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水生搖著小船駛進北岸湖灣的一個港汊中,靠岸後,他跳下船,將纜繩係在一棵柳樹上。楊牧雲幫著芸娘拿東西,一大網兜的魚扛在肩上,仍能健步如飛。


    “小秀才的力氣倒是不小。”芸娘深感意外。


    前麵不遠處就是曹水生和芸娘居住的條湖村,村子不大,隻有二三十戶人家。曹水生的家很好找,村口的第一個院子就是。


    打開院門,一個年約五十的老婦人迎了出來。


    “水生,芸娘,你們怎麽才回來呀?”老婦人抱怨道。


    “娘,水生見今晚月色很好,就想再多打一網魚,這不,回來就晚了。”芸娘向老婦人解釋道。


    “回來好,回來就好,娘可擔心死了。”老婦人看到他們身後的楊牧雲,“這位小哥是——”


    “他是楊秀才,不小心落到水裏,被我和水生救了上來。”芸娘介紹道。


    “大娘好!”楊牧雲上前行禮。


    “好,好,別在外麵說話了,都趕快進屋吧。”老婦人忙道。


    ......


    這是個普通的打漁人家,房間裏的陳設很簡單,但收拾得很幹淨。老婦人是曹水生的親娘,她的老伴已亡故,現跟著兒子和媳婦一起生活。


    楊牧雲進得屋來,水生娘忙招呼他坐下,並和芸娘一起將早已做好的飯菜端了上來。


    飯菜也很簡單,除了蒸魚和鹹菜之外,隻有白飯。楊牧雲也覺得餓了,端起碗來吃得分外香甜。


    “娘,你也坐下來吃吧?”曹水生說道。


    “你們先吃,我給長老上過香之後再過來。”水生娘說道。


    “長老?”楊牧雲暗覺奇怪,隻聽說給佛祖上香,給菩薩上香,從未聽說給什麽長老上香。他抬頭看去,隻見水生娘點燃一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在正廳牆上掛著的一幅畫像前的香爐內。然後雙手合十,口中默默念叨著什麽,雙膝跪地,虔誠地拜了幾拜。


    楊牧雲仔細看了看那幅畫像,上麵畫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不覺奇怪,待水生娘拜完來到飯桌前時,便問道:“大娘,請問你這拜的是什麽神祗呀?小生怎的從未見過?”


    “小相公,你是外鄉人,自然不知道這位大師的事。”水生娘的眼中泛起一抹激動的神色,“那是正統十一年發生的事,也就是去年的這個時候,整個洪澤湖邊爆發了一場瘟疫,那時很多人都得病死了,包括水生他爹......”說到這裏,水聲娘的喉嚨哽住了,停了一下續道:“當時我也染上了瘟疫,還有芸娘......”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媳婦,芸娘的臉上也是一黯,“就在我們都感到絕望的時候,金禪大師來了......”


    “金禪大師?”楊牧雲驚呼失聲。


    “怎麽?小相公也知道金禪大師?”水生娘詫異道。


    “不知道。”楊牧雲猶豫了一下搖搖頭,心中浮現出了數日前家門口發生的那一幕:一個突然暈倒在地的老者被一名灰衣僧人所救,灰衣僧人救醒老者後就向周圍人大肆宣揚自己神通廣大的師父金禪大師。他與水生娘口中所說的金禪大師是否同一個人呢?難道世上還有兩個金禪大師?楊牧雲思索著當日發生的情形。


    “我就奇怪,小相公來自江南,怎麽會知道金禪長老呢?”水生娘繼續說道,“金禪大師用他身上的靈藥醫好了我們所有患病的人,他就是佛祖降世呀!”水生娘越說越激動。


    “娘,您歇一會兒,先吃飯吧!”芸娘勸道。


    “大娘,那位金禪大師現在在哪裏?”楊牧雲問道。


    “金禪大師現在已經是淮安府甘霖寺的主持大師了。”水生娘說道。


    “哦?那他現在離開甘霖寺了麽?”


    “金禪大師怎麽會離開甘霖寺呢?現在每天都有很多信徒去找他除病袪災,長老忙都忙不過來,怎麽還能抽身離開呢?”水生娘奇怪道。


    “哦?”楊牧雲感到有些意外,“這位大師還管除病袪災麽?”


