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她之前,我曾經不止一次想到過死。


    這個世界虛偽又惡心,根本不值得我為了它而費力生存。


    我從小就知道我很聰明,那時媽媽總對我說:隻要我好好學習,考上城裏的好大學,就讓那些看不起我們娘倆的人都閉嘴。後來,我順利考上t大化學係,走出村子的那天,我如願以償在那些人臉上看到了羨慕,於是我以為一切真的能不同,可後來才知道,我錯的離譜。


    忻城是個和我家鄉完全不同的城市:五花十色、華麗迷人,它讓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衣服有多麽老土、鞋上的泥點多麽丟人。


    很快我就發現,在出生的差距麵前,再多的努力也都隻是鏡花水月。我學業再拔尖,也不如那些家境富裕的同學受人喜歡;我耗盡心血寫得論文,隨便就能被教授頂名發表;我主導完成得項目,永遠隻能把名字排在最後。


    我知道所有人都不喜歡我,包括我的室友,他們覺得我是怪胎,是來自鄉下的窮鬼,可是有什麽關係呢,我早就厭倦了這一切,我不屑去討好這個世界,也不屑討好任何人。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她,在所有人眼裏她都是那麽平凡無奇,可她是我灰暗世界裏唯一的光。隻有她能懂我,懂我的才華和抱負,懂我我的屈辱和不甘,每當我看到她眼裏的光彩,就覺得一切都是有希望的,我們會有一個家,我努力讓她過上好日子。


    可是,一切都結束了。那個畜生害死了她,那天在學校門口的馬路上,我越過許多陌生的腦袋,看見肮髒的車輪下,壓著她最愛的淡藍色裙子。那是我攢了很多個月生活費給她買的,她平時總舍不得穿,生怕它會被弄髒。可是現在,那條裙子就陷在被血染紅的泥濘裏,幾乎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我突然慶幸,幸好她看不到了,不然她一定會很自責很心疼,而我,最怕看到她傷心了。


    她死了,那個畜生卻毫無代價的活著。是啊,這個世界就是這麽可笑,有錢有權的人就能隨意決定別人的生死,犯了罪也能逍遙法外。可她不應該隻是出現在網絡上、新聞裏的受害者姓名,她是我最珍貴的寶貝,還會是我孩子的媽媽……隻是,這一切都被奪走了。


    所以,我決定自己動手,讓那個畜生付出代價。但是我不想讓自己給他陪葬,所以我定下個計劃,然後給自己找了個幫手。那個人看起來很蠢,瘋狂又貪婪,這種人最適合被利用,我說會幫他,他就願意無條件配合我。


    事情原本進行的非常順利,哪怕有些破綻,我也有信心能圓過去。誰知道那個白癡會這麽衝動,私自決定再去襲擊那個富二代,從他落網的那一刻起,我就預感到一切遲早會被捅破。我有些後悔,不該選這麽個愚蠢的幫手,那群警察很聰明,他們應該很快就能發現我們的把戲,不過無所謂,我不在乎被逮捕,也不在乎被審判。


    因為我還有個秘密,遲早有一天,人們會明白我的價值,明白我做這件事的意義,所有人都會感激我,感激我這個他們眼中的鄉下窮鬼,我幾乎等不及要看到那一天了呢……


    林濤扶了扶眼鏡,最後看了一眼這份私密日記,然後輕輕按下鼠標,淡然地看著屏幕上出現一個骷髏標誌,將所有數據在藍光中慢慢消融。


    他關上筆記本,聽見走廊裏傳來紛雜又急促的腳步聲,鎮定地拆下筆記本的硬盤,然後走到廁所,“咚”地扔進了廁坑裏。


    寢室門被敲得”砰砰“作響,林濤看著廁坑的水一點點淹沒黑色的硬盤,臉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門外的人終於等得不耐煩,喊來舍管把門打開,他淡然轉過身,看著一群身穿警服的人將他團團圍住,叫嚷著讓他去警局接受調查。他隻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任由他們將自己銬住,昂著頭走了出了寢室。


    審訊室裏,陸亞明盯著眼前神態自若的年輕人,遞上一疊筆錄,說:“你的同夥杜飛已經招認了,我勸你最好也老實招供,也許上了法庭還能因為表現良好減刑。”


    林濤隻隨意瞥了眼,說:“你們是怎麽發現的?”


