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寬元淡淡的笑笑,他有點明白今天張智安來做什麽了,果然,張智安開口說:“我聽說你在下麵動員將田坎分給社員,寬元同誌,這和中央政策可不合。”


    楚寬元沉默了會,張智安沒有催他,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楚寬元默默的看著淡淡的夜色,今晚的夜色比較淡,象蒙著一層黑紗。


    “我想過這個問題,中央政策是不準分田單幹,可田坎是空閑地,閑著也是閑著,讓社員們種點東西,也挺好的,我知道這是打擦邊球。”楚寬元的態度也很誠懇:“張書記,這事我沒向你匯報,就是擔心上級不同意,您不知道,我來承擔責任。”


    張智安目光一凜,楚寬元的態度讓他非常意外,他心裏立刻作出判斷,這楚寬元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是真話,可他立刻又想到,難道楚寬元沒有從他老上級那得到消息?他幹嘛要冒這個險?上級政策難道不會變?


    張智安的臉色漸漸沉下來,他看著楚寬元,楚寬元依舊望著朦朧的夜色,門開了,楚誠誌咚咚咚咚的跑出去了,常欣嵐追出來叫了他兩聲,他也不理,頭也不回的消失在院外。


    “這小兔崽子,跟他爹當年一樣混!”常欣嵐忍不住罵了句,張智安噗嗤一下笑起來,楚寬元略帶尷尬的笑了笑。


    “奶奶,咱們接著唱。”楚箐在屋裏叫起來,這家裏楚箐和常欣嵐的關係最好,常欣嵐喜歡聽戲,楚箐得空便拉著她唱戲,這一老一小將家裏變成了戲台。


    “看來你小時候也是個混世魔王。”張智安笑道,楚寬元嘿嘿笑了兩聲:“我這兒子隨我,打小就不聽話,整天在外闖禍,我和夏燕工作忙,沒時間管,被我媽寵壞了。”


    常欣嵐到楚寬元這裏後,開始還象楚府那樣,什麽事都不管,後來或許是靜極思動,開始管起孩子來了。她管孩子的方式就是楚府方式,別說打架了,就算逃學成績差也不算什麽,楚家的爺,想做什麽便作什麽,要不然怎麽稱爺呢。


    最初,楚寬元和夏燕還沒留心,直到有一次,老師來家訪,楚寬元這才知道,楚誠誌在學校已經劣跡斑斑,打架,逃課,曠課,最出格的一次居然是罷考,考卷剛剛發到他手裏,他在上麵寫了名字便交卷了,把老師氣得不準他交卷,可他把卷子一扔便跑了。


    可考試成績要家長簽字的,楚誠誌將卷子拿回來給了常欣嵐,常欣嵐什麽都沒問便簽了,楚寬元和夏燕根本就不知道。


    楚寬元知道後,將楚誠誌叫到麵前,當麵問他,為什麽要這樣?楚誠誌居然振振有詞的說,說那天他和豆包約好了,去軍區看演武去,豆包也同樣沒上課。


    楚寬元氣得七竅生煙!要不是老師在場,楚誠誌的小臉定會生出花來。


    豆包是楚寬元老戰友的兒子,比楚誠誌要大一歲。楚寬元的這老戰友在戰爭年代,倆人一直搭檔,一個是連長,一個是指導員;一個營長,一個是教導員;一個是團長,一個團政委;楚寬元調到地方工作,可他還在部隊擔任師政委,兩年前,楚寬元調到澱海區,這老戰友也調到衛戍區,在衛戍區政治部擔任主任。


    從那以後,楚寬元給楚誠誌定了規矩,以後考試請假等要家長簽字的事,必須是他或夏燕簽字,常欣嵐的簽字不算數,以後放學回家,作業沒作完,便不準出去玩。


    楚誠誌不服,可看著快要暴走的楚寬元,也不敢分辯,嘟嘟囔囔的說叔爺就沒去學校,楚寬元的臉黑黑的,常欣嵐趕緊將他拉走。


    從那以後,楚誠誌算是收斂了點,可夏燕卻和常欣嵐大吵一架,倆人關係更差了。


    “小孩子那有不淘的,”張智安倒是挺理解:“我家那幾個孩子,不一樣淘得不得了,唉,我們這樣的,工作忙,哪來那麽多時間管家。”


