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爺。”


    楚明秋抬頭看卻是牛黃,牛黃同樣端著壺酒在門房裏和一個穿著警察製服的人喝酒,現在這門房算廢了,連門都被拆了,裏麵的桌子也隻剩三條腿,剩下的一條用磚塊堆著。


    “牛黃叔,好喝呀。”楚明秋進去聞到酒味嘻嘻笑道:“六十年的紹興黃。”


    “小少爺好靈的鼻子,”牛黃嗬嗬笑著說:“老爺賞了兩壺,這可是好酒。”


    “牛黃叔,你肝不好,最好少喝點,我最近泡了點藥酒,趕明兒我給你拿兩壺。”楚明秋說著就朝警察打量,這警察他從未見過,怎麽會和牛黃在一塊喝酒。


    “好,好,還記著你牛黃叔,”牛黃站起來把他拉到桌邊,楚明秋一瞧桌上的兩盤菜不過一碟毛豆一碟花生米,牛黃將酒滿上:“小少爺,喝一杯。”


    楚明秋搖搖頭:“牛黃叔,你也知道,老娘不讓我喝酒,這要讓她聞到我嘴裏有酒氣,那還不數落我一通。”


    說著伸手抓了幾顆花生丟進嘴裏,不錯,還挺脆,牛黃將酒杯放下,歎口氣:“這老姑奶奶也是,這唱戲跟喝酒有啥關係,人家貴妃還醉酒呢,我說小少爺,你就不像楚府少爺,這楚府少爺小姐,那個不能喝半斤八兩的。”


    楚明秋沒有接話而是再次打量這警察,這警察臉色比較黑,看上去有三十來歲,臉上棱角分明,那雙眼睛倒是比較溫和,嘴唇較厚,喉結粗大,即便是在喝酒時,警服的風景扣也扣得緊緊的。警察一直沒說話,也在不停的打量他。


    “叔叔新年好。”


    “你也新年好,幾歲了?上學了嗎?”警察溫和的問。


    楚明秋聽出來了,警察的口音裏帶點外地口音,和穗兒豆蔻他們不一樣,倒象東北的,但和前世聽到的東北口音又有所不同。


    “六歲了,還沒上學呢,老媽說今年去學校。”楚明秋看好奇的問:“我以前沒見過您,您是新搬來的嗎?”


    “是呀,年前才搬來的,”警察爽快的說道:“我是這裏派出所的警察,你就叫我肖叔叔吧。還得謝謝你呀,要不是你們借這房子,我們現在還沒地方住呢。”


    “叔叔這話就見外了,警民一家親,支援國家建設,這算不了什麽,反正這房子空著也空著。”楚明秋一本正經的答道,然後向牛黃打聲招呼便跑了。


    牛黃看著楚明秋的背影歎口氣說道:“這龍生九種,種種不同,這小少爺就忒懂事,對我們這些下人也從來都和和氣氣的,那家有難處找到他還總能幫忙。”


    “這就是你們說的那當家的小少爺?”肖警察端起酒杯問道:“是挺有禮貌的。”


    “那是,我給楚家守門二十多年了,這楚家上上下下我都清楚,這六爺六奶奶都是菩薩樣的人,對下人都極好,這大少爺氣性就大點,幾個少爺小姐也都挺好。


    象寬元吧,讀書的時候經常很晚才回來,那年晚上在外敲門,我把他們放進來吧,六七個小家夥跑進來,個個都象從泥湯子裏爬出來的,我就納悶了,這是幹啥了,在外麵打架了,後來才知道,敢情這幫小家夥,在外麵把日本兵給打了頓,你說痛快吧。”


    肖警察哈哈笑道:“痛快,痛快,是挺痛快的。唉,我看府裏還住著個姓吳的先生,那時候你認識嗎?”


