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紫禁城乾清宮禦書房,年輕的皇帝坐在龍案前端著一張奏折反複看了幾遍,越看越高興,笑逐顏開地將之放置於書案上。


    “皇上龍顏大悅,可是有了大喜事?”身著一身紅袍的王振在一旁笑眯眯地問道。


    “王先生——”朱祁鎮眉飛色舞地一拍龍案,“皇妹永清推薦給朕的那個楊牧雲破獲兩淮鹽運司同知姚楚熙貪墨案,追回庫銀一百二十萬兩。搜剿觀音邪教聚斂贓款三十萬兩。兩廂加在一起,足足一百五十萬兩白銀啊!”


    “啊?”王振聽得兩眼發直,“恭喜皇上,賀喜皇上,這一下國庫可就充實了。”


    “對呀,”朱祁鎮喜得連連搓手,“遼東、宣府換防運糧向朕要銀子,工部修繕城牆、宮牆向朕要銀子,江西、南直隸春旱向朕要銀子,朕正愁的恨不得自己變成銀子給他們算了,楊卿真是上天送給朕的財神,幫朕解了大圍了。”


    “此人年紀不大,連立大功,這是上天派他到皇上身邊來輔佐皇上做一代聖君呐!”王振附和道。


    “哦,對了,曹吉祥攜朕的聖旨到南都了麽?”朱祁鎮問道。


    “曹公公常在軍中,在行伍中曆練甚久,所帶之人皆乘快馬,按日子推算應該快到南都了。”王振勸慰道:“皇上不要心急,就算曹公公現在給楊牧雲宣讀了聖旨,他從南都到京師騎快馬也得至少十餘日時間。”


    “朕是不急,朕身邊能臣幹吏甚多,也不缺他一個,”朱祁鎮看了王振一眼,“可皇妹他急,每天都要過來問朕,那個楊牧雲有沒有來京。”說到這裏他猶豫了一下,“王先生,這個楊牧雲跟永清皇妹之間不會有什麽吧?”


    “皇上多慮了,一個小小錦衣衛百戶,給他一個潑天的膽子,他也不敢對公主有私。何況公主才十二歲,還不明人事。據老奴猜測,公主乃性情中人,恩怨分明,楊牧雲曾誓死保護過公主,公主對他念念不忘也屬正常。”


    君臣兩人正說著話,忽見殿外小黃門跑進來跪稟道:“皇上,永清公主非要來見皇上,奴才怎麽勸也勸不住。”


    “嗯?”朱祁鎮頓覺頭大如鬥,忙對王振說道:“王先生,你去攔一下永清。朕有些頭痛,就先回去休息了。”說罷起身快步轉向殿後而去。


    “皇上,這......”王振微微搖頭,隻得硬著頭皮向殿外走去。


    ————————


    南都,國色館飛燕閣。


    “哈哈,當頭炮......車對將......”楊牧雲興高采烈地說道:“絮兒,這下你的將沒處跑了吧!”


    “老爺贏了,絮兒甘拜下風。”絮兒坐在他對麵手拿團扇抿嘴笑道。


    “不對,”楊牧雲察覺到絮兒美眸中的一絲狡獪之色,臉拉了下來,“絮兒,老實說,你是讓著我的,對吧?”


    “老爺棋藝大進,已非吳下阿蒙,絮兒早已望塵莫及。”絮兒曲身拱手笑道。


    “不玩了,不玩了。”楊牧雲一撥拉棋盤,“你故意讓我,這下起來還有什麽意思。”


    “那絮兒要贏老爺的話,老爺還會跟絮兒下麽?”絮兒眸中熠熠泛彩。


    “你要用你的真本事跟我下,我就很高興。”


    “那好,輸了可不許哭喔。”絮兒的看他的樣子就像是哄一個小孩子。


    “絮兒——”夏紅玉搖搖擺擺地走了進來,對著楊牧雲一笑,然後對絮兒說道:“忠信侯府的吳公子點名要見你,你快過去準備一下吧。”


    “紅媽媽,我感覺有些不舒服,你讓那吳公子改日再來吧!”絮兒拈起一枚棋子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


    “絮兒姑娘......”夏紅玉還想再說。


    “我說過了,我不舒服。”絮兒加重了語氣。


    “絮兒,你的脾氣真是見長呀,”門簾一掀,紫蘇聘聘婷婷地走了進來,她臉上雖帶著笑,但眼神中卻透出一絲厲色,“要不要我讓人抬一個八抬大轎請你過去。”


