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邦基很不情願的站起身來,吭吭哧哧半天才很不以為然的說了一句,“先生,那些草民如何貴重了?難道說我父王比他們還要輕賤麽?”


    聽了他這一番話,阮廌的臉色立時一沉,轉向黎思誠道:“四殿下,你怎麽看?”


    黎思誠大大方方的站起身來,昂然道:“君主如船,百姓如水,隻有駕馭好舟楫,才能使船平穩的行於水上,不致傾覆。是故荀子曰’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便是這個道理。”


    阮廌聽得頻頻點頭,讚道:“看來四殿下已明了其中的真諦。”又看向黎邦基道:“三殿下,你可聽明白了?”


    黎邦基狠狠的瞪了弟弟一眼,低聲咕噥了一句,“巧言令色,就會拍先生的馬屁!”


    聲音雖小,卻被阮廌聽入耳中,他也沒有生氣,抬高了語調說道:“為君者,當慎用民力。不然洪水滔天,一個巨浪打來,舟船安能穩於水上?昔年胡季犛篡奪陳氏之位,建號大虞,弄的天怒人怨,以至於明軍打來,我大越百姓無人扶保他,使得他父子皆被明軍活捉,新立之朝轉眼即滅,不是一個很深刻的教訓麽?”


    “先生說的極是,”黎思誠應和道:“想當初先祖起兵,反抗大明統治,我大越百姓群起響應,是以大越得以複國。也是全賴民力支持了。”


    “四殿下說的不錯,”阮廌微微頷首,“先王起事於藍山,初時不過幾百人,以大義感召我大越的黎民百姓,於是紛紛投效於先王帳下。轉眼便眾至數千。大明派監軍馬騏領兵一萬來征剿先王,還是大越百姓聞風相報,得以讓先王從容布置,把明軍引至洛水。先王一聲令下,我大越百姓無不奮勇向前。明軍人雖多,卻士氣低落,戰鬥一打響,望風披靡......”一提起當年的事,阮廌的神色便激動起來,說的眉飛色舞,“是役大勝,馬騏率殘兵撤退。藍山軍生勢大振,吸引了更多的大越百姓前來歸附,很快隊伍又發展到兩萬多人。”


    “先生,”黎思誠道:“大越的百姓幫助先王,而不去幫明軍,所以我們一次次的打勝仗,大越也就複國了。”


    “正是!”阮廌捋須說道:“要知道大明乃是天朝大國,國力軍力無不遠超我大越,硬拚是不成的,得借助百姓的力量才能成就大事。這也就是民為重的本源,誰爭取到了百姓的支持,誰就能開朝立國。先王深諳此道,所以才成此大業。殿下們須得謹記,一定要善待百姓,這樣才能立國長久啊!”


    “先生,思誠記下了。”


    一老一少一問一答,完全把另外兩個人晾在一邊。黎克昌也就罷了,黎邦基聽的渾身不自在,想插話卻找不到機會。立時心頭火起,拿起桌案上的硯台朝黎思誠擲了過去。


    黎思誠正專心向阮廌答話,絲毫沒有防備旁邊會有一物飛來。硯台去勢甚急,不偏不倚正中黎思誠額角。


    黎思誠啊喲一聲雙手抱頭一臉痛苦的伏下身子。


    阮廌大驚,叫了一聲“四殿下”,便上前察看他的傷勢。鮮血順著黎思誠的指縫溢了出來。


    “快,叫禦醫——”阮廌大喊。


    這時楊牧雲領人巡視到此處,一聽有人在裏麵大喊,便連忙帶人衝進了文華苑。


    “這位將軍,”阮廌一見楊牧雲,怔了


    怔,便一把扯住他道:“四殿下受傷了,快叫禦醫過來。”


    “禦醫院離這裏尚遠,哪兒來得及叫人過來醫治?”楊牧雲急道:“還是趕緊把四殿下送過去好,這樣不至於耽誤治傷!”說著上前一把將黎思誠抱了起來,飛一般出了文華苑。


    阮廌猶豫了一下,趕忙跟了過去。


    ......


    禦醫院在王宮的東南角,路程不近。楊牧雲提氣拔足飛奔,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那裏。


    見是四殿下受傷,禦醫院院正親自過來診治。


    “四殿下傷得如何?”楊牧雲擔心的問道。


    禦醫院院正姓崇,是一位白須白發的老者,隻見他一臉凝重的看看黎思誠的傷口,輕籲一口氣道:“四殿下傷的不重,塗抹些金瘡藥好好休息一陣子即可痊愈。”


    “那就好。”楊牧雲聽了這才把心放回肚子裏,趕緊和崇院正一起為黎思誠包紮上藥。


    “四殿下是怎麽傷成這樣的?”崇院正向楊牧雲問道。


    楊牧雲還未及回答,就見阮廌氣喘籲籲的走了進來。


    “四殿下......四殿下他怎樣了?”阮廌平複了一下心緒問道。


    “唔......原來是老丞相。”崇院正慌忙上前見禮。


    “崇院正不必多禮,”阮廌一擺手急問:“四殿下現在究竟如何?”