    路亞明輕輕笑了笑,說:“時間!你們的計劃確實□□無縫,但是時間配合的有些太完美了。根據秦悅交代,他是晚上10點30離開周文海的車,從那條路回到t大20分鍾剛剛好。而你的室友說,你剛好就是10點50左右回到寢室的,那幾天你剛好感冒,每天都戴著口罩。而你和室友的關係很差,即使是同屋而處,也從來都不做交流。第二天,你睡到很晚才起床,甚至第一次逃了早上的第一節課,直到所有人都離開了才出門,當你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將近12點,而周文海的死亡時間是在淩晨的6點到7點,這個時間處理完屍體應該剛剛夠。


    他一邊觀察林濤的神色一邊繼續說:“我們隊裏的法醫通過觀察對比,發現你的身形和杜飛非常相似,再加上眼鏡和口罩的掩飾,隻要刻意避開直接交流,想要假裝成另一個人並不太困難。於是我們再次找你的室友調查,果然有人留意到你在那天晚上用左手拿杯子喝過水。下麵的事就比較簡單了,就算你們再怎麽小心,也不可能抹去所有痕跡,我們在你寢室裏找到一枚杜飛的掌印,然後拿去和他對證。他經過這麽多天的審訊,本來就已經是強弩之末,眼看我們拿到證據,就把所有事全招了。”


    杜濤的眼裏閃過一絲鄙夷,輕聲說了句:“這個蠢貨!”


    陸亞明拍了拍桌子,提高了聲音說:“老實交代吧,本月16號,你是不是和杜飛串謀,原本商定由他綁來秦悅,你綁走周文海,殺人後再互相作為對方的不在場證人。結果你們卻發現周文海去了秦悅家裏,索性生出了殺死周文海嫁禍給秦悅的念頭,然後你指使杜飛拿走了工具間裏的電鋸,再跟蹤秦悅到固定地點後,讓杜飛穿上你衣服冒充你回到寢室睡覺,而你就把周文海帶走,用電鋸把他殺死。”


    林濤閑閑往後靠上椅背,語氣輕巧地說:“沒錯,一切都是我做的。”


    這句話一出口,審訊室隔壁,所有人都長籲出一口氣,幾乎要拍掌歡呼起來。這個困擾專案組近一個月的大案子總算是破了,再也不用沒日沒夜加班,還得頂著來自上麵的重重壓力,生怕出了紕漏。


    而蘇然然卻依舊默默看著坐在審訊桌旁的林濤:他為什麽看起來絲毫沒有計謀被揭穿的惱怒,反而顯得有些驕傲,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於是急匆匆地趕到審訊室門口,卻正好撞上林濤被押送出門。林濤揚著下巴,眼神透著幾分倨傲,突然盯著她說了一句話:“生命如鐵砧,愈被敲打,就愈能發出火花。”


    蘇然然怔了怔,這句話她聽得十分耳熟,好像是伽利略曾經說過得。她皺起眉頭忍不住想要追問,可林濤卻掛起一個神秘的笑容,頭也不回地跟著押送刑警朝前走去。


    蘇然然轉頭望去,發現他的背影輕鬆從容,就這麽漸漸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看守所外,秦悅抬手遮了遮有些刺目的光線,瀟灑地把外套甩在肩上,深吸一口懷念許久得自由空氣,腦海裏卻還回想著方才和杜飛的對談。


    他在離開時,特地去探視過杜飛,問出了自己困擾許久的問題:“你為什麽這麽恨我?是因為我讓杜叔買酒,才害他被撞死嗎?”


    杜飛輕哼一聲,瞪著他憤憤地說:“三個月前,我欠了賭債,就快被人砍死了,讓他找你借十萬塊!十萬塊!對你來說不過是一場牌局的錢,你盡然不借給我,我爸為你秦家做牛做馬這麽多年,在你心裏連這點錢都不值!現在既然連他都死了,我什麽都沒了,當然要找你算賬!”


