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怡悄悄歎口氣,幾年前那場運動,她就是一頭紮進去,男朋友勸也不聽,最後不但害了自己還害了他,也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


    鄧軍卻從中聽出了一些別樣的東西,楚明秋好像在發泄,好像對誰不滿,是誰呢?楚寬元?應該不是,楚寬元在副區長的位置上,不可能象她們這樣,躲是躲不過的,他的身份注定了。剩下的就是楚眉了,鄧軍倒吸口涼氣,以她對楚眉的了解,現在的楚眉就像當年的她一樣,熱衷於參加各種政治活動。


    “所以你連少先隊都不參加。”莊靜怡輕聲問道,楚明秋淡淡的搖頭:“不慣什麽運動,我這個年齡都不用參加,不參加少先隊,主要是我看不慣,憑什麽,入隊入團還看出身,你是革幹,是貧農,就該優先,我出身資本家就該低人一等,憑什麽,既然不能平等待我,那我為啥還上趕著加入,我可沒那麽賤。”


    “可這是黨的政策。”鄧軍忍不住說道,楚明秋毫不客氣的打斷她:“我不知道黨有這樣的政策,m選四卷,斯大林文集,我可以一篇篇背給你聽,他們從來沒這樣說過,再說,m主席的出身也是富農,撂現在,恐怕連黨都沒法入,退一萬步說,就算有這樣的政策,這也是錯的。同樣生在紅旗下,長在紅旗下,我幹嘛要低人一等。”


    鄧軍沉默了,在四人中,她的社會閱曆是最多的,她目睹過很多出身不好的同學同事,他們在工作學習中的付出要遠遠多於其他人,可他們得到的卻遠遠少於其他人,就說楚眉吧,楚眉在反右中對她落井下石,可她這樣作未嚐不是對她在入團問題上反複刁難的報複。


    “可你總不能不入吧。”方怡喃喃的說,她是被開除了團籍的,要想重新入團幾乎不可能。


    “少先隊,我還是要入的,”楚明秋詭異的笑笑,莊靜怡皺眉瞪了他一眼,楚明秋連忙說:“我打算在六年級最後一學期入隊。”


    “你覺著那時候一定能入?”方怡有些不解,她那時候是搶著寫申請書,生怕態度不積極,入不了隊。


    “到時候他們會來請我入隊的。”楚明秋又賣了個關子,方怡還是不解,連聲追問,楚明秋歎口氣:“方姐,方姐,就你這智商,還玩什麽政治,還是老老實實幹你的畫家吧,這職業很有前途。”


    “你說不說!”方怡舉手威脅道。


    “快說吧,我也很好奇。”鄧軍也納悶,請他入隊?天方夜譚吧。


    “其實很簡單,到六年級時,我們不是要畢業了嗎,老師不想弄個紅領巾班什麽的,在他的成績上寫上一筆,我們班現在就剩四個人沒入隊了,我估計他們三個在五一或六一便要入隊,剩下的就隻有我了,老師還不求著我入隊?根本不用我著急。”


    “咳,咳,”莊靜怡一口水差點嗆住,連聲咳嗽,方怡鄧軍傻了似的互相看著,這家夥居然打的這主意,可你還別說,這主意成功的可能性極高。最主要的是,他不入隊,對他而言沒什麽損失,可老師的損失就大了,再說,楚明秋成績好,若他考個第一什麽的,這第一名居然不是紅領巾,校長恐怕都不好意思說。


    “你這家夥,小小年紀就這樣小奸巨猾的,將來必定禍國殃民。”莊靜怡歎道,楚明秋嘻嘻一笑:“老師,我禍國殃民隻是將來,老師,您現在可就禍國殃民的了。”


    “找打!”莊靜怡剛一抬手,楚明秋嗖的一下便竄出去了,順手還摘下花架上的畫,在院子裏還叫:“方姐,這畫就叫《紡紗的少年》!”


