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眉從包裏拿出饅頭和雞蛋放進卓立的飯盒中,提水瓶搖了搖,水瓶還比較滿,給卓立倒了杯水。


    “先吃飯吧。”


    “吃過了。”


    楚眉將雞蛋在桌上磕了下,剝去外殼露出白白的蛋清,塞到卓立手上:“少廢話,快點吃。”


    卓立將雞蛋幾口吞下,他已經好長時間沒吃過雞蛋了,狼吞虎咽的兩口便將一個雞蛋吞下,楚眉將蛋殼小心的收起來,用紙包起來,放進挎包裏,轉身看到飯盒裏的饅頭沒有動,她微微皺眉。


    “留到中午吃吧。”


    “中午我再給你買,趕緊吃了。”楚眉說。


    卓立沒有再推辭,自從隔離以來,甚至可以說,自下鄉以來,他就沒吃飽過,以前在鄉下,還要下地幹活,現在隔離了,用不著幹活了,體力消耗少,反倒稍微好點,雖然還是餓。


    等卓立吃完了,楚眉才說:“昨晚想好了嗎?”


    一提起這事,卓立的神情便陰下來,他倔強的沉默著,楚眉見狀忍不住歎口氣:“卓立,你讀過書的,********曆來不講情麵,對待同誌要像春天般溫暖,對待敵人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這話不是說說就完的。你參加的運動少,別說讓小孩敲鑼,比這更過分的我都見過。”


    “可錯的畢竟是錯的,我就不明白了,我堅持按黨的政策辦,反倒錯了,那些不按黨的政策辦的,反倒是對的?”卓立幾乎是質問的口氣問道。


    “黨沒有說不能開批判會,桃園經驗,你不是沒學習過,群眾運動,要看到光明的一麵,這才是主要方麵。”楚眉耐心的解釋,倆人現在都沒火氣,心平氣和的在談論著。


    “可..”


    “沒有什麽可不可的,卓立,你要看清形勢,”楚眉說:“四清是**製定的,劉主席負責具體執行。”


    “我沒有反對四清。”


    “可你的行動幹擾了運動。”楚眉改變了策略,昨天隻是告訴了他後果,今天她要打碎他的全部幻想:“你的行動,給了那些壞分子希望。”


    卓立沉默不語,楚眉繼續說:“你是團員,受過高等教育,也學習了中央文件,應該明白中央的精神,你不過是覺著,你是在保護孩子,可你想過沒有,你的行為打擊了群眾的積極性,實際上起到了幹擾運動的作用。”


    “你這是扣帽子!”卓立反駁道,楚眉搖搖頭說:“不是,我是告訴你,上麵是怎麽評判你的行為。”


    卓立再度沉默,楚眉說的這些,有些話和審查人員說的差不多,楚眉輕輕歎口氣,她露出了沉痛的表情哀求道:“卓立,不要再幻想了,放棄你的天真吧,就算為了我也不行嗎?”


    卓立眉頭緊皺,他還是不相信,難道這世上真沒講理的地方了,他曾寄希望的分團、總團,都讓他失望了,現在他就一個指望,中央,他不相信中央也會支持他們,不,不會,絕對不會。


    可楚眉的哀求讓他倔強的心動了,可也僅僅那麽一點,楚眉從後麵抱住他,在他耳邊低聲說:“你曾經告訴過我,你舅舅的遭遇,我原以為你明白了,可現在看來你還是沒懂,運動就是這樣的,就算你把信寄到中央,又能怎樣呢?中央還不是批轉總團,最後還是要在總團處理。”


    “卓立,彎一彎,你的腰吧,不得已彎腰沒有什麽的,過段時間,中央政策有變,各段時間都要調批人回去原單位,你就可以回去,繼續幹你心愛的工作。”


    看到楚眉又是著急又是生氣,特別是提到他舅舅的事,讓他想起了舅舅的遭遇,以及舅舅的話,他湖南有些自嘲,自己這是在做什麽,舅舅的再三囑咐,怎麽忘得一幹二淨。


    楚眉感覺到卓立好像有些鬆動,她連忙為他拿出紙筆,卓立歎口氣木然的看著麵前的信簽紙,沉默半響才提起筆,楚眉終於鬆口氣,她沒有離開,而是坐到一邊,默默的看著卓立的背影。