    “當然了,金禪大師乃佛祖親傳弟子降世,神通廣大,前幾天村西頭的王二娘家天天晚上聽到有人敲門,打開門,卻什麽都沒有,可門一關上,敲門聲又響起來了。人人都說這是鬼敲門,嚇得王二娘趕緊去金禪大師那裏求了一道帖子粘在門上,你別說,還真靈,那鬼敲門聲呀,再也沒有出現過。”


    “這倒是真的,今天早上王二娘的兒子大頭還跟我說,這兩天他們家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了。”曹水生也附和道。


    “看來金禪大師不但能治病救人,還會除災袪邪呢!” 芸娘也讚歎道。


    聽著他們一家對這位金禪大師大加讚頌,楊牧雲隻感到無比荒謬,一個出家人,卻熱衷於塵世之事,不在寺廟好好念經誦佛,卻像一個茅山術士一樣去畫符驅鬼,這行為本身就讓人感到無比詭異。楊牧雲是一個讀書人,讀過很多書,雖不敢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也能夠洞察許多世事。這也就注定了他的見解不可能和這些村夫氓婦在一個思維平麵上。事出反常則必妖,他一向這樣認為。


    “芸娘啊,你和水生成親也都兩年了,還沒有個孩子,明天你和水生賣完魚後,就去甘霖寺一趟,向大師求一副藥......”


    “娘,你看你,有外人在呢,你卻說這話......”芸娘的臉臊得像個大紅布。


    “怕什麽,楊相公是個讀書人,不會笑話你的,況且,他看起來也像是成過親的。”水生娘和藹地笑著。


    楊牧雲嚇了一跳,我成過親這老太太是怎麽看出來的。


    水生娘見他臉有異色,笑道:“楊相公如果好奇的話,不妨明日和水生芸娘一起去一趟甘霖寺,見見那位金禪大師。”


    楊牧雲尷尬地笑笑:“那......好吧。”


    ......


    楊牧雲躺在小院左側的廂房地床鋪上,月光如水,周圍一片靜寂,他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淮安一個金禪大師,南都一個金禪大師,這是偶然的麽?這兩位金禪大師之間有沒有什麽聯係?他本來打算明日一早就返回南都,現在反而不著急走了。


    既然睡不著,那就起來走走吧。他起身穿好衣服,推開屋門,來到院裏。踱了兩圈,便推開院門,向外走去。


    湖邊種滿了柳樹,一陣風吹來,滿樹的柳枝隨風舞動,就像少女梳理自己柔嫩地秀發。楊牧雲感到一陣寒意,正想返身回去,突然感覺眼角一閃,心中一動,目光一凝。柳林深處,似有一絲微弱地火光在閃動。


    他全身的神經開始繃緊,快步朝著那點亮光的方向奔去。


    眼看著越來越近了,他全身開始戒備起來。“刷”一道寒光自斜刺裏向自己的左肩劈來,楊牧雲身形一頓,左肩微晃,躲過這道寒光,右腿猛地抬起,“嘭”的一聲右腳結結實實地踹在對方胸口,隻聽一聲慘呼,噗通一聲,那人飛起重重摔在地上。


    又一道寒光向楊牧雲腰間掃來,楊牧雲縱身一躍,身子高高躍起,腰身一擰,一個漂亮的旋風踢直接踢在對方麵門上,直接將他踢暈了過去。


    楊牧雲剛站定身子,隻見火把連閃,又過來十餘人,將他團團圍住。楊牧雲卯足精神,正欲搶先出手,這時有人大喝一聲:“住手!”


    楊牧雲麵前的人閃開一條路,一名玄衣男子快步走入圈中。那男子看上去年齡不到三十歲,身材甚高,留有髭須,目光炯炯如電。


    玄衣男子一抱拳,行了一個江湖禮:“本官乃淮安府新任推官賀東循,不知壯士如何稱呼,緣何與本官下屬動手?”話音鏗鏘有力。


    原來是官府的人,楊牧雲心下一凜,舉起隨身所佩戴的銀製腰牌遞了過去,“本官乃錦衣衛百戶楊牧雲。”


    賀東循接過仔細看了一下,恭恭敬敬地還了回去,躬身一禮:“楊大人。”錦衣衛百戶是正六品,除了順天府和應天府推官是從六品外,地方府衙推官均是正七品,因此賀東循見了楊牧雲要恭恭敬敬行禮。


