    緊張而詭異的氣氛中,寒勇倒是先沉不住氣了。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頭,衝著曲南一討好地笑了笑,道:“曲大人,借一步說話?”這就是要上銀子的意思了。


    曲南一點頭,寒勇立刻從地上爬起來,湊到曲南一身邊,小聲道:“今日之事本是私事,卻害得大人興師動眾,是小人的不是。待小人回去準備一二,聊表歉意。”說著,伸出五根手指頭,虛張,其意是五十兩。


    曲南一不冷不熱道:“你一個打鐵的,入贅到妻家,不安於本分,卻和人私通。你可知,與你私通之人怕是犯了人命官司?!”,眸光一凜,“你,便是從犯!”


    寒勇雙腿一軟,竟是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他嚇得不輕,連連磕頭道:“大人饒命啊!大人饒命啊!小的……小的冤枉,小的真不知!”


    寒勇的這一跪,當真嚇到了王瞎婆。她原本還在意-淫曲南一,可一見這架勢,突然也有些發蒙了。


    曲南一見寒勇真怕了,這才淡淡道:“起來吧。”


    寒勇捂著心髒,顫抖著雙腿,從地上爬起來。


    曲南一看向寒勇,意有所指:“關係這種東西,最是微妙。說深,便密不可分;說淺,便是擦肩而過。寒勇,你覺得你和那王瞎婆的關係如何呢?”


    寒勇從一個打鐵的一躍成為食鋪東家,也不是那隻有蠻力無心機的,於是立刻上前一步,靠近曲南一,再次伸出五個手指頭,這次卻是大大分開,用力伸直,咬牙道:“我倆自然是擦肩而過的關係。大人,您說呢?”


    曲南一點頭,微笑:“本官覺得也是如此。”


    寒勇的一顆心終於放回到肚子裏,可一想到要回去籌集五千兩給曲南一,就覺得牙疼頭暈,心髒痛得厲害。他回頭看向王瞎婆,突然心裏咯噔了一下。那明明是個肮髒的醜貨,自己怎麽就當她是美人來著?這得是瞎眼到何種程度啊?!


    王瞎婆見寒勇看自己,竟翻著白眼,衝著他媚笑了一下。她終究是個女子,最怕見官。此事,她討好寒勇,就是希望他不要扔下自己不管。


    不想,王瞎婆不笑還好,這一笑,就露出了滿口殘缺不全的大黃牙。生生惡心到了寒勇。他隻覺得腹中一陣翻滾,差點兒沒吐出來。


    曲南一的目光從孔呂氏的身上滑到王瞎婆的身上,隻輕輕一掃,便別開眼睛。他可記得,胡顏說過,王瞎婆從老道那裏學習了魅術,若自己被她迷惑,便會和那倒黴的寒勇一樣,不但落得一個人財兩空,還得惡心上十天半月的。每思及此,都恨不得將胃吐出來才解恨。


    王瞎婆見寒勇一副想吐的模樣,心中怒火中燒,再次運用起魅術,對寒勇施展下去。


    寒勇這時卻不肯她,隻想找個地方吐個痛快。


    王瞎婆靈機一動,眼睛一轉,看向曲南一,喚了聲:“曲大人呐。”


    曲南一垂下眼瞼,盯著地麵,懶懶地應了聲:“嗯?”


    王瞎婆立刻跪著前行兩步,為了吸引曲南一的目光,她揚聲道:“曲大人呐,婆子還沒有感謝你成全了婆子和老道,這就給你磕頭嘍。”


    曲南一心中冷笑一聲,道:“好啊,本官也想知道,你這感謝中到底有幾分誠意。”


    王瞎婆在心中跳腳罵著曲南一,但話已出口,便收不回,她隻能裝模作樣地給曲南一磕了三個頭。


    曲南一輕歎一聲,道:“忒沒誠意。”轉而喚道,“李大壯!”


    李大壯應道:“喏!”大步上前,按著王瞎婆的後腦勺,往地上狠磕了三下。隻聽咣咣咣三聲,伴隨著王瞎婆那撕心裂肺地慘叫聲結束後,她的腦門已經磕破了皮肉,鮮血嘩啦啦地流了滿臉,看起來駭人至極。


    孔呂氏見此,一方麵更加忌憚曲南一,一方麵又覺得十分解恨。對付這樣的賤貨,就應該用重刑!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那上麵都是被王瞎婆撓出的傷口,現在還火辣辣地疼著咧。


    王瞎婆嚇傻了,捂著腦門喊道:“殺人啦!殺人啦!曲大人殺人啦!”


    曲南一也不搭理王瞎婆,而是對李大壯道:“你那三下力道不對,把人磕傻了。重新再磕,務必讓王瞎婆恢複神智,清楚明白一件事,本官殺人是不見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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