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山的一座山頭,突然塌了,滾落下的石頭驚了不少野獸,傷了幾位村民。


    待一切平息,豔山還是那座山,人卻已經不再是那個人。


    胡顏坐在樹下,望著那座深坑,不語。她再次變得老態龍鍾,就連神色也變得木然。是的,木然。她隻是在發呆,整張臉上的皺紋,就好似石頭雕刻般,一動不動。然而,你卻能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的哀痛神傷。


    清雪飄飄揚揚落下,貼在發間、落在睫毛上、擦過凍僵的唇瓣。


    曲南一一身的傷,坐在她身邊,割破手指,送入她口中。


    她的睫毛輕顫。那血腥的味道讓她回過神。她扯掉曲南一的手指,拒絕和血。盡管,她想要大口吞咽,嗓子處卻堵塞了一團什麽東西,讓她食不下咽。


    她眯眼看著那個深坑,再次陷入空洞的狀態。


    曲南一再次將手指送到她嘴邊,沙啞道:“你坐在這裏,越來越老,難道是想剩下我一人?我不求你多喝,至少……不要繼續老下去。阿顏,你還有我,也請你……看看我。”曲南一的聲音如同老情人的耳邊呢喃,不熱情,也不卑微。他的語調平淡,好似沒有太大的起伏,卻令人呼吸一窒,整顆心隨之收縮起來。胡顏那顆將死的心,再次跳動起來。雖微弱,卻有了生命的跡象。


    胡顏緩緩閉上眼,張開了嘴。


    曲南一將流血不止的手指送入她的口中。


    胡顏輕輕含住,突然用力吸吮起來。


    胡顏越用力,曲南一越開心。


    如果可以,他想割開自己的喉嚨,讓她大口飽飲。他想成為她的一部分,永遠不分離。這種瘋狂的念頭,在他體內肆意,卻被情之一字所困,終沒有成長為心魔。


    周圍人來人往,忙著療傷、忙著下山、忙著處理後事,但所有的繁忙就像鏡子裏的假象,明明看見了,卻摸不到,與自己無關。


    羌魅人是認識胡顏的,但在看見她完整的手指後,也不確定這個胡顏是哪個胡顏。更何況,她一會兒年輕貌美,一會兒變的老態龍鍾,實在是令人摸不清頭腦,不知道閣下是誰。


    有很多人想問個清楚,卻在看見司韶的臉色後,閉上了嘴巴。


    古伯叫過古藍,詢問過程。


    古藍卻在遠遠地看了胡顏一眼後,保持了沉默。他想,他終於知道她是誰了。


    最終,羌魅人抬著傷亡人員,暈頭轉向地走了。當然,這一次,他們並沒有白來。在逃跑的過程中,他們尋到了紅蓮教的藏寶庫,且留下了一隻引路蠱。待大地解凍,他們就會來挖出那些寶藏,占為己有。所以,這次的損失對他們而言,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周圍天寒地凍,胡顏和曲南一皆是一身血痕,狼狽不堪。偏偏,二人坐在那裏,卻好似兩株集天地萬物靈氣並根生長的幽藍,於喧囂中寧靜得令人感歎。


    胡顏的臉慢慢有了變化。那些褶皺和斑點,奇跡般的消失了。她在恢複年輕,整張臉重現出珍珠般的光澤。


    她的雙手因為抓過紅蓮尊主的黑絲,暫時沒有恢複,仍舊如同枯木一般。她睜開眼睛,鬆開嘴,不再吸食曲南一的血。如果她這一輩子,非血不可,她隻要嚐嚐情人的血滋味就好。世間那麽多人,那麽多對她而言無關緊要的人,可以供給她數不盡的鮮血。她……何必傷自己人?原本,屬於她的自己人,已經不多了。


    韓拓和柳恒等人要抬走燕凡塵的屍體,司韶卻沒讓。他走過去隔著衣物,摸了摸燕凡塵的傷口,道:“沒死。”


    柳恒等人簡直不敢相信司韶的話,但見他長著紅眼睛、銀色頭發、黑色指甲,總覺得這人應該有些能耐。再者,看剛才的爭鬥過程,此人明顯是自己人。


    羌魅是個古老而神秘的民族,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但這個時候,隻能是死馬當活馬醫。


    柳恒道:“如此,就拜托您了。”所有隨從,同時對司韶抱拳施禮。


    韓拓道:“若是公子能救活我們主子,就是我們的大恩人,但凡您一句話,刀山火海,我們兄弟都會到!”