    “先生,”黎思誠待楊牧雲給他包紮好傷口,掙紮著站起執禮道:“不過是一點兒小傷,不礙事的。讓您擔心了。”


    “四殿下你不可亂動,”阮廌忙上前拉著他坐下,“牽動了傷處就不好了。”


    “先生,真不礙的,”黎思誠臉上勉強擠出一分笑意,“還請先生不要將此事告知父王。”


    “四殿下,”楊牧雲拱手道:“我來時已經見有人匆匆向明慎殿的方向去了,應該是去稟告王上的。”


    此言一出,阮廌與黎思誠麵麵相覷。


    “先生,”還是黎思誠先開口說道:“不過是一件小事,要是父王問起來,您就說是我不小心自己磕碰到的,千萬不要提及三哥哥。”


    阮廌歎了一口氣,默然不語。


    ......


    不多時,黎元龍便在一眾太監護衛的簇擁下來到了禦醫院。


    楊牧雲、阮廌、崇院正急忙上前見禮。


    “臣參見王上——”


    黎元龍的臉色有些發青,目光盯著阮廌問道:“老丞相,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回王上......”阮廌剛一開口,就聽黎思誠搶著道:“父王,是兒臣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桌角,不怨先生。”


    “是這樣嗎?”黎元龍目光看向阮廌,


    “這個......”阮廌垂下眼簾,不知該如何回答。


    黎元龍目光又看向楊牧雲。


    楊牧雲躬身說道:“王上,臣帶人巡視到文華苑,聽到裏麵有人大叫,便衝了進去。見是四殿下受了傷,便趕緊把他送到禦醫院來,別的臣一點兒也不知道。”


    黎元龍哼了一聲,走上前仔細查看兒子的


    傷處,卻見黎思誠頭上雖纏上了紗布,可還是能看到額角、臉側有點點墨斑。遂眉頭一皺,看向崇院正,“你說說,阿誠究竟是被何物所傷?”


    “稟王上,”崇院正思忖了片刻說道:“四殿下額頭上有一寸許長的創口,像是被尖銳的硬物所傷,剛來時傷口周圍沾染了墨跡,臣仔細清洗過了才塗藥包紮的。”


    “你都聽到了?”黎元龍又看向自己的兒子,“難道桌角上都染有墨跡麽?”


    “父王......”黎思誠垂下了頭。


    “老丞相,”黎元龍的目光最後落在阮廌身上,“你曾教導過孤’君子可欺之以方,難罔以非其道。’你乃先王和孤都敬重的人,還望你實話實說,不要有何隱瞞孤。”


    “王上,”阮廌抬起頭說道:“是三殿下他把一塊硯台扔向四殿下,才導致他受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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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仁安宮內,阮氏英臉色鐵青,正狠狠的教訓跪在地上的黎邦基。


    黎邦基一臉不服氣的在向她抗辯著什麽。


    “都是阮廌老兒偏向那個賤種,”黎邦基大聲說道:“壓根對孩兒不理不睬,孩兒氣不過,這才......”


    “住口!”阮氏英嗬叱道:“你還敢強嘴,你出手把人傷了就是你不對,上次你把他推進了水裏就已經惹了你父王老大不快,這次當真要你父王狠狠懲戒你麽?”


    “他一個賤婢的兒子憑什麽搶我風頭?”黎邦基越說越不服氣,“還讓阮廌老兒把我晾在一邊,沒把他砸死算是便宜了他。”


    “你......”阮氏英氣得渾身顫抖,抓起錦榻上的金如意沒頭沒腦的朝兒子頭上打去,“本宮先打死你這個孽障!”


    “王後娘娘,”瞿嬤嬤見了,連忙上前攔住她勸道:“王後娘娘息怒,現在不是教訓三殿下的時候,這件事王上一定會知道的,得想個什麽法子應對才是。”


    “本宮能有什麽法子?”阮氏英喘了幾口粗氣說道:“他自己惹的禍,自己去跟王上說去,要打要殺,全憑王上好了。”


    “不過打傷了一個賤婢生的賤種而已,值得母後你生那麽大火嗎?”黎邦基嘟囔道。


    “閉嘴,你是想把本宮氣死嗎?”


    “哎呀,三殿下,你就少說兩句,”瞿嬤嬤忙對黎邦基道:“看把娘娘都氣成什麽樣了?”


    “難道我說的不對麽?”黎邦基梗著脖子道:“他就是個賤種,怎能與我比?還對我要打要殺,至於麽?”


    “三殿下......”看他這樣子,瞿嬤嬤自己都恨不得上前給他兩個大耳刮子,好讓這位跋扈的三殿下清醒清醒,遂道:“三殿下,奴婢問你,以娘娘的王後之尊,為何王上不封你為世子?”


    “這......”黎邦基微一錯愕便道:“那是父王覺得我還未加冠,未及冊封。”


    “三殿下說的對,也不對,”瞿嬤嬤道:“王上當年還不及你大時,就已經被先王冊立為世子了。而大殿下未加冠時,也因當時楊氏賁為後,被王上立為世子的。可王上獨獨為何遲遲對殿下你置之不理呢?”


    黎邦基語塞。


    “嬤嬤你對他多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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