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針少商大指下,名鬼信刺三分深......”玟玉抽出第二根銀針在瓷瓶藥液中攪了一攪,散發出青綠色熒光的銀針刺入鄧恩廣右手少商穴,使得他一動不動的身體猛然間亂顫起來。


    “怎麽看起來他好像中了邪似的?”一名禦醫張口說道。


    眾人的目光被玟玉的施針術所吸引,誰也沒有聽見他的話。


    ......


    “十二上星名鬼堂,鎮邪去火神冥冥......”玟玉纖手輕點,一根銀針刺入鄧恩廣頭部上星穴後,他的頭頂彌漫出一層灰白色的煙氣,下頷一動,嘴巴翕張,吐露出舌尖。


    秦院使吃驚的睜大了雙眼,像是在看一件極為詭異的事件。


    “這......這小姑娘怕是在施用妖術吧?”一名禦醫一臉駭異的說道。


    “閉嘴!”楊牧雲怒目而視,右手緊握刀柄,“你再胡言亂語我就一刀劈了你!”


    “十三舌頭當舌中,此穴須名是鬼封,靈台澄明神歸位,猖狂惡鬼走無蹤。”玟玉拈起瓷瓶內最後一根銀針刺入鄧恩廣舌下中縫,隻見他雙眼泛白,喉嚨裏嗬嗬連聲,一股灰黑色的氣息自他口鼻中噴出。


    玟玉輕籲一口氣,額上已是香汗淋漓,她提袖輕抹了一下額頭,嬌軀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似乎有些站立不穩。


    楊牧雲忙上前扶住她,一臉擔憂的問道:“你怎麽了?是不是覺得不舒服?”


    玟玉恬然一笑,輕聲說道:“我沒事,隻是覺得有些累了,待會兒休息一下便沒事了。”


    “那你趕快坐下來。”楊牧雲說著扶她到一張椅上坐下,又給她端來一杯茶。


    “他身上的毒已大部散去,餘毒已不足為礙,”玟玉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說道:“再過半炷香的時間,他應該就會醒了。”


    “玟玉,你真好本事,”楊牧雲讚了一句,“這針法是三殿下教給你的麽?我看你施針的手法熟稔無比,比起三殿下來,也不遑多讓!”


    “你當時與那榻上的人一樣昏迷不醒,又如何看到三殿下施針了?”玟玉美眸瞟了他一眼笑道:“我與郡主曾在通許縣藥仙廟呆過一段時間,跟著三殿下一起與王藥仙學過一段時間醫術,隻是我笨得很,所學遠沒有三殿下精通罷了。先前我心裏也是緊張得很,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為人施針,真怕出了什麽差錯呢?好在......”她話還未說完,隻聽一名禦醫的聲音說道:“院使大人,鄧恩廣身上的毒好像真的消了。”


    “你在這兒休息一下,我過去看看。”楊牧雲說著走上前去。


    鄧恩廣的身體開始微微顫動起來,渾身肌膚變得通紅,銅錢大的紫斑逐漸泛黑,不一會兒漆黑如墨。


    “姑娘,”一名禦醫抬頭向玟玉這邊望來,“他身上的紫斑已經變黑,不妨事麽?”


    “不妨事的,”玟玉坐在椅上淡淡說道:“這隻是他體內的餘毒慢慢凝在一起,不多時便會排出。”


    又過了一盞茶時分,鄧恩廣的身體開始劇烈的抖動起來,連帶著床榻都開始不住的晃動,突然,他眼皮一掀,雙目圓睜,霍的一下坐了起來。口一張,“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腥臭無比的黑血,就此慢慢軟到在床上。


    “成了。”玟玉美眸一亮,從椅中站起,邁著嫋娜的碎步來到榻前,將銀針一根根的從鄧恩廣身上拔了下來。當銀針從他體內拔出時,銀白色的針體已變得像染了墨一樣,還散發出陣陣腥臭的氣息。


    “叮”玟玉將銀針一根根扔入放置在地上的一個水盆中,不一會兒盆中的清水就變得跟墨汁一樣漆黑。


    “他身上的毒清除幹淨了?”秦院使皺著眉向玟玉問道,似乎不相信她真能將鄧恩廣身上的毒清除掉。


    “嗯,”玟玉微頷螓首,“還好他身上的毒未侵入心脈,如再晚半個時辰的話,我就算全力施為,恐也難救他一命了。”


    “那他何時清醒呢?”秦院使又問。


    “剛才他不是已將餘毒吐出來了麽?”玟玉眨了眨眼,“應該快醒了吧?”