    司韶冷冷道:“用不著到你感激。”轉頭,看向胡顏,眸光灼灼,幾分溫柔、幾分氣惱、幾分釋然、幾分怒火中燒……


    韓拓和柳恒順著司韶的目光望去,皆在心裏輕歎一聲,暗道:英雄難過美人關。不,應該是美男難過女王關。這樣的女子,既能殺伐決斷,又可以伏低做小。然而,她就如同海冬青,所有的低飛都是為了一飛衝天的霸氣!沒有人能折掉她的雙翼,其心智之堅,令人心生敬仰。


    司韶一抖手,彈出一隻指甲蓋大小的蟲子紅色蟲子,落在燕凡塵的身上,鑽進蓋在他身上的鬥篷,順著傷口,爬進了他的腹部。


    不多時,它頂著半個蟲子爬了出來,然後一扭頭,又鑽進了燕凡塵的肚子裏。如此反複四次,終是將兩隻蟲子運出了燕凡塵的身體。


    幾個呼吸過後,燕凡塵的手指竟微微地抖動了一下。


    七彩撲到燕凡塵的身邊,摸上他的脈搏,露出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驚喜到聲音都顫抖了。她道:“活……活……活了!”


    司韶收回那隻小紅蟲,走向了胡顏。


    他刻意在她麵前走過,卻並未吸引胡顏的注意。


    胡顏的目光落在那個塌方的地方,當所有人是透明的。


    司韶幹脆一轉身又走回來,倚靠在胡顏對麵的一棵樹幹上。輕咳一聲,無果。他眸光驟然一冷,一腳踢起清雪,落得胡顏一頭一臉。


    胡顏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看向司韶。


    司韶打量了胡顏兩眼後,冷冷地道:“你那隻小貓咪沒事了。”


    胡顏的目光有些呆滯,半晌才問道:“你說什麽?”


    司韶一扭頭,傲嬌道:“我說,你那隻小貓咪沒死!”


    胡顏突然站起身,卻因用力過猛,腦中一陣眩暈。


    司韶忙伸出手,要去攙扶胡顏。那手伸在半空中,黑著的指甲時如此醒目,與這天地間的白雪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刺得人雙眼發疼。他全身上下皆是劇毒,如何能碰她?


    曲南一一把攙扶住胡顏,柔聲安撫道:“不要急,我門去看看他。”


    胡顏顧不得點頭,大步跑到燕凡塵的方向,將曲南一甩在身後。


    曲南一看著空空如也的手,也顧不得計較,大步追了上去。


    司韶的手指顫了顫,收回到了身側。曾經,他追著她,卻抓不住她;如今,他仍舊追著她,卻不敢再抓住她。抓不住與不敢抓住,一字之差,結局卻沒有什麽差別。然,意義絕不相同。前者,傷感;後者,傷心。


    胡顏跑著跑著,突然停下腳步,回過身,衝著曲南一和司韶伸出手,道:“都過來。”


    曲南一唇角上揚,直接抓住了胡顏的手,然後一把攬住她的腰肢。


    司韶那雙紅色的眸子開始輕輕顫抖。不過,他卻是一扭頭,傲嬌道:“我有毒。”


    胡顏道:“我不怕死。”


    司韶的唇角勾起,擋在扭頭看向胡顏的時候,卻是放下唇角,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胡顏的手一直伸著,等著司韶。


    司韶用鬥篷包住手,與胡顏相握。


    兩隻同樣冰涼的手握在一起,明明誰也溫暖不了誰,卻令人覺得心安。


    司韶本想冷著臉,但唇角卻控製不住地揚起一個愉悅的弧度。他從來不求其它,隻希望她心裏有他,無論何時何地,將他放在心上,就如同他將她放在心尖尖上一樣。至於那些該死的男人,例如曲南一之流,他管不了,也不想管。隻要他們不背叛胡顏,他可以允許他們卑微地存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尋到一種辦法,能讓自己與胡顏相擁。


    曲南一的表情有些冷,卻也沒說什麽。他能說什麽?是讓司韶滾蛋,還是罵胡顏厚顏無恥想要左擁右抱?這個時候,他說什麽都不合適,唯有裝聾作啞閉上眼,攥緊手中的小手,感謝她還活著,還能讓自己感受到既喜悅又心痛的感覺。若活著不易,死更簡單,就讓他不易吧。最起碼,眼前他不想爭搶什麽,隻想陪著她,不讓她因為白子戚之死而傷痛欲絕。雖然她不曾哭喊,他卻更心疼萬分。三人同行,曲南一攬著胡顏的腰肢,胡顏攥著司韶的手,詭異的組合,卻又無比和諧。


    三個人,踩著厚重的積雪,一步步走向燕凡塵所在的方向。路程不遠,每一步卻都令胡顏提心吊膽。她信司韶的話,卻又怕這一切不過是一場誤會。她需要他們的陪伴,那是她最大的幸運和力氣的源泉。而他們,也需要她。她永遠不再是一個人,開心的時候一個人傻笑,傷心的時候落淚也無力。她有他們,他們有她。她隻希望,老天留給白子戚一線生機,留給燕凡塵一個生機,在虐她千百遍之後,留給她一線希望,能給她一個真正的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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