    卓立寫得很慢,好像那筆有千斤重,那字艱澀難落,楚眉無聲的歎口氣,她忽然明白了姐姐楚芸,當甘河受到審查時,她是多艱難。


    卓立肯低頭寫檢查,這不過是第一步,可能不能爭取到一個較好結果,還得看高書記的,楚眉絕沒那麽樂觀,更不會狂妄,高書記絕不會看她的麵子,她也沒這樣大的麵子。


    還得想辦法。


    楚眉忐忑不安的反複思量,覺著還是隻能去找紀思平,可她又不放心卓立,這家夥要是亂寫,那就隻能更糟。


    卓立寫得很慢,好半天才寫了半頁,楚眉見狀忍不住搖頭,可又不知道是不是上去替他,看看門外,她幹脆將門關上,過去將卓立趕走,提筆為他寫了份檢查,她寫得很快,一會便寫了一頁,卓立先是驚訝,隨後便樂了。


    “眉子,你以前是不是經常寫檢查。”卓立居然開起玩笑來,楚眉沒好氣的說:“少廢話,還是想想高書記找你談話時,你該說些什麽。”


    卓立的情緒一下便落下去了,楚眉的筆尖唰唰的在紙上移動,大段大段的引用毛選,大段大段引用學雷鋒和中央講話,如果了解卓立的人看了,恐怕不會相信是卓立寫的。


    “好了,你注意下,抄一段,抄過後,我寫的這份放進我的挎包,千萬不能讓人看見,千萬不能讓人看見。”


    “嗯,你要去那?”卓立明白這是為他好,楚眉重重歎口氣:“我得去見高書記,卓立,你千萬別再強了,剛才我吃飯時,看見,公社的五類分子在那集合點名,卓立,你要不想以後也變成這樣,千萬別再強了,為了我們的將來,別再強了,好嗎?”


    楚眉說到這裏已經淚眼朦朧,卓立心中很是震驚,自從和楚眉交往以來,從未見楚眉流過淚,可現在她居然要流淚了,這讓他驚訝又感動。


    “我答應你。”卓立低聲在楚眉耳邊說道。


    楚眉伏在他的肩上輕輕嗯了聲,她感覺好累,這兩天幾百裏奔波,精神體力耗費極大,此刻終於得到卓立的一句承諾,她也稍稍感到寬慰。


    楚眉沒有直接去找高書記而是找到紀思平,紀思平的辦公室裏很熱鬧,七八個人正圍在紀思平的辦公桌前,紀思平正將一些印好的材料分發給他們,邊發還邊叮囑一些注意事項。看到楚眉進來,紀思平請他在邊上等一會,依舊繼續分發資料。


    “這一階段的口號是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狠抓鬥資批修,深挖修正主義根子,全麵整頓黨的組織。標語,三天之內寫出來,這個快板,回去組織隊員練練,..”


    紀思平幹練的交代事宜,來領資料的隊員們紛紛答應,他們說笑著抱起資料出門了,紀思平喘口氣端起杯子喝了幾口水,吩咐了邊上隊員一句,才問楚眉:“談了嗎?”


    楚眉點點頭,紀思平看了眼,對邊上的隊員說:“小武,我帶這位女同誌去高書記那下。”


    出了門,紀思平帶著楚眉到高書記那去,到窗戶邊看了眼,高書記屋裏人不少,其實紀思平知道這個情況,他便帶著楚眉到邊上空地上等著。


    周圍沒有人,紀思平這才低聲問:“談得怎麽樣?”


    楚眉依舊是愁容滿麵:“他接受了批評,承認了錯誤,可,紀同誌,這能減輕他的處理嗎?”


    紀思平沉凝下歎口氣:“難說,他前段時間頂得太厲害,不過,他有個優勢,烈士子女,這個身份很重要,你和高書記談話時,一定要強調這點,另外,在他平時表現中,你要強調他是個專業很強,剛從學校畢業,書生氣濃厚,但本質是好的。”


    紀思平叮囑了幾點,又提到高書記的愛好,高書記的愛好其實很簡單,喜歡喝酒,喜歡喝茅台,酒量還很大,楚眉苦笑下,這等於沒說,總不能請他到飯店很撮一頓吧。


    “另外,還有個人,你要去爭取下,就是副團長副書記,荊副書記,荊副書記很惜才,要不是他,卓立已經被遣送回去了。”


    楚眉眼前一亮,連忙問:“這荊副書記在嗎?”


    “你的運氣不錯,他本來下去檢查工作,昨天晚上回來了,我去看看他來了沒有。”


    紀思平說完便朝邊上快步走去,到窗戶邊看了眼,轉身衝楚眉招招手,楚眉心中一喜趕緊過去,紀思平敲開荊副書記的門,進去報告後,出來讓楚眉進去。


    “荊副書記,我叫楚眉,是卓立的女朋友。”楚眉進去便作自我介紹,也睜眼打量荊副書記,荊副書記看上去有點老,頭發已經花白,皮膚黝黑,臉上有道斜斜的傷疤,滿臉滄桑,可楚眉一碰到他的目光,心就禁不住顫抖下,他的目光太亮了,而且有些咄咄逼人。


