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裏,夏燕果然還沒休息,挺著肚子在客廳裏織毛衣,楚寬元連忙過去,夏燕讓他將毛線拿過去,腿上頓時涼爽多了。


    “你這是一邊加溫,一邊降溫。”楚寬元搖著頭將電風扇移過來,可又不敢直接對著她吹,隻能將檔位調到最低,再把風扇偏向自己這一側,讓側風吹著她。


    夏燕看著他忙碌,臉上的神情卻沒有絲毫緩和,等楚寬元坐過來,夏燕才開口說道:“那邊的事情安排妥了?你奶奶和你爸沒說什麽吧?”


    “能說什麽呀,我爸根本沒見著,倒是見著奶奶了。”楚寬元歎口氣:“也不知道她過關沒有,政協這謝時間盡開會了。”


    夏燕放下手中的活,看著楚寬元,楚寬元沒有注意,依舊在說:“我看過奶奶的發言,其實也沒說什麽,而且說的是實話,楚家藥房的生產效率是下降了,以往每年楚家藥房的利潤都在六七十萬上下,可合營後,利潤不升反降,隻有三十多萬。管理人員原來隻有十多個,現在呢,五十多個…。。”


    “楚寬元!”


    楚寬元抬頭看禁不住嚇了一跳,夏燕的臉色都變了,兩眼惡狠狠的瞪著他,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嘣:“你要不想要這個家,就盡管往外說去,黨內整風不是還在繼續嗎。”


    反右派,是反擊黨外右派,黨內的整風運動依舊還在繼續,各級黨委依舊在組織座談會,可這時的座談會就沒有黨外人士參加了,全是黨員和團員。


    但全麵反右,已經讓大多數黨團員受到驚嚇,特別是那些經曆過黨內鬥爭的老黨員們,根本沒開口,隻有很少幾個黨團員還不知深淺在提意見,甚至有幾個激進的,還在批評這次反右。


    真是,不知死活。


    “我…,我,…。這不是在家嗎。”楚寬元的辯解軟弱無力。


    夏燕冷哼一聲:“楚寬元,我看你就是個木頭,剛才,我忽然想到了,市裏麵為什麽要調整你的工作,你沒想明白,可我想通了一點。”


    “哦,這是為什麽?”楚寬元連忙問道,他知道夏燕在政治上比他敏感多了,領悟力比他強多了。


    “這還不簡單,怕你礙事!”夏燕加重語氣說道,楚寬元更糊塗了,怕他礙事,他能礙什麽事,這些年他兢兢業業工作,從未向組織提過任何個人要求,更沒為家裏謀取什麽利益。


    他礙了什麽事?


    “你呀!”夏燕搖頭歎息,很是恨鐵不成鋼的樣,搖頭解釋道:“你想想,你們楚家在這燕京城內多大影響,有多少親朋故舊,有多少人是看著你長大的,可接下來,按照中央部署,要進行反右,你能對他們下手?”


    楚寬元一下愣住了,夏燕見他還沒醒悟,便把話挑明了:“組織上對你不信任,調整你的工作不過是開始,如果你在這次反右中立場不堅定,我可以明確告訴你,輕的降職,重的從此再沒有政治前途,開除黨籍也不是不可能。”


    聞聽此言,楚寬元不由倒吸口涼氣,他愣愣的看著夏燕,夏燕的眼裏露出嘲諷,慢慢的嘲諷變成了擔憂。


    楚寬元現在明白夏燕的意思了,距離上次劉書記打招呼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可上級依舊次次沒動,如果,將他的調動放在反右之後,那麽他未來的工作就要看他在這次反右中的表現而定。


    夏燕依舊在繼續:“寬元,你是1938年參加革命的,槍林彈雨十來年,闖過幾次生死關,現在你又要闖關了,這次是政治前途關,寬元,這次你可要站穩立場,一定要與黨保持一致。”


    “我,…,可…。。”楚寬元張皇失措,完全亂了分寸。


    “寬元,這次不管是對誰,你都不能留情!”夏燕把自己的意思完全挑明了。


    楚寬元看著窗外黑漆漆的天空,星空下,嶽秀秀溫和的笑容始終懸掛在上麵,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夏燕艱難的站起來,慢慢走到他的身邊,將他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依偎他肩頭。楚寬元感受到那裏麵蘊含的小生命在輕輕蠕動,他正急切的想蹦出來,看看這個美好的時代。


    對楚明秋來說,這個暑假是個提心吊膽的暑假,從頭到尾,他的心就沒落在肚子裏過。院裏的孩子們沒心沒肺的玩著,沒有任何東西打攪他們歡樂的童年。


    八月的時候,左晉北和王勝利從夏令營回來了,明子和左晉北的戰爭又開始了,這次還加上個楚誠誌,這家夥雖然小,卻是個鬧事的主,好在左晉北和明子都看在楚明秋麵上,對他還算客氣。