    “小姐——”一見紫蘇,絮兒立即起身垂手肅立。


    “好了。”楊牧雲看了紫蘇一眼,上前對絮兒低聲說道:“你就過去見一下吳公子,高興就多說兩句,不高興一句話就把他打發走得了。”


    “老爺,絮兒明白了。”絮兒螓首微微一點,轉身嫋嫋娜娜的去了。


    “姑娘,公子,你們聊。”夏紅玉看出氣氛不對,幹笑一聲,隨著絮兒去了。


    “你不是想讓人陪你下棋麽?我來陪你,絮兒的棋藝都是我教的,我保證比她下得還好。”紫蘇瞟了他一眼說道。


    “夫人,我現在想出去走走。”楊牧雲歎息一聲,紫蘇性子總是這樣咄咄逼人,如果要是夢楠的話就不會這樣,夢楠的性子永遠是那樣的溫文爾雅,楊牧雲從未見過夢楠生過氣,她說出的話總能揉進人的心裏,而不像紫蘇如此嗆人的心。


    ......


    楊牧雲從國色館出來,四下裏看了看,見沒有行跡可疑的人,就舉步向南走去。


    自從那日送寧祖兒出門發現那個會使毒爪功的人遊蕩於自家院落周圍時,楊牧雲就跟紫蘇搬到國色館來住了。那個小院平常隻有她和紫蘇還有一個丫鬟瑾萱在那裏住,以前倒沒什麽,可那時他內傷未愈,還不能與人交手,一旦有人欲圖不軌,他連保護自己心愛的人的力量都沒有。


    楊牧雲運了一口氣,握緊了自己的拳頭,經過在國色館這一段時間的調養,他傷勢已好了八成,對付那個會使毒爪功的怪人應不在話下。他順著熙熙攘攘的人流向南出了聚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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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門外,山青水秀,綠草成茵,遠處的紅牆碧瓦,隱隱傳來梵聲陣陣。


    “那裏應該就是天界寺了。”楊牧雲心裏發出一陣感歎,當時剛到南都的時候,他就是帶著人順著這條路去追尋行刺王驥大人的刺客。


    如今這裏景色依舊,當日驚心動魄的情形卻已不再。南都城的人們出了南門,踏足於這青山綠水之間,聞著晨鍾暮鼓,流連而忘返。


    “太祖皇帝在天界寺設置僧錄司,管理天下寺廟,想必香火極盛,此處所在倒不能不去一觀。”想到這裏,楊牧雲不禁來了興致,加快了腳下步伐。


    天界寺地處南都南門外聚寶山西側,周圍丘陵環抱,綠樹掩映。寺廟占地極廣,殿閣甚多,嵯峨雄偉,遠勝其它一般寺院。


    天界寺雄偉的山門前遍植百年蒼鬆翠柏,軒昂宏偉中不失古樸清幽。


    楊牧雲隨著絡繹不絕的香客步入山門,便遊覽於各處殿宇之間。寺中地闊深邃,不但殿閣高聳,廟宇軒昂,更有園林處處。


    楊牧雲不喜香煙繚繞的場所,便向一僻靜之處的角門行去,從門外看去,裏麵鮮花翠竹,一片生機盎然。他不由心中一喜,正要舉步跨入,這時從門內閃身而出一位年輕的僧人,對他雙手合十:“施主請留步!”


    “這裏不可以進去遊覽麽?”楊牧雲笑道。


    “施主榮稟,”僧人低首垂眉,麵無表情地說道:“右善世崇慧大師正在陪一位貴客遊園,請施主稍停片刻再行入園。”


    “哦,那可真不巧了。”楊牧雲笑著搖了搖頭,正想走開,忽聽園內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佛告阿難:汝常聞我毗奈耶中,宣說修行三決定義。所謂攝心為戒,因戒生定,因定發慧,是則名為三無漏學。”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周施主如心向我佛,就秉持此三決,收攝心神,戒貪、戒嗔、戒癡,戒絕一切凡塵俗擾,由此入定,才能了悟世間一切。”


    “崇慧大師所言如醍醐灌頂,弟子受教了。”一個清婉的女子聲音說道。


    楊牧雲臉現驚喜之色,差點兒將那個人名字脫口而出:“周夢楠。”


    兩個人的聲音越來越近,隻見人影一閃,一位身穿大紅袈裟的老和尚緩步從角門中走了出來,他身後跟著一位相貌端莊秀麗,身姿綽約的少婦。


    “周施主如若得閑,可常來寺中,這楞嚴經上所說老衲定會一一詳細講解給施主。”老和尚看起來年約七十,胡須眉毛皆白,寶相莊嚴,步履穩健。


    “那就打擾大......”少婦話還未說完,一眼看見了角門旁的楊牧雲,語聲立時頓住了,美眸泛起溫柔中帶著一絲激動的神采。


    崇慧大師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到了楊牧雲,口宣佛號:“這位施主是——”


    “大師——”少婦強忍心中的激動,臉色依然平靜地道:“他便是我的相公......”