    秦悅怔了怔,隨後眼中露出抹悲哀,輕聲說了句:“杜叔從來沒找我借過錢。”然後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再度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頭,他突然覺得十分諷刺:這些年他有意無意得罪過許多人,也曾經想過會被人報複,可真正差點把他推向深淵的,卻是這樣一件他根本無從知曉的小事。


    也許那些本以為微小的塵埃裏,其實藏著許多看不見的絲線,誰也不知道,會在冥冥中被引到哪一條未知的方向。


    他甩了甩頭,決定不再思考這些深奧問題,準備約上那群狐朋狗友玩上一場去晦氣。


    誰知剛剛站定,麵前突然停下一輛商務奔馳,車上走下兩個黑衣人,一言不發就把他強行押上了車。


    秦悅才剛出牢獄,又遇此變故,一時間渾渾噩噩,試了試沒法掙脫那兩人的束縛,索性聽天由命,眼睜睜看那輛車把他帶進了一個中檔小區。兩個壯漢一左一右架著他上了電梯,直接打開一扇門把他扔在了沙發上。


    他朝四周一打量,這是一間小複式,麵積不算大,收拾得挺幹淨,也挺有家居氣息,倒不太像綁票用得地方。


    正琢磨著,抬眼就撞見一個熟人,蘇然然難得沒有穿深色套裝,一身白色t恤配運動長褲,依舊綁著馬尾辮,看起來倒是多了幾分年輕活力。


    她手上拿著盒酸奶,目不斜視地從他麵前走過,然後坐在對麵沙發上,好像根本沒看見家裏的幾個陌生人,低頭專注地挖著酸奶吃。


    秦悅覺得滿腦袋問號,怎麽也摸不著頭腦,坐了半天覺得怪沒意思的,於是湊到蘇然然身邊,用不正經的語氣說:“怎麽著,看上我了?想強取豪奪?”


    蘇然然轉過頭漠然地用眼角瞅著他,好像在看一個聒噪的白癡。


    秦悅被看得一陣不自在,訕訕地縮回脖子,想了想,索性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仰靠在沙發上:管他的,就算這是個妖怪洞,誰是白骨精誰是唐僧肉還說不定呢。


    蘇然然吃完了酸奶,終於大發慈悲,指著客廳旁的一個房間,說:“你爸爸在裏麵。”


    秦悅這次是真的吃驚了,彈起來喊道:“他在這裏幹嘛?”


    蘇然然依舊是那副漠然表情,淡淡吐出兩個字:“談判!”


    與此同時,房間裏蘇林庭站起身大喊著:“這怎麽行!你也看到了,這家裏就我和然然兩個人住,我又經常不在家,到時候就剩他們孤男寡女的算怎麽回事!”


    秦南鬆依舊笑咪咪地說:“這你盡管放心,我這兒子雖然混賬,但也不至於混賬到那種地步!”


    “不行,不行,”蘇林庭焦躁地在屋裏踱著步子,嘴裏一直念叨著:“你要教兒子自己教去,送到我這裏算怎麽檔子事!”


    秦南鬆轉動著手裏的茶杯,歎了口氣說:“都怪我之前對他太不上心,現在他大了又對我有芥蒂,想管也管不住。這次他能平安無事,多虧了你家然然,多虧老蘇你教出個好女兒啊。所以我就想,正好把他丟到你們這來替我管管,說不定耳濡目染,能把這歪苗子掰正過來。”


    他見蘇林庭還是一副很不情願的模樣,目光中閃過一絲精明,道:“老蘇啊,你們那個實驗的費用,董事會這些年的意見可不少啊,要不是我力排眾議,你哪有那麽順利年年拿到錢。你看,我現在有事相求,你多少是不是得幫襯著點啊。”


    蘇林庭哪裏聽不出這話裏的威脅之意,一時想到自己視為生命的實驗項目,一時又想到寶貝女兒,頓時猶豫了起來。


    秦南鬆眼看他表情鬆動,立即趁熱打鐵,繼續遊說:“你放心,這孩子在你家,該給得生活費我絕對不會少,他如果做了什麽你們看不慣的壞事,我馬上就把他給領回去。對了,明年我還會想辦法,把給你那實驗的費用多撥20%。”


    蘇林庭再三思忖,終於一咬牙,說:“那說好了,就一個月!”


    秦南鬆放下茶杯,滿臉的得意,然後兩人終於打開房門走到客廳,秦悅一看到他就連忙跳起來問,“爸,你到底在搞什麽鬼!”


    秦南鬆笑了笑說:“我已經停了你所有卡,從今天起,你就住在蘇叔叔家,好好改正你那些壞毛病。這期間我不會再給錢你,你想要生活費,就找蘇叔叔拿,至於能不能給你,就由你蘇叔叔,哦不,由然然來決定吧。”


    話音未落,他就聽見客廳裏同時響起兩道抗議聲:“我不同意!”


    秦南鬆早有預料,笑容不變繼續說:“這件事我和老蘇已經商量好了,就這麽定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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