    “認識,怎麽不認識呢,”牛黃喝口酒眯著眼說:“這吳先生是和姑爺一塊來的,開始看著挺文靜的小夥子,對人也都笑嘻嘻的,挺和氣的。


    可有一天晚上,我聽見外麵敲門,敲得急匆匆的,我開門一看,兩個渾身是血的人在外麵,我拿燈仔細看才發現原來是姑爺和吳先生,把我嚇傻了,我剛問兩句,兩個人便扶著進來,敢情這倆人殺了幾個日本人,日本人正滿城搜捕他們呢,老爺把他們藏起來了,你說,這麽大個宅院,藏兩個人,你上那找去。”


    “這吳先生在府上現在作什麽呢?”肖警察漫不經心的抓起兩粒花生扔進嘴裏,又端起杯酒喝下去。


    “還能作什麽,教小少爺唄,太太為了這小少爺花了不少心思,三歲便滿燕京城找啟蒙老師,後來又把吳先生請來,現在又請來包先生,嘖嘖,這小少爺呀,現在還能到門口來了,要擱一年前,太太根本不準他出院門。”


    肖警察緩緩點頭,倆人正說著,穗兒拎著個食盒過來,牛黃又站起來:“穗兒姑娘,你這是要上哪去?”


    “還能去那,小少爺見你在這喝酒,讓我給你送兩盤菜來,您趕緊趁熱吃,”穗兒手腳麻利的從食盒裏端出兩盤菜來,牛黃嗬嗬笑著感謝不已,穗兒收拾起食盒看了肖警察兩眼,才對牛黃說:“小少爺說了,得找個人管管你,省得你一天到晚待在破門房不落家。”


    “哎,”牛黃剛說個哎字,穗兒便提著食盒出了門房,剛走兩步又轉身回來:“小少爺還說了,那天他會上你屋裏看看,要是亂得跟雞窩一樣,他會收拾你的,牛黃,你好自為之吧。”


    “啊!”牛黃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張得大大的,好像有點傻了,肖警察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提起筷子便開吃,嘴裏還不住叫好。


    “這小少爺怎麽又惦記上我了。”牛黃開始發愁了,肖警察笑道:“該,就你那房子是該收拾收拾了,再不收拾,就真成雞窩了。”


    “先喝酒,先喝酒,這小少爺整天忙得要命,指不定那會想起我來,先喝酒先喝酒。”牛黃端起酒杯一口喝幹,抹一把嘴,提起筷子吃了兩筷子菜。


    “怎麽你還害怕這小少爺?”肖警察有些奇怪,他看出牛黃有些心神不定。


    “唉,這小少爺,啥都好,就是好管事,”牛黃放下筷子,提起酒壺先給自己滿上,再給肖警察滿上,放下酒壺歎口氣:“太太不準他出門,他就隻能在府裏玩,時不時的跑到偏院來玩,房子沒收拾幹淨,他要管;誰家吵架了,他也要管;走了的那虎骨,好打老婆,他也管,整得跟你這警察一樣,這院子裏的下人對他是又怕又想。”


    “怎麽是又怕又想呢?難道他還會打你?”肖警察有點納悶了。


    “他不打你,可他收拾你,上次虎骨打他老婆,被他撞見了,他說男人不該打老婆,打老婆的男人都是混蛋,所以他就懲罰虎骨,讓虎骨他老婆在家休息,洗衣做飯這些事都丟給虎骨去做,每天晚上還給他老婆洗腳,把虎骨給臊得,以後再不敢打他老婆了。”


    “該,這事做得好,對我們警察工作很有啟發。”肖警察拍手大笑,然後又問:“那他怎麽收拾你的?”


    牛黃吭哧吭哧不肯講,肖警察一再追問,牛黃才說楚明秋跑到他屋裏去後,便把所有人叫來,讓大家參觀他的房間,然後給他一個小時打掃房間,要求每個角落都打掃得幹幹淨淨,又讓穗兒給他的窗戶貼上新窗花。


    “唉,那房子幹淨得我都不知道該往那下腳。”牛黃有些不好意思,臉上微微發燙。


    “好,好,就為這,我得喝一杯。”肖警察笑眯眯的喝了杯酒,放下酒杯又問:“那為啥你們又想他呢?”