    張智安結過三次婚,第一任妻子在戰爭年代脫黨,倆人也就分開了,第二任妻子在進城不久離婚,現在這個妻子是進城後娶的,三任妻子給他留下了五個孩子,最大的現在已經二十歲了,在農村老家,最小的現在才五歲,還沒上學。


    楚寬元點頭稱是,張智安又說:“培養接班人,教育下一代,是個重要問題,中央現在已經注意到這個問題。”


    最近這兩年,**出了不少問題,中央在**集中的哈軍工進行調查後,專門下發文件,要求幹部教育好自己的子女,對幾個表現特別差的,責成哈軍工予以開除處理,同時在內部文件上點名批評他們的父母。


    此舉,震驚全黨!


    “是呀,紅色江山要傳下去,我們自己首先就要教育好子女,”楚寬元也點頭說道,其實,據他觀察,現在大部分幹部對子女要求還是很嚴,可還是有小部分,對子女很是放縱,利用手中的權力為子女謀利。


    這些幹部子女數量雖少,可影響卻非常壞。


    聊了會子女問題,張智安將話題拉回來:“老楚,你在鄉下這樣一搞,說是打擦邊球,可上邊要不同意,問題可就嚴重了。”


    楚寬元輕輕歎口氣:“張書記,我也不瞞你,河南的事情是真的,不是傳聞,而且,情況可能非常嚴重,餓死人是肯定的,至於死了多少還不清楚,張書記,這段時間我在下麵摸了下情況,情況非常嚴重。”


    “哦,你說說。”張智安神情一下嚴肅起來,河南發生的事已經非常令人震驚,他也沒想到,在新中國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現在聽到楚寬元說澱海的情況。


    “這兩年,下麵作了不少假事,給我們的報告都摻了水分,”楚寬元決定將事情挑明:“去年的糧食產量,我們估計比前年增收了兩成,可實際情況卻是,收成下降了一成,可我們征調的糧食卻比前年高了一成,這一成糧食是從社員的口糧中拿出來的,張書記,這次下去,我走遍了每個生產隊,口糧留得最多的也不過八個月,最少的隻有六個月,現在一些社員已經斷糧了。”


    張智安倒吸口涼氣,這個情況是他所不知道的,他知道下麵報上來的產量是不準確的,高出前年五成,最高的高出前年一倍多,在決定征調時,區委辦公會便沒敢按照上報的產量征調,決定在前年征調的產量上增加兩成,市委也同樣知道下麵的報上的數字不準確,於是在他們報上去的數字又削減了,實際征調數比前年增加一成。


    張智安沒有懷疑楚寬元的話,他知道這段時間楚寬元在下麵跑,跑遍了全區的生產隊,對下麵的情況很了解。


    “八個月?”張智安喃喃自語,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燕京市號稱天下第一市,這裏是皇城根,天子腳下,中外觀瞻所係,絕不允許出現河南那樣的事。


    夜晚的燕京比較涼爽,張智安的額頭卻冒出一層冷汗,楚寬元再度歎口氣:“在知道這個情況後,我也很震驚,我想到全國各地的情況,咱們作得還比較溫和不像外地,外地的情況恐怕更糟。”


    張智安再度巨震,他立刻意識到,楚寬元這話是有所指的,不單單是對口糧的問題,更多的是對大躍進的疑問。楚寬元這樣的觀點現在不異常,經過兩年多的大躍進,中央對大躍進的評價出現分歧,最高領袖雖然還在堅持,堅持認為三麵紅旗沒有錯,大躍進是九根指頭和一根指頭的事。


    可即便如此,也表示最高領袖態度鬆動了,從全麵支持,全麵肯定,到現在的九根指頭和一根指頭。如果河南發生的事,在全國具有普遍性,那對大躍進的評價分歧就更大,會嚴重損壞最高領袖的威信。


    沒等張智安想清楚,楚寬元又接著說:“我想下一步可以允許社員多養些雞鴨豬羊,以前規定每家隻能養三隻雞鴨,我看可以放開到十隻,豬可以養三四頭。”