    “院使大人,快看,他醒了。”一名禦醫說道。


    眾人目光看去,隻見鄧恩廣呼的一下坐了起來,雙目盡赤,口中嗬嗬連聲,一把抓住身邊的枕頭向秦院使扔了過去,狀極癲狂。


    秦院使猝不及防之下,被砸了個正著,登時官帽掉落一邊,連頭上的發髻也散亂開來。


    “他瘋了,”一名禦醫驚叫一聲,撲上前去緊緊抱住已發瘋的鄧恩廣,“快,幫我摁住他,千萬不能讓他傷到院使大人。”幾個禦醫衝上前去,七手八腳的想拉住他的手腳。誰知鄧恩廣發瘋之下力大無窮,一把推開抱住自己的那名禦醫,又一頭撞開衝上來到另一名禦醫,十指戟張,怒吼著向玟玉撲去。


    玟玉尖叫一聲,眼看對方衝到自己麵前,一時忘了躲閃。


    “啪”的一聲,鄧恩廣的瞳仁驀然睜得老大,前撲的身形倏地頓住,嘴唇翕動了幾下便一頭撲倒在地。


    楊牧雲輕輕放下揚起的刀鞘,衝外麵喊道:“來人啊,快把欽犯押回牢裏。”


    門簾一掀,進來兩位身強力壯的獄卒,架起倒在地上的鄧恩廣便向屋外拖去。


    “沒事了,”楊牧雲輕聲安慰著一臉驚駭的玟玉,“我已將他打昏了,再也不會傷害你了。”


    玟玉輕籲一口氣,拍拍胸口,還未說話。隻見秦院使跳著腳大叫道:“妖女,你用妖術以致犯人瘋癲,我一定要稟告皇上......”目光一凝,一柄烏黑的刀鞘橫在自己眼前,喉頭“咕咚”一聲,下麵的話生生吞回到肚裏。接著是楊牧雲一張似笑非笑的臉,“你若再說一句,我保證你會跟他一樣躺在地上,你信不信?”


    秦院使臉色一變,退後幾步,嘴唇繃得緊緊的,生怕發出一丁點兒聲息,對方就拿著刀鞘向自己的腦袋砸下來。


    好漢不吃眼前虧,何況秦院使他本人並不是一條好漢。他此時正滿臉怨毒的看著楊牧雲返回身安慰玟玉去了,“小子,現在由得你猖狂,待會兒本官見了皇上,一定好好參你一本。”秦院使暗暗咬牙切齒說道。


    “他怎麽瘋了?”玟玉臉色慘白,喃喃自語的說道:“這究竟是哪裏出了差錯?不對啊,我施針的穴位、力道都分毫不差,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這不是你的錯,”楊牧雲在她耳邊柔聲說道:“他驟然毒解,一定還有些神誌不清,我想待會兒他一切都會好的。”


    “他瘋了?”朱祁鎮一臉詫異的看向侍立一旁的楊牧雲。


    “是的,皇上,”楊牧雲的目光有些閃爍,“或許他因中毒傷了神智,雖然毒解,可神智一時未能恢複過來。”心中也暗自不解,自鄧恩廣被押回囚室蘇醒後,就一直胡言亂語,瘋瘋癲癲,見誰都嘿嘿傻笑,問他叫什麽,他卻一臉茫然。獄卒給他送飯,他一把打翻在地,反而抓起馬桶裏的屎尿塞到嘴裏,吃得津津有味,那模樣......楊牧雲直到現在想起來也惡心不已。


    “或許?”朱祁鎮乜了他一眼,緩緩道:“太醫院的秦院使回來稟告朕,說你不顧他和禦醫們的勸解,執意讓一位自己帶來的妖女為欽犯療毒,結果欽犯被妖女的妖術傷了神智,以致瘋癲......”


    “不是的,皇上,”楊牧雲忙道:“秦院使和一眾禦醫麵對鄧恩廣所中的毒一籌莫展,再拖延下去的話,他便有性命之憂。於是臣便讓玟玉上前一試,玟玉用銀針幫鄧恩廣解了毒,誰知......”


