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大明京師。刁鬥聲已經響了三下,已經三更天了。朱祁鎮在乾清宮東暖閣裏批閱著奏章,絲毫沒有睡意。現在正是春寒料峭的二月初,夜裏寒氣襲人,房內雙耳鼎爐中的炭火燒得正旺。


    屋門處的黃緞棉門簾一掀,進來一紅袍老監。


    “皇上......”紅袍老監來到朱祁鎮麵前丈許處站定,輕輕喚了一聲。


    “這麽晚了,王先生還沒睡嗎?”朱祁鎮眼皮抬也沒抬道。


    “皇上宵衣旰食,為國操勞,”紅袍老監正是王振,隻見他恭恭敬敬說道:“老奴心疼皇上,如何合得上眼呐!”


    “好了,”朱祁鎮抬頭一笑,“虛言就不必多說了,有什麽事直講便是!”


    “是,皇上,”王振說道:“據最新的線報,郕王殿下和大國師護送忠義王一出古北口,韃子的大軍便撤了。”


    “嗯......”朱祁鎮微微點頭,麵色似乎變得輕鬆了些,這些日子以來,斡剌特人的數萬騎兵一直在長城各口外盤桓,使得邊關各鎮明軍高度戒備,連京城也一度宣布戒嚴。要知道長城關口一旦被破,韃子騎兵長驅直入,半日就可直抵京師城下。如今威脅既去,京城裏上到達官貴人,下到黎民百姓,都可鬆一口氣了。


    “傳令邊鎮各將,不得有絲毫懈怠,”朱祁鎮沉吟片刻說道:“要時刻關注韃子的動向。這道旨意你們司禮監替朕去擬吧!”


    “老奴遵命。”


    “這些日子糧米消耗幾何?”朱祁鎮又問。


    “這......”王振猶豫了一下說道:“韃子大軍五萬,日耗糧食五百石,他們在關外待了一月有餘,共耗糧兩萬石。”


    “什麽?”朱祁鎮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皇上息怒,”王振忙道:“韃子還進貢了我朝兩千匹馬,按市價一匹馬十五兩銀子算,兩千匹馬就得三萬兩銀子,可購買糧食六萬石呢,仔細算起來,咱們並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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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倒打的好盤算,”朱祁鎮哼了一聲說道:“韃子也不傻,怕是用幾千匹老弱病馬來搪塞我天朝吧?”


    “皇上放心,”王振道:“禦馬監掌印興安辦事仔細得很,要是韃子真耍什麽花樣,他早就捅到皇上的禦案前了。”


    “盡管如此,韃子那裏的好馬也不會進貢給我大明的,”朱祁鎮的臉色仍然不大好看,“這次讓他們逼朕訂了城下之盟,以後朕會加倍奉還。”


    “皇上聖明,”王振道:“平常百姓人家還知道‘君子報仇,三年不晚。’皇上寬宏大量,何必跟那些韃子一般見識?”


    朱祁鎮瞥了他一眼,“你倒挺會說話......楊牧雲呢?有沒有他的消息?”


    “回皇上,”王振微露難色,“老奴已將皇上的旨意傳達給了東廠和錦衣衛,紀欣和馬順派人出京四處找尋,消息應該快傳遞過來了。”


    “那你就盯緊一些,”朱祁鎮麵無表情的說道:“一有楊牧雲的消息就趕快稟告給朕。”


    “老奴遵旨!”


    “南邊有沒有緊急的軍情傳遞過來?”朱祁鎮又問。


    王振的心咯噔了一下,他知道朱祁鎮問的是麓川戰事的消息,便道:“南都、雲南、湖廣、四川、貴州各軍共計十三萬正分道向金沙江集結,相信年中時候就能夠集齊了......”


    “這麽慢?”朱祁鎮皺了皺眉,“年中正值盛夏,暑熱難耐,到時如何開戰?”吩咐道:“你回司禮監替朕再擬一道旨,命各軍加速前進,務必在四月底前全數開到金沙江畔,遲了按貽誤軍機懲處。”


    “是,皇上,”王振遲疑了一下道:“大軍行進,貴在糧餉......”


    “行了行了,朕知道了,”朱祁鎮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道:“督運糧餉是戶部的事,你責成戶部尚書王佐去辦不就是了。”


    “可王大人現下不在京中。”王振提醒道。


    “不在京裏?”朱祁鎮一愕。


    “皇上莫非忘了,”王振小心的說道:“王尚書的父親剛剛過世,他已向朝廷上表回家丁憂去了。現在戶部是由陳循主事。”


    “唔,”朱祁鎮思索了片刻說道:“陳循年紀大了,又在內閣參與政事,就讓戶部右侍郎焦宏去雲南督餉吧。”


    “皇上聖明!”王振躬身說道。


    說了一大通話,朱祁鎮似乎有些累了。


    王振借機說道:“皇上,這天已經過了三更了,您一定要保重龍體啊!”


    “朕還撐得住,你不必多說,”朱祁鎮揮揮手,“隻要你們忠心任事,朕就會輕鬆一些。”


    “老奴肝腦塗地,在所不辭。”王振深深一躬。


    “好了,你下去吧。”


    “是。”


    王振退了幾步,又被朱祁鎮給叫住了。


    “安南那邊有什麽軍情傳遞過來?”