    楚箐卻和娟子左雁他們打得火熱,楚箐不知道從那學了些京劇,整天拉著菁子唱京劇,要不就纏著楚明秋,非要讓楚明秋和她唱戲,弄得小趙總管直擔心,害怕這小丫頭走上戲癡的老路。


    古高經常到楚家,在楚明秋有意無意的引導下,古高也漸漸也放開了,楚明秋將他引進到院裏的孩子群中。隨著古高古秀走出家門,古家剩下的兩個孩子古東古南也走出了家門,與院裏的孩子交往起來。


    不過,院裏的孩子中,隻有楚明秋進過古家大門,參觀了古家那半屋子書。


    “你爸爸肯定是個非常有學問的人。”楚明秋看著書架上的書,真心稱讚起來。


    這些書可不是如意樓上的書,如意樓上,經史子集均有,可就沒有西方的;而這些書卻泰半是西方著作,而且大部分是經濟類。


    《會計學》、《蘇格拉底哲學研究》、《計量經濟學》、《政治經濟學及其賦稅原理》等等,好些還是英文原版,楚明秋隨手翻了翻,沒想到這個動作卻引起了古高的注意。


    “你還看得懂英文?”古高盯著楚明秋問道,他似乎沒有聽到楚明秋對他父親的稱讚。


    “老師教了些,你能看懂嗎?”楚明秋毫不在意的將書放進書架,隨口反問道。


    提到英文他的心裏便隱隱作痛,這英文是莊靜怡開始教他的,現在莊靜怡的情況很不好,暑假這麽長時間,她隻來過兩次,整個人明顯憔悴了,以往白皙充滿光寬的麵容變得暗淡,教課時時常走神。可楚明秋問她,她卻什麽也不肯說。


    古高搖頭說:“看不懂,我媽也不讓看這些。”


    “公公吃點西瓜。”古高的姐姐古南端著盤西瓜過來,西瓜被精心切成小片,上麵插著幾根牙簽。楚明秋抬頭看了看,這種在前世很熟悉的方式,在這一世卻是第一次遇上。


    楚明秋道聲謝便吃了塊瓜,這瓜沒有用井水浸過,當然也沒有用冰箱冰過,少了那股涼意,也就少了點味道。


    “你還對這感興趣?”古南好奇的問道,古南是個南方女孩,頭發留成馬尾巴,穿著件藍色的短袖上衣和白底碎花裙,腳上卻是黑色涼鞋,白生生的腳趾頭,很有幾分誘人。


    古南同樣經曆了家庭變故,她對楚明秋有些感興趣,特別是聽弟弟說他家居然藏有三層樓那麽多書,就更感興趣了。原以為自己家的書算多的了,沒想到這後院的資本家家裏更多。


    “我不懂經濟學,你爸爸看了這麽多經濟學書,肯定是經濟專家,要不是大學教授。”楚明秋恰到好處的流露出羨慕的神情,前世經濟學家挺牛p,商學院講個課便是幾萬,幾個小時比他辛辛苦苦跑場一個月還多。


    古家姐弟還是沒接這個話茬,古南跳起來將收音機打開,轉了幾個台,收音機裏傳來音樂聲,如此一番做派自然讓楚明秋明白,與外人談論他們的父親是個禁忌,他在心裏忍不住歎口氣。


    “下麵播送《大海航行靠舵手》作詞楚明秋,作曲楚明秋,莊靜怡,演唱燕京音樂學院合唱團,指揮……”


    播音員的話還沒落下,古南便叫驚訝的起來:“公公,這是你寫的?”說著便將音量放大。


    “大海靠舵手,


    萬物生長靠太陽,


    雨露滋潤禾苗壯,


    幹革命靠得是毛寬東思想


    魚兒離不開水呀


    瓜兒離不開秧


    革命群眾離不開**


    毛寬東思想是不落的太陽


    ”


    看著古高古南姐弟羨慕的目光,楚明秋在心裏歎口氣,莊靜怡曾經告訴他這首歌在七一文藝匯演中獲得一等獎,可楚明秋不知道,這對改善她的處境有沒有幫助,有多大的幫助。


    “公公,公公,這歌真是你寫的?”古南伸手拉拉楚明秋的衣袖,驚訝的問道。


    楚明秋點點頭,古高差點便跳起來:“啥,你太厲害了!這曲也是你譜的?!”


    楚明秋撓撓後腦勺有些羞澀的看著古南和古高:“不全是,是老師指導下完成的。”


    麵對古高古南掩飾不住他們的羨慕,楚明秋沒有心情去得意,這首歌的目的是幫神仙姐姐改變處境,現在收音機都播了,在這個電視機極少的時代,這就是最大的傳播工具。特別是中央電台,等於這時tv,在這上麵播了,就等於紅遍全國。


    可即便紅遍全國,又有多大用處呢?誰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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