    “你說誰家沒個難處,遇上難事時,大家不好意思向老爺太太開口,便告訴小少爺,從來沒有不幫忙的,就說我吧,一個孤老頭子,小少爺也還經常問著,從沒有少爺的架子。”


    殊不知,這一點是嶽秀秀最不願意,可不管嶽秀秀怎麽說,楚明秋依舊我行我素,開玩笑,這些都是可以積攢功德的,下輩子投胎還可以去個好人家,又不需要冒生命危險,何樂而不為。


    肖警察微微點頭,他住進來不久,對楚家的情況不是很了解,出於職業習慣和階級情感,本能的對這個資產階級大戶進行了解,牛黃是楚府中老人,對楚府的情況了如指掌,與他喝這一場酒,該了解的都了解到了。


    晚飯後,六爺戲癡在客廳閑聊,楚明秋叫上王熟地又跑回戲癡家裏把她愛聽的留聲機和唱片搬過來了,路上還買了幾掛鞭炮,進門的時候丟給了門口放鞭炮的小孩。


    “老爸,老媽,我想在後麵開個門,就在百草園的西側,這樣出入也方便,以後前院要住了人,也不用打攪人家,您們看行不行?”楚明秋回來後便問六爺。


    “現在是你當家,你做主便行。”六爺不管了,反正他現在是打定主意當甩手大掌櫃,將重擔壓在六歲小孩身上,絲毫沒有愧疚。


    “老媽,老娘,您們看行嗎?”楚明秋衝六爺作個鬼臉,又問起嶽秀秀和戲癡。


    “你老爸都說,你當家嘛。”嶽秀秀也不管,戲癡隻是淡淡的笑笑,喝了口茶便輕輕點頭。


    “趙叔,節後,咱們就準備動工,給寬元說一聲,順便咱們把外麵的路整一下,我是這樣想的,這門呢,要開大點,至少能讓熟地叔的三輪車停下。”


    楚明秋也不推辭埋怨很爽快的決定了,小趙總管遲疑下,當初修這房子時請了風水先生的,風水先生看過,門朝那邊開,都是定了,這要壞了風水可怎麽好。


    “風水這玩意,信則靈,不信則不靈,”楚明秋笑道:“再說,將來我的訓練量大了,百草園便太小了,我早晨起得早,從那邊出去,總要打攪別人的。”


    小趙總管這才答應下來,在楚明秋心中,至少二十年內,這前院東西偏院都不屬於楚家,能不能保住這後院,他還不知道。


    說了一陣話後,眉子過來拉著楚明秋出去玩去了,楚誠誌和楚箐隨寬元他們回家過年去了,看夏燕那情形,過完年是不打算讓他們再過來了。


    “看來,他還行。”戲癡平靜的說道,六爺點點頭,嶽秀秀笑了笑:“嗯,原來我也擔心,現在看來,進退有據,張弛有度,上下左右都能顧慮周全。”


    “你這可算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六爺用煙鬥點點嶽秀秀調侃道。


    “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兒子。”嶽秀秀驕傲的擺了他一眼,小趙總管笑道:“老爺,我覺著太太說得不錯,年齡雖然不大,可那穩重勁,可比明書明道兩位爺年青時強太多了。”


    “這話不錯,”六爺嗬嗬笑道:“我也自誇一次,我可以這樣說,看遍楚家全族,能和我這兒子比的,沒有!原來我還擔心他吃不了苦,現在看來瞎操心。”


    “所以你就不管了,放給他了,也不怕把他壓垮了。”戲癡略微責備的嗔怪道。


    “唉,我還能護著這家幾年呀,”六爺歎口氣。


    大年初一的夜晚,寒冷的夜晚,風夾雜著雪穿過黑夜,遠處傳來陣陣爆炸聲,胡同裏,孩子們在不停的歡笑嬉戲,在這個缺tv,沒有春節聯歡晚會,沒有互聯網的時代,節日的氛圍好像更濃。


    硫磺漸漸填充了空氣的間隙,父母沒有象往常那麽早把孩子們叫回家裏,任由他們在肆意玩耍,胡同裏,沿街兩邊的樹枝上掛滿彩燈,紅色的宣傳紙貼滿兩邊的牆壁,憑空增添幾分喜慶。


    楚明秋也被感染了,怦怦的爆炸聲在他身邊響起,眉子勇敢的點燃一串鞭炮,捂著耳朵跑開了,一群小孩圍著鞭炮拍手大叫,有人在扭屁股,有人在扭脖子,大聲唱著不知名的歌謠,兩個大人大聲提醒他們,讓他們注意安全。


    這是一個美好的時代,孩子們在無憂無慮的歡笑,人們之間充滿著熱情和友愛。


    風漸漸緊了,飄舞的雪花漸漸變得密集,幾個孩子不知從那弄來一堆木頭,就在胡同正中點起了篝火,火光照在他們的身上,紅彤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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