    方怡聽後哭笑不得,可又拿楚明秋沒辦法,莊靜怡也搖搖頭,拿了本書到到一邊去了,鄧軍望著楚明秋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良久才感慨道:“以前我還不懂聞一知十是什麽意思,看到小秋,算是明白了。”


    “他說得也不錯,這運動咱們還少參與。”方怡收拾畫架,略微有些感慨。


    鄧軍搖搖頭:“方怡,小秋還小不懂,沒有那麽簡單的,這運動一來,不是你想不參與便不參與的。”


    方怡沉默了,莊靜怡抬頭看看她們:“知道了總比不知道要好,總有辦法的。”


    鄧軍遲疑下沒有再開口,說實話,她並不相信躲便能躲過去,有些事情與其去躲不如麵對,此外,她依舊覺著自己沒錯,她不能背著右派的頭銜過一生,她從來沒有反對過黨反對過m主席,加諸在她身上的不實之詞一定要洗刷掉,她要清清白白做人。


    楚明秋當然不知道,他在莊靜怡鄧軍麵前說得頭頭是道,可他也做不到,他與他希望避開的東西糾糾纏纏走了一生。


    楚寬元開始還沒覺著,後來便有些納悶,這楚明秋除了在剛開始和中午出現了一下,隨後便不見蹤影,與平時的舉動截然不同。平時這小家夥總要想法湊過來,你還別說,他冒出的主意還真不錯,無論是鞋廠還是養豬場,都是好主意。


    與楚明秋相反的卻是楚眉,楚眉過來後便沒有再離開,午飯以後也不象以前,依舊在客廳裏陪著他們說話,絲毫不在意常欣嵐在座。


    午飯後,楚箐沒有出去,而是一直在六爺的院子裏和穗兒她們一塊逗小國榮楚誠意玩,這兩孩子差不多大,這在塊玩得高興,嶽秀秀穗兒常欣嵐在旁邊看著,楚箐很粘嶽秀秀,始終靠在嶽秀秀身邊。


    楚寬元和六爺聊了會便想起身告辭,六爺卻讓他再留一會,問起了受處分的事,楚寬元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六爺將他叫回來便因為這個緣故,心裏忍不住有些感動。


    “爺爺,沒啥事,前段時間工作沒做好,群眾有意見。”


    “嗯,沒事就好,”六爺點點頭,煙杆上的火星一閃一閃的,噴出口煙霧:“寬元啊,我們楚家沒有什麽本事,就是賣藥,這賣藥有個講究,就是不賣假藥,就算你讓我賣,咱們也不賣,就靠這一條,咱們楚家在燕京立了五百年,你明白嗎?”


    “爺爺,我明白,咱立得直,行得正,不管別人說什麽。”


    “爺爺,說得對。”夏燕心裏不以為然,在政治這塊上,立得直,行得正就行?這也太小兒科了,可這老頭子就認這死理,別人說什麽也不聽,現在夏燕也學乖了,知道那些事不能硬頂,那些需要迂回。


    “你是官家的人,”六爺沒有理會夏燕,依舊慢騰騰的說道:“這宦海拚殺與戰場不一樣,更多的混蛋來自背後和身邊,你可得小心。”


    “爺爺說得真對,”夏燕依舊在討好:“可不是這樣,他這次就中了小人的暗算。”


    楚寬元沒有說話,眉頭皺了起來,看了夏燕一眼,夏燕不服氣的回敬了一下,扭頭又對六爺說:“爺爺,您好好說說他,他這人啊,就知道拉車不知道看路。”


    六爺嗬嗬笑道:“能拉車也算匹好馬,寬元,誰要給你氣受,你也別客氣,咱們楚家人,可以混蛋,可以貪財好色,但不可以沒鋼骨,挨了打就要還手,挨了打不還手的人,就別說是我楚六爺的孫子。”


    楚寬元在心裏苦笑,這老爺子的精神頭還這樣足,他連忙解釋說:“爺爺,真沒那麽嚴重,誰沒受過處分,打仗那會,我就受過好多次處分,最後不也還沒事,您就別擔心了。”


    “真的?”六爺疑惑的看著楚寬元,楚寬元鄭重其事的點點頭,六爺這才放心,示意楚寬元給他裝袋煙,楚寬元邊給他裝煙邊問:“這小秋呢?”