    “在下楊牧雲,拜見崇慧大師。”楊牧雲上前對著崇慧大師作了一揖。


    “哦,” 崇慧大師一捋胡須,“楊施主為何在此,卻不進來呢?”


    “大師榮稟——”楊牧雲看了一眼立在旁邊的那位年輕僧人,“在下是客,而不是貴客,更不是大貴客。所以在此步,小師傅說留步,施主請留步!”


    “相公......”周夢楠見他說得刻薄,忙出言打斷他。


    “楊施主好文采。”崇慧大師嗬嗬笑道,“這對子對仗工整,倒讓老衲慚愧了。”說著對周夢楠說道:“老衲就不打擾賢伉儷了,了因,隨老衲回去吧!”


    “是,師父!”那年輕僧人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


    目送兩人的背影遠去後,周夢楠收回目光,注視著楊牧雲道:“相公,你怎麽會來這裏的?”


    “偶然路過而已,”楊牧雲淡淡一笑,“我真沒想到,娘子倒是挺信佛的,在哪個寺院都能碰見你。”


    “這位崇慧大師......身上不會背了什麽案子吧?”周夢楠小心地問道。


    “難道我出來就必須辦案子麽?”楊牧雲哈哈一笑,然後左右瞅了瞅,“你怎麽一個人,那兩個丫頭呢?”


    “她們在天王殿那邊,你跟我過去就見到她們了。我跟崇慧大師聊了這麽長時間,她們估計都等不及了。”在周夢楠麵前提起其她女孩,她一點兒也沒有露出不高興的樣子。楊牧雲感歎也就是夢楠,如果換成是紫蘇的話,早就翻臉了。


    “崇慧大師能陪你聊這麽長時間,這香油錢肯定沒少上吧!”楊牧雲打趣道。


    “錢財乃身外之物,相公又何必那麽在意呢!”周夢楠悠然一笑。“區區兩千兩而已,實也算不了什麽,比起這次販賣淮鹽所得,其實連個零頭也算不上。”


    “你們周家就是財大氣粗,”楊牧雲歎了口氣,“淮安案發後,甘霖寺的寺產都已被抄沒,你捐的那一千兩銀子也充了公,你難道就一點兒也不心疼?”


    “看相公說的,”周夢楠嫣然一笑,“那一千兩銀子是捐給佛祖的,至於佛門中出一兩個敗類,哪是我能管得了的。那錢充公就充了吧,用在朝廷上也算是我這做小民的一點兒心意。”


    “離開湖州時,你讓寧馨交給我的一千兩我還沒動,回去後我就還給你。”


    “看你,”周夢楠嬌嗔地瞄了他一眼,“你跟我之間還需要分那麽清麽?”說著巧笑嫣嫣,自有一種迷人的風情。


    楊牧雲看著她,心下一陣感歎。


    “你看著我做什麽?”


    “娘子,你真好看,特別是你笑得時候。”


    周夢楠聽他調笑,臉上微微一紅。


    “自從我們成親以來,我就從未見你生過氣。”楊牧雲眼睛眨了眨,“所以我就想,娘子生氣的時候究竟是什麽樣子?”


    “你這人,”周夢楠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崇慧大師說戒貪、戒嗔、戒癡,秉持此三決入定,你怎麽跟個孩子似的,說出這麽幼稚的話。”


    “我幼稚麽?”楊牧雲哼了一聲,“那老和尚說得倒好聽,什麽戒貪、戒嗔、戒癡,卻收了你兩千兩銀子才來陪你聊什麽佛法,我看他首先戒貪這一關就沒過,這所謂大師也不過如此。”


    “相公——”周夢楠拉長了聲調歎息道,“看你挺聰明的,怎麽什麽也看不透,供奉佛祖,重塑金身,難道僅憑一顆虔誠的心麽?崇慧大師見我其心其行禮佛甚誠,才跟我說這一番話。你以為砸一座金山過去,‘咣當’一下人家就暈頭轉向,分不清東南西北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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