    “誰知鄧恩廣毒解醒來便瘋了,是麽?”朱祁鎮嘴角微微一翹,看著楊牧雲,“朕問你,你說的那個玟玉有多大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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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她跟臣年紀差不多,不是十四歲,便是十五歲。”楊牧雲期期艾艾答道。


    “十四五歲的一個小姑娘?”朱祁鎮輕笑一聲,抬高了聲調說道:“楊牧雲,要知道秦院使和太醫院的禦醫們在醫學病理上浸淫了不下幾十年,所接觸的醫患何止千萬?你將他們晾至一邊,卻讓一個小丫頭為那鄧恩廣療毒,是不是太兒戲了些?”


    “皇上,”楊牧雲一驚,聽出朱祁鎮話中有責備之意,連忙解釋道:“玟玉年紀雖幼,但和周王府的三殿下一起拜了一位名師,跟其學習醫術。在開封府通許縣,他們開廬行醫,專為普通百姓治病,在他們手底救治的人何止千百,在當地一時傳為美談......不瞞皇上,臣在來京的路上,中了一位苗女下的蠱毒,行至通許縣毒發,幸得三殿下和玟玉救治,不然的話,臣現在早已身死,無法見到皇上了。”


    “哦?你說的那個三殿下莫非是周王膝下的第三子朱子嗎?”


    “正是,他比臣大不了幾歲,卻醫術精湛,可見術業有成,並不在年紀大小,而在於名師指導和自身參悟。”


    “聽你這麽一說,朕倒是想招他們一見,”朱祁鎮悠然向他瞥去一眼,“不管怎樣,鄧恩廣被那玟玉救治之後瘋了,這要如何揪出幕後主使之人?”


    “皇上勿憂,”楊牧雲似乎成竹在胸,“鄧恩廣還活著,不是麽?隻要他沒死,就是那幕後主使之人的一塊心病......”壓低了聲音,“皇上你想啊,鄧恩廣現在是瘋了,但不代表他今後不會恢複神智......再說了,鄧恩廣是真瘋還是假瘋,這誰也說不準......”唇角一勾,眼中露出一絲狡黠之色,“皇上,你說什麽人能夠真正保守一個人的秘密?”


    “能夠保守秘密麽?當然是自己最信任的人。”朱祁鎮不假思索的說道。


    “錯,”楊牧雲斷然否定道:“那最信任的人若是背叛了他呢?”


    “那你說是什麽樣的人能夠保守秘密?”朱祁鎮蹙了蹙眉不耐煩的問道。


    “是死人,”楊牧雲淡淡一笑,說道:“沒有比一個死人更能讓人放心他所保守的秘密了,所以,隻要鄧恩廣沒死,他瘋或不瘋並不重要。他幕後主使之人會一心置他於死地,這樣的話,皇上不需要大張旗鼓,隻需暗中布置,等這幕後主使之人自己跳出來......到那時,就可將他們一網打盡了。”


    “你是說他還會派人來刺殺鄧恩廣麽?”朱祁鎮皺著眉頭問道。


    “皇上,”楊牧雲用一種肯定的語氣說道:“這鄧恩廣活著,他就是一個餌,有這個餌擺放在那裏,還怕魚不去咬鉤麽?皇上隻管等著瞧就是了,鄧恩廣背後的人一定會先沉不住氣的。”


    朱祁鎮沉默不語,背著手在殿內來回踱了幾步,方緩緩抬起頭來,盯著楊牧雲說道:“或許你說的是對的,朕這回就相信你一次。”


    “皇上聖明!”楊牧雲忙躬身說道。


    朱祁鎮緊盯著他,臉上似笑非笑,“楊卿,朕可以信任你麽?”


    “臣願為皇上肝腦塗地,在所不辭!”楊牧雲一臉肅然的躬身應道。


    “那好,”朱祁鎮眼角一翹,“朕希望你好好做事,千萬不要欺瞞朕,否則的話,你縱然像鄧恩廣一樣瘋了,朕也必不饒你。”


    楊牧雲悚然一驚,“臣不敢。”


    就在此時,隻見小淩子匆匆走上殿來,向著朱祁鎮躬身稟道:“主子......”看了楊牧雲一眼,沒再往下說。


    “楊卿乃朕之近侍,有話但講無妨。”朱祁鎮眉尖一挑說道。


    “是,主子,”小淩子恭恭敬敬說道:“方才都察院有人來報,說監察禦史艾文嘉死了。”


    “艾文嘉?就是那個昨日在大殿上勸諫朕遷都西安的那個艾文嘉麽?”朱祁鎮說著瞥了楊牧雲一眼。


    “正是,”小淩子回道:“艾文嘉昨日挨了二十大棍後回到家中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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