    “什麽小秋,小秋的,他是你小叔。”六爺有些不悅,楚寬元連忙陪上笑臉:“是,是,小叔呢?”


    “誰知道,這小兔崽子整天瞎鬧,這幾天還好,多少在家裏,可能在如意樓吧。”


    楚眉在旁邊有些著急,覺著六爺的話就沒問在點子上,楚寬元為什麽受處分?上級對他還有那些意見?這些都沒問,看看六爺,好像這就收攤不玩了。


    “嫂子,為什麽處分大哥呀。”楚眉抓住機會小聲問夏燕,夏燕稍稍遲疑,她也不好將話說得太明白,隻好含混其詞。


    楚眉還是不死心,繼續問道:“有沒有調整大哥的工作?”


    “張智安沒有作,不過,你大哥想調整下,他覺著自己對農村工作不是很熟悉。”夏燕遲疑下小聲說道,其實客廳就這麽大,倆人雖然小聲,可楚寬元和六爺依舊聽了個七七八八。


    楚寬元再度給夏燕使個眼色,那意思很明白,讓她小心說話,與張智安的矛盾不要說出去,更何況,他現在暫時還落在下風,甄書記對他還是很信任的,不然也不會將澱海區黨政都交給他,整個燕京市這麽多區縣,他是獨一份。


    要搬倒張智安可不容易,直接正麵交手肯定不行,他已經開始調查張智安的底細。


    以前他從來沒想過和誰爭怎麽,不管是劉書記還是張智安,可這次張智安太過分了,徹底激怒了他。


    楚眉卻也聽出來了,針對楚寬元的是張智安,她便不由倒吸口涼氣,背心冷汗直流,張智安在澱海的威名,連她這個在校生都知道。


    “那大哥想調到那去?”楚眉低聲問道。


    “哪就調走呢,你大哥隻是想換條戰線。”夏燕低聲說道,楚眉還是皺緊了眉頭,其實她這問題是有深意的,調到那去,那意思是在問會不會進一步加重處理,就像孫滿屯一樣,夏燕顯然沒聽懂她的話,不過,她透露的信息已經足夠了。


    楚寬元沒事,可他有大麻煩,這麻煩來自張智安。


    楚眉鬆了口氣,神情頓時輕鬆起來,她扭頭對楚寬元說:“大哥,我看你也別動,現在正在整風整社,你何不抓住這個機會,把那些為非作歹的家夥撤了呢,現在有些幹部實在不像話。”


    楚寬元開始還沒以為什麽,漸漸的他的神情變得有些驚訝了,他望著楚眉,楚眉則天真的看著他,那目光頗值得玩味。


    夏燕還傻乎乎的勸著:“唉,你大哥傷心了,我看還是換換,讓張智安自己打衝鋒去,..。”


    楚寬元在心裏搖頭,這夏燕一天到晚就是形勢,就是運動,可還沒楚眉這沒出校門的小丫頭明白,楚眉的意思,他完全明白了,那是讓他抓住這個機會,名正言順的將張智安在基層的力量掃除掉,進而扳倒他。


    不得不說,這是個絕妙的主意!也是個天大的機會。


    楚寬元露出了笑容,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令他刮目相看,不過,他還需要做些工作,至少要動搖甄書記對張智安的信任。


    送走楚寬元不久,楚眉也告辭了,學校也就給了這幾天假,她必須趕回學校去,學校還有不少事呢,至少韓副書記那要去一次,對了,韓副書記是老革命了,據說是從中組部調來學校的,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


    楚眉現在可不能讓楚寬元垮掉,那會對她產生巨大影響,無論如何要保住他,否則不但保送讀研要黃,恐怕入黨也要黃。


    “你今天是怎麽啦?”


