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下,胡顏隱隱約約聽見了他們的呼喊聲。那些聲音被風吹得零零散散,不太真切,卻結結實實地撞進了胡顏的胸口,暖暖的、澀澀的。她想回應,卻發不出聲音。一張嘴,就有往外噴血的感覺。為啥?因為下墜的時候,她咬到了舌頭。咬舌頭死不了人,但是血流多了人就會與世長辭。胡顏試著動了動舌頭,那真是……痛不欲生啊!胡顏不敢再動,生怕自己用勁兒過猛,將藕斷絲連的舌尖部分弄掉,咽進喉嚨裏去。這大招,還是留著她餓急眼的時候用吧。


    那隻斑斕老虎聽到了斷崖上的動靜,忙抬頭向上看去。在它眼中,掉下來的人都是食物,且是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的食物。


    突然,一隻亮點由遠及近,啪嚓一聲砸在了老虎的腦袋上。


    老虎的虎毛瞬間燃燒而起,它嚇了一跳,忙向後逃去。火把掉落在清雪上,慢慢熄滅了。


    胡顏眨了眨眼睛,笑了。


    身陷絕境,還能笑的人,估計也就她一個了。


    既然她那麽獨特,還是要繼續笑下去才好。


    斷崖下雖冷,但卻無風,她一邊躺著一邊凝聚著內力,慢慢調養溫暖著自己的身體。胡顏在心裏安慰自己道:這麽一個集天地靈氣與冤魂枯骨的地方,當真是練就絕世武功的好地方。不成絕頂高手,就成嗜血狂魔。總之,都是挺牛逼的人物。


    胡顏的胡思亂想,讓她好像頓悟了什麽。她翻來覆去地想了想,豁然明亮,她一直倚杖大祭司之能,所以從不曾好好兒練武。這百年來,她偶爾活動活動筋骨,也是怕自己四肢僵硬體態不美。若她足夠刻苦,武功定能大成,就算她失了大祭司的能力,也不至於被折騰得如此淒慘。她若強悍無敵,封雲起不會不知所蹤,白子戚也不會死!


    她一直活在自滿中,從未想過要更進一步。嗬……她有何資格自滿?!


    原來,話本裏那些掉入懸崖後浴火重生的主角,不是因為奇跡重生,而是因為……獨自一個人的時候,想得更通透。


    人,隻有想明白了,才知道自己應該站立的位置。


    雖然,紅蓮尊主已死,她沒有了仇家,但保不準哪天那個假大祭司卷土重來。她若不能保護自己愛的男人,還怎麽好意思厚著臉皮要求眾人陪她攜手同遊?


    就是這個道理!


    胡顏相信,隻要她堅持到天亮,他們就能想到辦法下到斷崖底下,救她。


    堅持,就有希望。


    胡顏燃起希望,一雙眸子於黑夜裏霍霍明亮。


    實則,現實這種東西就是用來打擊人的。


    她因為失血過多,內力消耗過於嚴重,整個人又變成了老太婆。


    幹巴巴的皮膚貼在骨瘦如柴的身上,挺不舒服的。


    胡顏都開始嫌棄自己,卻有個東西對她仍舊有著濃厚的興趣。


    那隻該死的老虎,竟去而複返,再次盯上了她。


    胡顏很想告訴她,自己身上沒有二兩肉,但她自認為不懂老虎的語言,沒法達到有效的溝通,於是幹脆閉緊嘴巴。裝死。


    老虎圍著胡顏轉了兩圈,那巨大的爪子偶爾會從胡顏的小腿上蹭過,令人格外驚恐。


    胡顏嚇得不輕,牙齒快速輕磕,暗道:大哥大哥,你要是想咬人,就從脖子下手,來個快準狠的。千萬別從腳開始吃,這樣實在是太殘忍,是對食物的嚴重不尊重!


    就在老虎決定不玩了,張開大嘴準備享用美食的時候,頭上突然又傳來聲響。


    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伴隨著刺眼的火花呼嘯著落下。不不不,不是直接落下,而是落下一段距離後,停了片刻,然後又接著落下一段距離,然後再次停住。


    待那東西離得近了,胡顏才看清楚,那是一個人!


    他披著鬥篷,披散著長發,猶如一隻大鵬鳥,借著九環火鶴刀插入斷崖的力量,一次次減緩自己下墜的去勢。


    直到他落在不遠處,胡顏才敢相信,這個人竟然是封雲起?!


