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牧雲目光細細打量了一下那位將軍,他大概五十歲不到的年紀,身材雖不高,但很是粗壯,頷下胡須如鋼髯一般,在那裏一站,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


    他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看他,犀利的目光向楊牧雲這邊掃來。


    楊牧雲微微怔了怔,緩步上前,抱拳行一軍禮,“在下新任神武衛都統製楊牧雲拜見大都督。”


    丁列臉色木然,目光緩緩自他身上移開,一聲不吭,舉步向府門內走去。步相莊嚴,甲胄鏗鏘,讓人不忍直視。


    一眾將官隨他身後入府,把楊牧雲一個人晾在了那兒。


    “這位丁大都督好大的威勢!”楊牧雲心中暗道,自己見禮過後他卻不置一語,也不知要不要跟他一起進去。


    自己在府門外候了好幾個時辰了,總不能一直站下去,他抬眼看了一下漆黑的夜幕上亮起的星光,心中正猶豫著是進去還是離開。這時快步出來一位將官,瞅了他一眼說道:“楊牧雲,大都督讓你進去。”


    “呼——”楊牧雲吐了一口氣息,糾結的心終於放鬆了。


    ......


    在大都督府的一間內堂,丁列接見了他。此時丁列已除去了甲胄,換上了一身便裝,他在書案前的太師椅上一坐,目光直勾勾的盯了楊牧雲一會兒。開口問道:“你叫楊牧雲?”聲音渾厚嘶啞,像一柄小鐵錘敲擊著對方的耳膜。


    “是的,大都督。”楊牧雲站在那裏回到。


    “你是明人?”丁列問這句話時眼中閃過一絲攝人的厲色,畢竟他在年輕時與明軍打了十餘年的仗,對明人有一種天生的警惕感。


    “是的。”


    “你既是明人,為何不在大明尋求仕途,卻到我大越來了?”


    “大都督明鑒,”楊牧雲麵色坦然的說道:“在下因偶然結識了鄭侯爺,隨他征戰存盆,僥幸立了些功勞,得以晉見王上,王上並不以在下的身份為異,傳旨封在下為神武衛都統製,因此特來大都督這裏報到。”


    “嗯,”丁列麵沉似水,“這麽說,你這官是王上賞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他,“楊牧雲,你既到我大越這裏從軍為官,須知從今爾後,就得對我大越盡忠了。”


    “大都督說的是。”


    “好,那我來問你,”丁列的目光緊緊凝視著他,拉長了語氣問道:“如果有一天我大越與大明兵戎相見的話,你會站在我大越這邊與大明作戰嗎?”


    楊牧雲一怔,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但又不能不答,隻得硬著頭皮說道:“大越與大明是不會交戰的。”


    “為何?”丁列濃眉一豎,“本督與明人打了十多年的仗,身上的大小傷疤都明人留下的,你怎說我大越不會與大明交戰?”


    “大越為大明藩屬,與大明同為一體,又如何再與大明交戰?”楊牧雲不卑不亢的答道:“在下盡忠大越便是忠於大明,兩者並無什麽分別。”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小子,”丁列哼了一聲,“大越以藩屬侍於大明,可為何在永樂年間大明派軍伐我大越,以至生靈塗炭?”


    “大都督此言差矣,”楊牧雲說道:“胡氏竊陳氏之國,陳天平效法申包胥哭於闕下,我太宗皇帝應陳氏之請,吊民伐罪,一路勢如破竹,大越百姓無不簞食壺漿,以


    迎王師,何來生靈塗炭?至若黎氏複國,乃是天意。王上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與大明修好,以盡臣禮。大都督又如何一直想與大明交戰呢?”


    丁列犀利的眼神在他身上劃過,忽爾一笑,“好辯才,楊牧雲,你在大明讀過書?”


    “在下自三歲時起,已寒窗苦讀十餘年。”


    “哦?可否考取過功名?”


    “慚愧,在下隻中過舉人。”


    “唔......”丁列一捋頷下鋼髯,目露異色,“既如此,你為何不求一文吏,而來本督這裏從軍呢?”


    “王上但有所命,在下遵旨照辦而已,”楊牧雲說道:“從軍從政對在下來說亦無什麽不同。”


    “書生之見,”丁列怫然道:“帶兵和從政能一樣嗎?何況給你一衛兵馬守衛宮禁的安危,要是出了絲毫差池,你知道該當何罪嗎?”


    “守衛宮禁,便是守護王上安危,”楊牧雲鎮定自若的說道:“若有差池,罪責當斬。”他在大明京師皇宮和府軍前衛裏都當過職,對軍法律令已見怪不怪了。


    “喲嗬,”丁列目光重新將他打量一番,訝異道:“楊牧雲,你在大明帶過兵,打過仗是不是?”


    “大都督真是抬舉在下了,”楊牧雲不想跟他提自己在大明的往事,便道:“在下隻是跟過鄭侯爺一段時候,在他的軍中曆練過一陣。”


    “呃......”丁列目光一轉,“既然你這麽說,那本督就要觀察觀察你,若你堪當大任,這神武衛都統製一職就讓你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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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下謹遵大都督將令。”楊牧雲一拱手說道。


    “嗯,很好。”丁列點點頭,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明日一早便有一場軍中校閱,屆時你去展展身手,讓本督看看你的本事是不是都在嘴皮子上。”


    楊牧雲見他臉帶譏嘲,遂不假思索的道:“在下遵命!”