    待楚寬元走後,六爺將楚明秋叫到書房,他也有些納悶,今天這小子怎麽這麽老實。


    “老爸,我不想摻合他那些事,”楚明秋說:“我估計他是替人背了黑鍋,以他的職務和地位,能讓他背黑鍋的可想而知,我不了解情況,也就不能瞎摻合,您說是不是?”


    “不會是因為你討厭他?”六爺又問。


    “這倒不是。”楚明秋搖搖頭,六爺神情嚴肅的盯著他,慢慢的說:“小子,我可還記得,你說過,要把楚家藥房買回來,可你想過沒有,怎麽才能把楚家藥房買回來?隻有錢能不能買回來?以前,秘方在咱們手上,離了咱們誰都玩不轉,現在,秘方老爸我可是交出去了,誰拿去都能玩。”


    楚明秋輕輕嗯了聲,六爺又說:“能不能幫上他,我不知道,我想告訴你的是,有官府中人作後台,拿回楚家藥房,事半功倍。”


    “是,我明白了。”


    楚明秋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官商勾結在前世實在普遍,怎麽會不明白。但楚明秋認為,要拿回楚家藥房,至少要到太宗登基後,距離現在還有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才有這種可能,還早得很,到時候,楚寬元還在不在位置上,誰也不知道。


    再說,他已經幫了楚寬元兩次,楚寬元要是個明白人,就得記他的情,要不是..,還是一根筋,那麽文革時必定遭罪,那時再伸手也不遲。


    連續幾天,楚寬元都在思考楚眉的話,他有些後悔,不該交要求調整工作分工,誠然,分管農業的副區長不能幹預整風整社,甚至還可能是整頓的目標,可這也有另一個好處,整風整社畢竟是在農業戰線上,在這個位置上,與他們的接觸很多,可以近距離了解影響他們。


    澱海區行整風整社工作隊,成員除了少數中央部委的工作人員,大部分是來自燕京大學的青年老師和學生。這些青年老師和學生對楚寬元的印象挺好,一方麵是因為楚寬元在基層幹部和社員中威望很高;另一方麵,楚寬元還是他們的學長。


    澱海大區整風整社工作隊書記姓周,是中央黨校的一名處長,楚寬元和他談過兩次,覺著這人理論水平挺高,但缺少農村工作,特別是基層工作經驗,他好像也意識到這點,有時候還特意來向楚寬元請教,倆人的關係不近不遠。


    或許張智安心存愧疚,或許出於什麽考慮,在周三的常委會上沒有同意楚寬元的請求,依舊讓他繼續分管農業戰線,甚至還主動上門安慰他,鼓勵他增強信心,不要有包袱,大膽工作。


    “不過是想讓你繼續當替罪羊,”夏燕對張智安的好意嗤之以鼻,刻薄的分析起張智安的目的:“整風整社不是還在搞嗎,你不就是他們的黑後台嗎,他急急忙忙處分你,不就是向全天下宣布,你楚寬元就是澱海區‘共產風’,一平二調的總後台嗎。”


    楚寬元悚然一驚,張智安難道真是這個意思?難道他嗅到些什麽?一連串疑問在他腦海升起。


    夏燕見他無動於衷,心裏真有點著急,她加重語氣說:“寬元,這次你一定要小心,最好還是向市委申請調動工作,要不到三機部去也行。”


    去年楚寬元的一個老領導調到三機部擔任主管人事的副書記,楚寬元去看他時,他就流露出讓楚寬元去他那的意思,隻是楚寬元不想在這個時候離開澱海,他想等情況好轉後再考慮這個問題。


    “我楚寬元也不是軟柿子,更不是逃兵,背個處分灰溜溜的滾蛋,這樣的事,我楚寬元不會做。”


    夏燕驚訝的扭頭看著他,楚寬元神情平靜,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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