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6 同床異夢


    離開文家,心裏窩著一股火,腳底下不由自主地快速移動著,像是要逃離令人作嘔之地。路口紅燈讓我不得不止住腳步。


    由於緊張和氣惱,加上剛才的一段急行軍般的疾行,我突然感到一陣旋暈。扶著牆站穩,大口地喘息著。想到在文家受其好菜好菜的誘惑,拿他們當了親人,傻子似的感動了一回。不知人家心裏早已懷著戒心,甚至把我當成奸人看待,而我這樣沒心沒肺的表現,不僅增加了人家猜疑,也讓人家更加不屑。不過,雖然受到侮辱,在我強烈的情緒性反應背後,似乎也隱藏著某些虛張聲勢的成分。盡管還不太清晰,但是,林秀熙說的關於我與文心潔的矛盾、婚外情人、對兒子寧寧的惡劣態度,以及債務困境等等,都不是空穴來風。我也是一點點挖掘、逐步拚湊起這些事實真相。令我不寒而栗的是,出於什麽樣的心理需要,我對自己和別人隱瞞了這些,而且,還有什麽更可怕的內情被刻意遺忘和隱瞞著?


    已經晚上8點多,楊巾潁正在酒店裏等我,應該馬上去見她。不過,我想先找妹妹夢茵說話。電話剛一接通,夢茵的高音大嗓便響起來,仿佛那不是手機話筒而是一個揚聲器。


    “唐夢周,我正要找你!”她開門見山,直呼我的名字,“咱爹咱媽已經買了高鐵的票,後天就過來。聽咱媽說,咱爹的病好了一些,這次過來,主要想看看你和他們的寶貝孫子。我們不在他們心上。我把他們到達的時間傳給你,你想著到時候開車去接,順便帶他們逛一逛,找個有檔次的館子吃頓飯。”


    “行啊。”我無精打采地說。


    “哦。你找我有什麽事情?”她問道,終於想起來是我主動找她,“咱嫂子回來了沒有?”


    “已經報了走失人口,警方正在查。”我含糊其辭地說道,“我這幾天過得手忙腳亂的,腦子也亂子。有些事情想要問你,你也別大驚小怪,照實說就行。”


    “好麽,聽起來還挺嚇人的哪!你說吧。”


    “關於我和文心潔,我們的關係好像有些問題,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我們最近好像經常吵架?都是為什麽?把你知道的告訴我。”


    “你家裏的事兒倒來問我?這可奇了怪了!我又不是孫悟空,怎麽會比你還清楚你自己的事情呢?”


    “我覺得一切正常,但是別人,包括他們家那邊說了一大堆事情,我根本不記得,但是聽起來也像是有眉有眼兒的,讓人不得不信。所以才來問你。我身邊就你一個妹妹,你應該聽到一些反常的事情吧?”


    “我是你妹妹,平時倒是沒少聯絡,但是,你自尊心那麽強的一個人,想從你嘴裏掏出點什麽話來,比登天還難。所以,你們夫妻的事兒我知道得不多。總以為你們恩愛有錢,過著天堂一樣的日子,能有什麽過不去的事。不過……”她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猶豫。


    “說,怎麽啦?”


    “大概一個多月前,是個禮拜六的晚上,嫂子突然給我打來一個電話,說了一大堆話,足足一二十分鍾,派了你一火車不是,都是哭著說的。我都聽傻眼了。她從來沒有這樣過。沒有等我問什麽,她就掛斷了電話。當時我挺害怕的,馬上打電話找你,你沒有接。等你第二天回我的電話時,她已經又打過電話,叮囑我不要把她找我的事情告訴你。”


    “所以你就什麽也沒有跟我說?你還是親妹妹嗎?”我抱怨道,“她那晚都跟你說了些什麽?”


    “不少。主要是關於寧寧的。說寧寧胳膊受傷,實際上是被你硬拽脫臼的。嘖,嘖,瞧你們男人有多狠!還有,你懷疑孩子不是你親生的,懷疑嫂子有外遇。她又懷上了,跟你說要去做手術。你說不是你的,因為你們夫妻很長時間沒有同房了。你搶走了她的試孕紙,想去驗上邊的dna。你也太沒有常識了吧,那東西能驗出什麽來!你還搞了個什麽滴血驗親的把戲,想測試一下兒子是不是你的骨血。虧你還是個大學生,簡直不如農村來的土老帽兒。你懷疑她,偷偷查她的手機,乘她洗澡時把手機上的微信都下載了,一條一條地核對,最後認定她有個情人……”