    胡顏太激動了,一張嘴,就要喚他的名字,但除了一陣劇痛外加一口收不住的血之外,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響。胡顏忙閉上嘴,靜靜地望著封雲氣,眼中閃爍著晶瑩。他活著,真好。


    猛虎再次被打斷了好事,變得怒不可遏,咆哮著撲向封雲起。


    胡顏的驚呼壓在了嗓子裏。


    封雲起手持九環火鶴刀,十分幹脆利索地一彎腰,從虎腹下劃過。


    一招,製敵。


    老虎在他的肩膀後留下了抓痕,封雲起卻在老虎腹部留下一道傷口,致命。


    老虎發出嗚咽之聲,轟然倒地。


    封雲起一步步走向胡顏,眸光沉沉,表情冷峻。


    胡顏發現,再次相見,二人之間的氣氛完全不對。封雲起看她的目光,冷得嚇人。是了,他以為,她接近他是有目的的,她要得隻是他的身體,去承載小哥哥的神識。他以為,她不要他,隻是利用他、玩弄他。


    封雲起認為的沒有錯,不過,事到如今,胡顏卻是不想承認了。尤其是在他與她共同經曆了地洞之行後,她已經……已經無法下手,奪他身體,驅他神識。


    胡顏知道,封雲起一定是恨她了。但是,恨與愛總是相依相伴的,不然,他也不會跳下來救自己。


    胡顏的視線,落在封雲起的手上,見那攥著九環火鶴刀的虎口處鮮血淋淋。她心疼了。她望向封雲起的眼睛,讓他知道自己心疼。


    不想,封雲起竟是冷冷一笑,道:“別演戲了,胡顏。你的笑、你的眼淚,你的一切都隻不過是毒藥,為了麻痹我,要我的命。”他在胡顏麵前蹲下,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左右擺動著,就像在驗看一件貨物,不屑地嗤笑道,“如此年老色衰的樣子,你還想勾引誰?嗬……”


    胡顏望著封雲起不語,眼中明明滅滅,好似有很多話要說。


    封雲起直接丟開胡顏,就像丟掉一件垃圾。他邪惡地一笑,說:“動不了了?說不了話了?沒關係,你還有耳朵,可以聽我說。你的下半輩子,就跟在我身邊吧。我會讓你親眼見證,我活得多麽肆意灑脫,而你……隻能苟延殘喘。”


    胡顏的眸子縮了縮。


    封雲起站起身,嗤笑道:“從左擁右抱的美夢中醒來,其中滋味不好受吧?不過不要緊,你要學會習慣,因為……這才剛剛開始。”


    封雲起的眸光染了狠戾之色,一張臉因為恨意變得扭曲。


    胡顏卻是呼吸一窒,瞪大了不敢置信的眼睛。封雲起怎知她在左擁右抱的美夢中醒來?他怎麽知道自己在這裏?難道,在縣衙後院看見他時,不是夢?


    他緩了緩情緒,道:“你不要讓我太失望。區區幾匹狼,竟能將你逼得跳下斷崖。我希望你心中存了希望,這樣,你才能活下去,一直活下去,在我的報複中好好兒活下去!”


    胡顏若能動,一定會掐著他的脖子逼問,他到底做了什麽?!是他用手段引自己出來,然後讓眾狼將自己環繞、撕咬?是他嗎?是他嗎?!他真的這麽恨她嗎?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她,就對她使出百般手段?是啊,他給她解釋的機會,而她卻被紅蓮尊主封住了口舌,不能言語。而今,她隻要一個再次能言的機會。


    胡顏不相信,封雲起會對她那麽狠毒,否則他也不會從斷崖上跳下來,看她死了沒。既然她現在口不能言,還是不要亂想的好。


    封雲起不再搭理胡顏,而是砍了兩棵樹,剝了狼皮和虎皮,做成一個簡易的可拖拉的東西,然後扯著胡顏的肩膀,將她拖到獸皮上。


    胡顏痛得直冒冷汗,但她望向封雲起時,卻是唇角一勾,笑了。實話,她在討好他。


    封雲起的眸子突然變冷,喝道:“別再笑!但凡讓我看見你笑,我就拔掉你的一顆牙齒!”


    胡顏在封雲起的臉上看到了認真二字。他沒有開玩笑,她不能繼續笑。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隻不過,她不會永遠低頭做人。她既不習慣,也不會。


    封雲起見胡顏收了笑,才接著道:“你且記住,從這一刻開始,但凡你喜歡的都隻能活在你的腦海裏,你永遠也不會得到。無論哭與笑,你都不配擁有!”


    封雲起取下披風,裹在胡顏身上,邪肆地一笑,道:“別凍死了。”站起身,拉著簡易的虎皮車,一步步前行。


    天空,又飄起了鵝毛大雪,掩埋了那些屍骨,掩蓋住了胡顏的行蹤。


    胡顏睜開眼,看向天空。這一刻,她相信了。是封雲起將她從睡夢中引出來,然後將她帶到了豔山,任她被眾狼啃咬,看著她落荒而逃、拚命廝殺,逼著她跳下斷崖!他恨她不死,又跳下來看看,要繼續折磨她。


    嗬……


    天亮後,曲南一等人終於從另一邊下到斷崖下。


    麵對那厚厚的雪,他們隻覺得鬧中嗡地一聲。不敢細想,忙扒開雪,清掃出一具具的屍體。萬幸,沒有胡顏,隻有三隻被剝了皮的野獸,一隻老虎和兩匹狼。其中,老虎還少了一條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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