    養多少雞多少鴨多少頭豬,都有規定,這個規定各地不同,最嚴重的是,不準養,由生產隊統一養,其次便是規定數量,比如澱海區便規定了,社員每家可以養雞鴨一共三隻,豬隻能養一頭,還必須由國家收購,至於其他,比如牛,不準私人養,隻能由生產隊養。


    張智安遲疑下沒有點頭答應,也沒有反對:“老楚,你分管農業,在政策範圍內的事你完全可以做主,不過,千萬不要觸及政策紅線,中央現在有分歧,可並沒有改變政策的跡象,另外,你也不要大張旗鼓,至於家畜,嗯,”張智安停頓下:“還是先解決吃飯問題,十隻,我看先不要放這麽開,減半吧,五隻。”


    楚寬元沒有爭辯便答應下來:“您說得對,先解決吃飯問題,我給下麵講了,今年的口糧必須留足。”


    今天雖然沒有從楚寬元口裏探聽到上級的消息,可張智安的收獲還是很大,社員的口糧不足,這讓他震驚之餘又是擔心,回家後,他想了半宿,忽然覺著楚寬元是不是誇大其詞了。


    第二天他特地到他蹲點的紅星公社去視察,紅星公社米書記向張智安說了實話,紅星公社全社口糧都不足,而且據他所知,全區沒有那個公社的口糧留足了的。


    “張書記,我要檢查,向您作檢查,社員口糧確實沒留足,現在社員家裏人口少的,口糧還多些,人口多的,.。”米書記搖頭歎息。


    米書記告訴張智安,最嚴重的家庭恐怕到七月便要斷糧,如果夏收情況好,還可以緩緩。張智安聽後心情沉重,他感到左右為難,上級並沒有明確宣布調整大躍進政策,甚至沒有說收縮戰線的跡象。


    張智安拿不定主意,便去他的老上級那請教,老上級是黨的元老級人物,二十年代便入了黨,有著豐富的對敵鬥爭和黨內鬥爭經驗,他也是張智安的入黨介紹人。


    對著自己的老領導,張智安沒有隱瞞,將實情原原本本作了匯報,老領導聽後皺起眉頭,思考了片刻後,老領導說:“小張,現在是較勁的時候了,你要沉住氣,中央現在有些分歧,如果僅僅是這些,還沒什麽,可結合國際形勢,那就不同了。”


    張智安聽到這裏,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正是張智安讓老領導欣賞的地方,反應極快,根本不用多說,簡單幾句便明白了。


    與聰明人打交道就是輕鬆加愉快,老領導欣慰的看著張智安,張智安就已經明白了。


    從去年開始,中蘇之間便出現不和諧的跡象,中央數次通報國際形勢。去年中印邊界連續發生兩次武裝衝突,蘇聯公開支持印度,這引起中國方麵的憤怒,兩黨關係緊張起來。


    除了這點外,蘇聯對大躍進的態度也讓最高領袖不快,在大躍進剛開始時,蘇聯的態度是謹慎的支持,可到去年,蘇聯開始公開反對大躍進和人民公社,赫魯曉夫和米高揚在去年公開宣稱,,蘇聯在二十年代即進行了公社運動,實踐證明,公社在蘇聯的實驗中失敗,此舉激怒了正在廬山上的最高領袖,兩黨關係迅速惡化。


    有鑒於於此,無論國內國外條件,最高領袖都不會承認失敗,即便要緩和,也要等一段時間。


    “那麽我是不是該.。”張智安很是猶豫,老領導搖搖頭:“小張,作為領導幹部,要關心群眾的生活,況且,燕京是國家首都,不能出絲毫事。”


    張智安明白,河南的事絕不能在燕京發生,這裏是首都,中外觀瞻所係,絕不能出事。


    這下張智安真正為難了,左右都不行,老領導微微搖頭:“小張,無論做什麽,你現在不能出麵,讓下麵的人去作,將來無論有什麽事,都有緩衝餘地。”


    張智安這下明白了,他如釋重負,感激的望著老領導:“還是老領導英明。”


    “少在這拍馬屁,該幹什麽幹什麽去。”老領導的口氣中帶有些許親昵,倆人的關係顯然不像普通的上下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如歌歲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有時糊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有時糊塗並收藏重生之如歌歲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