    “你這亂七八糟說的都是什麽!”我忍無可忍,打斷了妹妹的話。


    “是你要我說的,我本來答應過嫂子,不跟你說的。”夢茵不服氣地說。


    “我是說,怎麽可能有這樣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我根本就不信。你說的那些根本就沒有發生過。”我仍十分惱怒,不願相信她說的話,又忍不住想聽聽還有什麽不堪的事情。


    “我也不信。所以她不讓我說,我也就沒有問你。不過,那一陣子我挺操心你們的。因為,寧寧胳膊受傷我是知道的,你們開始打掩護,說他自己摔的。我當時就有點起疑。曾經有那麽一陣子,你就跟中了邪似的,總跟我念叨寧寧為什麽長得不像你。怎麽會不像呢?那是你的兒子,再蠢的人看了也會這麽說。他長得不是不像你,而是更像嫂子一些。你雖然長得不醜,但到底是鄉下人的坯子,怎麽說也粗糙。寧寧隨了媽媽的清秀細致,更像城裏孩子,有什麽不好!咱們不是天天盼著脫胎換骨當個城裏人,不再當另類,二等公民,再受歧視。你那裏到了寧寧這一代就改換了門風,有多幸運。不像我們家大偉,他倒是隨了他爹,不光隨了他那個醜樣,言語做派跟他爹就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要多蠢笨有多蠢笨。這要多久才能熬出頭來啊!更怪的是,有一天晚上已經深更半夜了,你還打來電話,問為什麽你和嫂嫂都是單眼皮兒,可是寧寧偏偏是雙眼皮兒呢?不知你中了什麽邪!當時我就問你受了誰的蠱惑,誰在你身邊攛掇你鬧這個事兒?是不是那個小妖女兒——就是去年花卉節上我碰到的那個人?你以為你自己做的事情嚴密,別人不知道,其實嫂嫂早就發現了,隻是沒有當麵戳穿而已。現在鬧成這個樣子,人家甩袖走了,才知道著急後悔,不是晚點兒了嗎?不是我說你呀……”


    “你行了,還不趕緊打住。”我忍氣吞聲地說,想起去年春天c市舉行花卉節,我帶著楊巾潁過去看花,結果竟碰上了妹妹夢茵和外甥大偉。“我這裏夠亂的了,你就別再派我的不是了。別忘了把咱爸媽來的時間和車次發給我。見到他們也不要亂說。剛才你那一堆瘋言瘋語都給我爛在肚子裏,一個字也不能透露,明白嗎?”


    說完,也不問她是不是還有話說,便掛斷電話。很快,她的短信就來了,告訴我爸媽到達的時間、車站及車次,還補充說,如果實在忙不過來,可以讓大偉爸爸去接;囑咐我小心,天熱多喝水,在外邊吃飯不順口就去她家吃。夢茵就是這樣,說話缺心少肺的,容易被自己的情緒帶著走,說到最後連自己都忘了最初想要表達的意思以及所持的立場。不過,她對我確實很好。對她來說生活唯一不變的原則就是,唐家人總是對的;唐家的利益高於一切,而我則是唐家利益的最高代表。


    剛剛經受文家的打擊,疑慮重重的我,又被夢茵的一番話推到斷崖上。而且,斷崖在運動慣性影響下,還在不斷地顫動塌落,退路不斷地縮小,很快我便被逼到崖邊麵對無底的深淵。如果連妹妹夢茵都這麽認為,那麽,在此之前,我的婚姻和家庭確實出了大危機,而且錯誤全在我身上。我不相信,也不甘心。因為,從主體意識上看,我絕對不是這樣的人,也接受不了這樣的角色。正在這時,程子諾三個字再次閃入我的腦海。我一直想不通這個人為什麽頻頻地光顧我的夢境,現在似乎有些明白其隱秘的含義。


    一條短信飛進手機,像一隻小蚊子似的,是楊巾潁,上邊短短幾個字:“你在哪兒?”我舉手攔住一輛出租車,告訴司機地址,順手在手機上回了三個字:“馬上到。”


    汽車平穩地前行,涼爽的晚風從窗外吹進來,慢慢地吹去渾身的燥熱。我開始深呼吸,讓狂跳的心髒慢慢平靜下來。我要好好想一想,馬上要見的這個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她為什麽如此牽掛我,關心我?我們到底有什麽交集?她在我的人生戲劇裏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如果我的人生真的是一出戲劇的話,下麵的情節又是怎麽設計的?如何才能改變劇情,讓它按照我的真實意願發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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