    “本官在湖邊行走,見這裏出現火光,便過來察看一下,不想碰到賀大人,請問賀大人在此所為何事?”楊牧雲問道。


    “楊大人請隨下官來——”賀東循轉身朝前而去。


    楊牧雲跟著賀東循來到圍著一圈火把的地方,這是一個被刨開的墳墓,裏麵的棺材已經油漆剝落,棺蓋被掀至一旁,露出裏麵磷磷白骨。


    “賀大人,這是——”楊牧雲不解,目光看向賀東循。


    “楊大人,下官來到這淮安府推官任上還不到一月,發現一件蹊蹺事......”賀東循沒有直接說這眼前的事,“......在整理上一任推官遺留的檔案時,有記載正統十一年夏六月,沿湖大疫,疫病致死之人甚多。”賀東循臉上現出一抹凝重,“下官老家也爆發過瘟疫,疫情一發,傳染之快,蔓延之廣,其慘狀非言語所能形容。”賀推官眼中甚至流露出一絲懼色,“按照常理,要隔斷疫情,須遠離疫情爆發地三十裏以上。可奇怪的是,有的村莊之間相隔不到五裏,一村人人皆疫,另一村卻安然無恙......”


    “賀大人此說,的確反常。”楊牧雲點頭讚同。


    “因此下官請示知府大人,請求重新徹查此案,可知府大人以此案沒有苦主為由,不置可否......下官無奈,隻有私下走訪。”賀東循說著頻頻搖首。


    “賀大人可曾查出了什麽?”楊牧雲問道。


    “楊大人請看——”賀東循取出一段發黑的骨殖,“這是下官從棺中屍骨上所取,髓腔如墨,骨麵上遍布黑褐色斑點,顯是中毒而死,而非疫病所致。”


    “中毒?”楊牧雲目光一閃,“賀大人的意思是正統十一年夏沿湖疫情係人為投毒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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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賀東循麵色肅然,“這一段時間下官走訪十一處地方,開棺取證八處,證物表象均一般無二。”


    “賀大人將此事稟告給知府大人了麽?”


    “下官正想將此事稟告給知府大人。”賀東循話雖說得有力,但眼中還是閃過一絲猶豫。


    “知府大人一旦認可此案的話,就要徹查如今在淮安府風光無限的金禪大師,可這位大師信徒擁簇者極多,在淮安府影響力極大,要徹查這樣一個人,恐怕棘手得很。”楊牧雲明白他心中的顧慮。


    “楊大人......”賀東循欲言又止。


    “賀大人,即使本官站在你這一邊恐怕也無濟於事。”楊牧雲明白他想說什麽,“如今幾乎整個淮安府的老百姓都對這位金禪大師頂禮膜拜,如果硬要徹查的話,恐怕會激起民變。”


    “那楊大人認為該如何辦才好?讓這個妖僧惑亂整個淮安府的民情,恐非朝廷之福。”賀東循深感憂慮。“漢末的太平道,元末的白蓮教,都是靠蠱惑民心來達到為禍天下的目的。”


    “賀大人憂國憂民,忠心可表。此事急不得,還須細細查訪,搜集足夠的證據,讓民眾幡然悔悟。等民心重新站在朝廷的一邊,區區一個妖僧還不手到擒來。”楊牧雲安慰他道。


    ————————


    京師,朝陽門外校場點將台上,一位年約二十歲的青年頭戴金盔,身披黃金鎖子甲,腳踏龍紋戰靴,揮舞著令旗。


    一支背插黑旗的軍士手執刀槍大喊著向點將台衝來。


    “前軍,攔擊!”青年將軍一揮青色令旗,一支背插青旗的官兵呼喊著號子簇擁在台前將青年將軍緊緊護住。


    “後軍,斷敵後路!”青年將軍一揮紅色令旗,遠處,一對背插紅旗的騎兵揚起漫天塵埃斜插在黑旗軍背後。


    “左右兩軍,側擊!”青年將軍將藍色令旗和綠色令旗交叉揮舞,兩支分別背插藍旗和綠旗的官兵從左右兩邊向黑旗軍包抄過來。


    “中軍,隨朕殺入敵陣!”青年將軍高舉黃龍旗領著一彪軍馬向黑旗軍殺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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