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12 未發出的敲詐信


    今晚注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人的大腦到底是一個怎樣複雜的運行機製,人的意識又多麽深不可測,就像大洋深處黑暗的海溝,令我驚訝而癡迷。


    猜到那組神秘數字是一個郵箱的密碼後,急於驗證,預感到被它鎖住的郵箱一定藏著驚天秘密,希望它與妻子文心潔失蹤有關,希望打開郵箱便可解開妻子失蹤之謎。不過,我一時弄不明白,既然坐實了妻子對我的背叛,坐實那個孩子不是我的親生骨肉,坐實了我的整個婚姻生活就是一個騙局,我為什麽對那個女人的命運還會如此牽掛?


    離開楊巾潁的家,我決定直接去“紅都”。我相信,當初一定是在“紅都”建立的這個秘密郵箱,以我縝密的個性,這樣隱秘的事情不會在家裏操作。就像那個dna親子鑒定,之所以讓愛佳國際醫院寄到楊巾潁家,應該就是出於安全的考慮。所以,我到“紅都”去查更加方便。另外,聽說董思傑和胖子今晚也在那裏。在經曆了一天過山車般的迷亂和折騰之後,我也渴望跟兩位朋友見個麵。


    出租車載著我奔向“紅都”。給董思傑打電話,他們果然還在那裏,已經做了全身按摩,正在衝澡。聽說我要過去,董思傑說他們馬上就好,然後一起去吃消夜,喝碑酒,看演出。我讓他在“紅都”的網吧會所等我,我先在那裏查點東西。


    我趕到時,董思傑已經在網吧會所等我。他占了一個機台,正在遊網,見我進來便主動讓開席位,一個人踱到門口的沙發休息區等待。我坐在機台前,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讓躁動的心慢慢平靜下來。點出免費郵箱,屏幕上跳出兩個方框,第一個印著小人頭,提示要在那裏輸入郵箱賬號;第二個方框則印著一把鎖,要輸入密碼。我本來有一個郵箱,郵箱賬號是我姓名的拚音字頭,加上一個“n”——寧寧的拚音字頭,我輸入這個賬號,然後在密碼框裏輸入程子諾給我的電話號碼551515。電腦顯示“賬號或密碼錯誤”。我退出來,重新試了一遍,結果同樣碰壁。看來,如果我真的建立了秘密郵箱,一定使用了另外的賬號,作為雙重保險。可是,那會是什麽呢?


    我推開鍵盤,靠在椅背上,琢磨當初設立這個秘密郵箱時,賬號代碼到底是什麽。按照一般的思維習慣,它應該與郵箱的密碼有一定的關聯。可是我卻想不起來,程子諾提示給我的這6個數字密碼是怎麽來的。我為什麽要選擇這組數字充當郵箱的密碼呢?我努力回想,覺得它應該來自我的某段生活經曆,是我熟悉並且能夠隨時想起來的。然而,雖然從程子諾口裏聽到這組號碼時,我便覺得有點熟悉,卻怎麽也想不起到底在什麽地方見過它。


    抬眼看了一眼董思傑。他坐在休息區的沙發上悠閑地抽煙。我走了過去從他手裏拿過點燃的煙,連吸兩口,那架式似乎要把整根煙都吞進去。董思傑笑了笑,掏出一個精致的金屬煙盒,啪的一聲打開,送到我麵前。


    我推開煙盒,又吸了一口手中的煙,將煙還給他,快步返回機台。我終於想起來,這6個數字是一個車牌號:大約十五六年前,我剛剛進入大學,因生活拮據,常常與同屋的一位當地學生外出倒賣服裝。這位當地學生因父母離異,跟著叔叔生活,叔叔是做生意的,供他上到大學便不再管他,給了他一部舊的雅馬哈牌摩托車和夜市上的一個服裝攤位,讓他自掙自花,自生自滅。當時同屋隻有我一個鄉下來的,比他還缺錢,他便帶我每天去夜市練攤。後來這位同學做生意上了癮,休學去了廣東,與我失去聯係。那部摩托車車牌的後4位數字就是5515,顯然,為湊夠6位數,我在它的後邊重複了後兩位數字,成了這個551515。這個過程正常情況下我是不會忘記的,可能是幾天前發生的那個意外,使我腦子受到損傷,結果一時想不起來了。


    終於,我的推理有了重大進展。既然使用了那位同學的摩托車牌號當密碼,郵箱賬號也一定與他有關,說不定用的就是他姓名的拚音縮寫。可是接下來,他叫什麽名字,我一時想不起來了。不過,我已不那麽著急,記憶的大門既然被拉開了一條縫,其相關信息將會像被雲層包裹的陽光一樣,總要透射出來。果然,我很快想起,那位同學複姓東方,一個很少見的姓,名錦澤。