    “還有,明日天不亮本督便要出發,”丁列看著他道:“你的住處離這兒可遠?可莫要耽擱了時辰?”


    “在下並無住處,自到東京後就暫居於鄭侯爺府上。”


    “哦?”丁列沉吟了片刻說道:“鄭侯府離這裏可不近呐,現在天色已晚,你一來一回甚是不便......這樣,今兒晚上你就待在這裏,我會讓人安排你的住處。”


    “是,大都督!”


    ————————————


    東京城南煙柳巷是著名的煙花之地,城內所有的青樓妓館都集中於此,一俟夜幕降臨,便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在巷子裏來回穿梭,安南風月女子的穿著比之大明的同行要更加火辣,上身衣襟口大開著,露出裏麵的抹胸和深深的乳溝,下身隻著一條短裙,裸露著兩條大腿,發出誘人的光澤。她們一見男子過來便拋個媚眼,隻要對方腳步微緩,便像蛇一樣纏上去,一番甜言蜜語後,待對方意亂情迷,再手腳並用拖回自己的院子。也有幾個女子同時爭搶一個男人,那時她們會一掃嫵媚,露出極為凶悍之色,破口大罵是輕的,更有甚者,捋起袖口扯襟拽發,像男子一樣大打出手,把路人驚得目瞪口呆。當然她們都是來自最低級的娼嫽,光顧的客人也不是什麽身份高貴的人。


    東京城的勳貴公子對她們是連看都不看的,他們去的,是金鳳樓、雲良台和蘭香院這樣典雅高級的場所


    。


    丁煜坐在金鳳樓的一個小軒裏和阮晟等人推杯換盞,他們身旁都伴著一位嬌俏可愛的鶯鶯燕燕,這些明眸皓齒的美人兒一個個釵橫鬢亂,看樣子方才沒少給這幾位公子揩油,隻是這裏畢竟是偌大一個房間,又有這麽多人,不曾真個有人揮戈入巷,大肆殺伐罷了。


    隻有丁煜對身邊的美人連看都不看,垂首悶聲不響的啜著酒杯。


    “怎麽,”阮晟摟著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衝他擠眉弄眼的笑道:“阿姍姑娘不合丁賢弟的意嗎?那為兄讓人再給你換一個來。”


    “不必了,”丁煜像是滿懷心事,起身說道:“小弟不勝酒力,這就告辭!”


    “哎?”阮晟推開懷裏的美人一把扯住他道:“賢弟這樣分明是看不起愚兄了,你在這裏稍坐,我這就去薈媽媽那裏挑幾個美人兒過來,若賢弟再看不上,到那時再走不遲。”硬把他按回椅中,向其餘作陪的幾位貴公子使了個眼色。


    那幾人會意,忙上來殷勤勸酒,丁煜無奈,隻得舉杯與他們應籌。


    正酒酣耳熱之際,隻聽環佩叮當,幾個美人兒風拂柳枝般地走了進來。她們有的苗條、有的豐腴、有的柔媚、有的清純,風姿各異,各擅勝場,比之軒內陪酒的女子更美了幾分,隻一亮相,便吸引了正在喝酒的公子們的目光,原本的喧鬧不堪突然靜了下來,每個人都屏著呼吸,貪婪地欣賞著她們各具特色的美麗。


    一位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女子走上前欠了欠身,衝他們笑道:“打攪各位公子的雅興了,老身介紹幾位姑娘給你們認識認識......”


    “薈媽媽,”不等她說完,一位藍衣公子舉著酒盅上前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這麽好的貨色你怎麽藏起來不讓我們知道呢?要不是阮都督出麵,你是不是就不打算露出來了,不行,得罰你一杯!”


    “喲,李公子,看你說的,”薈媽媽媚笑著推了他一把,“這幾位姑娘可一直都在後麵學習才藝,誰的麵都沒見過,本想著等她們技藝熟了,再出來招待幾位公子,可阮都督催得急,就讓她們提前給各位見麵了。”


    “什麽才藝還能比得了床上的調調呢?”李公子的目光一掃幾位同伴,幾人同時淫笑起來。


    “她們幾個可沒見過什麽世麵,李公子可莫要嚇著她們了。”薈媽媽笑著說道。


    “沒見過世麵好,”李公子眯著眼笑道:“正好可以嚐嚐鮮......”


    “對,還是新鮮的更帶勁些。”其餘幾名公子起哄道。


    “那老身就不打攪各位公子了。”薈媽媽向原先陪酒的女子使了個眼色,她們紛紛站起,隨著薈媽媽魚貫而出。


    李公子幾人按捺不住想上前擁美入懷,卻被阮晟一聲嗬斥,“你們急什麽,我的丁賢弟還沒欣賞她們的才藝呢!都給我坐回去!”


    懾於阮晟之威,他們隻得收起色心坐了回去。


    絲竹管樂聲響起,幾個美人開始翩翩起舞。


    丁煜的目光不經意一瞥,在一個撫琴的少女身上停頓了一下。這個少女臉上蒙著薄紗,沒有露出相貌,但從她纖細若柳的風姿和秋泓一般的眼眸看,應該也是個禍水級的人物。


    “她的眸子看起來好熟悉,”丁煜的心房感覺被什麽東西敲了一下,“怎麽看起來跟鄭小姐那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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