    “稟皇上,”王振略略思索了一下,“安南軍統帥鄭可率軍攻占占城國都毗闍耶之後,不知何故,被黎元龍急招回京,連主力大軍八萬人也隨其班師了。”


    “哦?”朱祁鎮眉尖一挑,“這是何故?”


    “老奴不知,”王振心懷忐忑的看了年輕的皇帝一眼道:“如果這八萬人要調回交州以北,那麽與我大明交界地帶的安南軍就增至十五萬人了。”


    “你是說黎元龍此舉是要掣肘我大明征討麓川的大軍嗎?”朱祁鎮臉色一變。


    “皇上,”王振的麵色也變得凝重起來,“據錦衣衛隱匿在安南的探子回報,黎元龍與思機發私下勾結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很難說這次調動與我大軍在雲南方麵的作戰無關。雲南與安南接壤,黎元龍是很容易與思機發東西策應的。”


    “咳......”朱祁鎮一陣劇烈咳嗽。


    “皇上,”王振一驚,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向門外喊道:“來人,快去叫太醫!”


    小雲子和另一名小太監聞聽急忙掀簾入內。


    “你瞎叫什麽,”朱祁鎮皺眉道。向著兩個小太監一揮手,“出去,都給朕出去。”


    兩個小太監看看皇上,又看看王振,不由麵麵相覷。


    “沒聽到皇上讓你們出去嗎?”王振斥道,“還不趕快出去。”


    兩個小太監嚇得連滾帶爬的又滾了出去。


    “朕沒事,不必大驚小怪,”朱祁鎮瞪了王振一眼,深吸一口氣道:“要是黎元龍真有異動的話,征南的大軍恐怕不夠用啊!”


    “皇上顧慮的是,”王振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使他氣順了些,“麓川思機發能夠動員的軍隊,不下十萬,再加上十五萬安南軍,足有近三十萬人馬,而我征南大軍各軍加上京營的軍隊也不超過二十萬,同時應付兩


    地,恐力有不歹。”


    “你......可有良策?”朱祁鎮問。


    “老奴......”王振欲言又止。


    “說,吞吞吐吐的做什麽?”朱祁鎮不悅道:“說錯了朕赦你無罪。”


    “是,皇上,”王振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黎利和黎元龍父子在先帝在位時就一直向朝廷上表,希望能得到朝廷的正式承認和冊封......”


    “你讓朕承認什麽,冊封什麽?”朱祁鎮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黎氏父子竊取朕的交趾之地自立,乃是叛臣賊子,你讓朕向他們低頭嗎?”


    “皇上,”王振勸道:“安南是太祖皇帝立下的十五不征之國之一,這在《皇明祖訓》裏寫的明明白白,凡海外夷國,如安南、占城、高麗、暹羅、琉球、西洋、東洋及南蠻諸小國,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給,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其自不揣量,來擾我邊,則彼為不祥。彼既不為中國患,而我興兵輕伐,亦不祥也。吾恐後世子孫,倚中國富強,貪一時戰功,無故興兵,致傷人命,切記不可。但胡戎逼近中國西北,世為邊患,必選將練兵,時謹備之。可見我大明的心腹大患是北邊的韃子,安南不過疥癬之疾耳,皇上又何必為了過去的事跟那黎氏父子較真呢?”


    “你知道什麽?”朱祁鎮怫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先帝對失交趾一直痛心疾首,臨崩時也念念不忘收複交趾,朕身為先帝之子,要是承認並冊封黎元龍為安南王,那豈不是不孝......咳......”咳嗽幾聲,待氣息順了又道:“朕剛被那些韃子逼得訂了城下之盟,現在又向黎元龍低頭,朕還做這個皇帝幹什麽?”


    王振一驚,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老奴胡言亂語,著實該死,望皇上恕罪。”


    “起來吧,”朱祁鎮睇了他一眼道:“你也是為朕謀國事而已,朕說過說錯了赦你無罪,當朕的話是戲言嗎?”


    “謝皇上!”王振這才顫顫巍巍的重新站起。


    “要承認黎元龍為安南王那也簡單,”朱祁鎮唇角微微一勾,“一道詔書也就是了。他也安了心,不用再擔心朝廷的大軍討伐他,朕也可以放心的派大軍專一征討麓川,彼此相安無事,豈不是好?”


    王振知道皇帝是在說反話,並不接口。


    “可朝廷就會永遠失去收複交趾的機會,”朱祁鎮道:“一旦承認再反悔可就難了,這就讓朝廷今後對安南用兵失去了道義上的支持。出爾反爾,豈不貽笑天下?要是此例一開,我大明西南各土司紛紛起而效仿黎氏父子,擁兵與朝廷作對,那朕又該當如何呢?”


    “皇上深謀遠慮,老奴望塵莫及。”


    “你下去吧,”朱祁鎮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此事事關重大,朕得放在朝會上討論。至於你方才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老奴若再胡謅一言,不用皇上降罪,自己割了自己的舌頭!”


    “嗯,”朱祁鎮微微頷首,“把東廠和錦衣衛的人手多派些到雲南和安南去,時刻替朕關注那裏的一舉一動。”


    “老奴遵旨——”王振拉長了聲調說道。


    ————————————


    “你說你與其她女孩被選為聖女要被送到聖殿去,”楊牧雲坐在床沿上看著阿香說道:“那聖殿又是什麽,這裏的人包括維納蘇瓦都要聽聖殿的號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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