    我快速在郵箱賬號框內輸入dfjz,即東方錦澤的拚音字頭,又在密碼框裏輸入551515,然後屏氣凝神,兩眼緊盯著電腦屏幕。果然,沒有一秒鍾的時間,屏幕突然一閃,跳入了郵箱的頁麵。我終於找到並打開了那個久違的郵箱。心中一陣狂喜,想到過後一定找到這個被遺忘的東方同學,好好感謝他。


    我開始瀏覽郵箱。心情放鬆,也有些激動,以為幾天來困擾我的謎團終於就要解開,各種問題迎刃而解。然而,收件箱、發件箱都沒有什麽有價值的東西,它其實是個空白郵箱,根本就沒有收、發過任何有價值的郵件。可是一定有什麽東西藏在這裏。我沒有放棄,繼續尋找。終於,我進入草稿箱,在裏邊找到了一封未發出的信,名字為“致林秀熙女士”。


    我暗暗吃了一驚。怎麽是給林秀熙的信?我建這個秘密郵箱怎麽跟她有關係?我小心地點開信,抬頭看了一眼遠處的董思傑,呼吸急促,心也怦怦地狂跳不止。這是一封沒有發出的勒索信。


    信中的文字很簡短,上邊寫道:“林秀熙女士,你的女兒在我們手中,暫時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在規定的時間內,也不會存在任何危險。很抱歉以這樣的方式打擾你,因為生活艱難,我們身不由己,冒昧向你借款200萬元,請務必準備好並準時轉到我們的賬號內。一旦轉賬成功,你的女兒立即恢複自由。如果不願合作,甚至報警,我們也不會勉強,一旦我們消失,後果可想而知:你永遠見不到女兒,孩子也永遠失去媽媽。”


    感覺有人走過來,我沒有抬頭,直接關閉了郵箱。原來是鄰台來了一位客人,此人身材高大,穿著大號的“紅都”按摩衣褲,像個衝壓機似的將屁股壓在機台前的木椅上,隨手打開了電腦。


    我重新進入郵箱,再次調出那封未發出的信,重新讀了一遍。然後查看了寫稿時間,是7月26日星期五下午3時。我的心又是一沉。


    在通訊錄裏,查到了一個微信號,整個通訊錄上隻有這一個記錄,不知道為什麽要放在這裏。


    我坐在機台前,雙手支腮,感覺像是置身一個失控的電梯橋廂中,整個人隨著電梯廂在飛速地下沉。與此同時,我的大腦也在飛速旋轉。這是一個惡作劇嗎?以我對林秀熙的憎惡,寫下這樣一篇東西,想象她見到這封信後生氣和恐懼的樣子,以此娛樂一下,也是有可能的。我不會發出這封信的。可是,選擇這樣一個特定的網吧,又是在那麽一個敏感的時間,我留下這封敲詐信草稿,難道真的是一個玩笑嗎?


    因為,寫下這封信的第二天即7月27日早晨,文心潔真的離家出走,至今杳無音信。當時我正麵臨極大的困境:經濟上債台高築,高利貸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感情上則因為寧寧並非己出而備受困擾,於內外交困之下,我難道不會鋌而走險,以這種方式將舊賬新賬跟林秀熙來個一次算清?此外,信中索要的金額恰與我欠下的高利貸相吻合,以這樣的方式向她索要錢財,難道沒有可能嗎?


    或許我真的製定了一個計劃,將文心潔騙出之後,再將這封信發到林秀熙的郵箱,選擇“紅都”的網吧則是防止警方通過電腦的ip地址查到發信人。可是,為什麽這封信沒有發出去?難道計劃出了什麽岔子,以致沒有最終實施?可是,文心潔本人卻真的不見了。


    文心潔是27日早上離開的,鹹亨酒店的監控視頻顯示,當時我們在一起。而一天之後我一個人回來了,渾身髒亂不堪,顯然是去了什麽地方。


    雖然還存在著諸多盲點,到此為止,我總算大體明白故事的真相,以及我在這個故事中所扮演的角色。一切皆我自己所為,與他人無關。


    不過,正在此時,楊巾潁說過的話在我耳畔響起,她說,走過這麽一段痛苦的彎路,她希望與我重新開啟人生的航程。這些話在我心中產生了強烈的共鳴,仿佛看到另外一片風景正向我飄來。或許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將徹底告別過去屈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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