    “小楚同誌,請坐,請坐,”荊副書記嗓門很大,聲音很洪亮,很熱情的給楚眉端來把椅子,又給她倒上杯水,這讓楚眉有些受寵若驚,連聲道謝。


    “別客氣,我沒想到你會親自來一趟,”荊副書記堅持將水放在她麵前:“這大老遠的,跑來,辛苦你了。”


    楚眉麵帶愁容,有些歉意的說:“分團領導昨天才給我公函,領導很重視這事,讓我趕緊過來看看,給卓立做做思想工作。”


    荊副書記揮下手,爽快的說:“卓立這孩子,還是太天真,學生氣太重,他是烈士子女,本質是好的,認識到了,教育教育就行了,戰爭年代,你們北平很多大學生到根據地來,剛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經過鍛煉,大多數都成為堅強的革命戰士,所以,我不讚成一棍子打死!”


    “謝謝荊副書記,作為卓立的女朋友,我對他是了解的,”楚眉斟酌著用詞,小心的留意著荊副書記的神情:“他在學校是個成績很好的學生,這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缺點,由於他花了太多時間在學習上,所以,政治學習的時間便少了,正如您說的,他的本質很好,是烈士子女,對勞動人民充滿同情,我記得和他一塊去看朝鮮電影,《金姬和銀姬的故事》,荊副書記,您不知道,他哭得像個小孩子。”


    “真的嗎?”荊副書記笑起來,略微點點頭:“這孩子,太容易動感情了,不過,這也正說明,他的本質是好的,楚眉同誌,你和他談得怎麽樣?”


    “我和他談了兩次,他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正在寫檢查。”楚眉作出楚楚可憐的樣,低低的說:“荊副書記,我請求您,對他的處理,能不能輕點,他的父母為革命獻出了生命,從小就是在黨的撫育下成長起來,給他個機會,讓他改正錯誤。”


    楚眉沒有絲毫隱瞞來意,荊副書記這樣的人麵前根本用不著裝模作樣,否則可能適得其反,她小心的請求著。荊副書記卻很大度,他批評了卓立的倔強,不過同意對他的處理可以輕點。


    倆人說話時,偶爾有人拿著文件或報告進來請荊副書記簽字,荊副書記滔滔不絕的談著,談卓立的錯誤,談現在的形勢,談如何作一個合格的接班人。


    “**說得好,這個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歸根結底是你們的,可要作一個合格的接班人,光專是不行的,要又紅又專,這才是個合格的接班人”


    楚眉安靜的聽著,沒有打斷荊副書記的話,等荊副書記說完之後,她才恰到好處的插上一句:“您說得對,我和卓立都該吸取教訓,做一個又紅又專的接班人。”


    荊副書記很高興:“這就對了,認識到錯誤,改正錯誤,還是好同誌,所以我不讚成對卓立一棍子打死,應該給他機會,他是我們自己培養起來的知識分子,要為國家惜才。”


    從荊副書記辦公室出來,楚眉勉強算鬆了口氣,不過,紀思平告訴她,高書記的態度至關重要,必須要爭取高書記。


    快到中午,高書記那的人才離開,楚眉連忙去敲門,高書記請她進去。高書記看上去有些疲憊,楚眉眼尖很快看到高書記麵前的茶杯幹了,她連忙提起水瓶給高書記續上水,倒了水後,感覺水瓶已經輕了,又連忙開門出去,紀思平還在邊上沒走,連忙接過來,到水房去打開水去了。


    做完這一切後,楚眉才回到高書記麵前,她作這一切時,高書記隻是默默的看著沒有說話,等她過來時,高書記才作個手勢讓她坐下。


    楚眉規規矩矩的坐在高書記對麵,倆人隔著個寫字桌,楚眉穩定下情緒,這時她看清了高書記的模樣,高書記看上去五十歲左右,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很瘦,目光很溫和的看著她。


    “高書記,我是來向您匯報的。”楚眉說。


    高書記矜持的點點頭,他也是才看清楚眉,昨晚夜色朦朧,沒有看清楚眉什麽樣,現在才看清楚眉,寬大樸素的衣衫遮不住她修長苗條的身材,白皙美麗的麵容上有些愁緒,讓人看著忍不住產生一絲憐惜,她的言語謙恭,可渾身上下依舊透著良好的修養。


    “這樣的女孩,當年要在延安,會引起軍中戰將群起而追。”


    高書記喝了口水才開口:“你是卓立的女朋友,是對他最了解的人,你能談談他嗎?”


    “嗯,”楚眉正要開口,高書記又補充道:“我想知道你對他的真實看法。”


    這是個警告,楚眉在心裏說,她點頭說:“我一定如實向組織匯報,”說到這裏,楚眉猶豫的看看高書記:“我從那開始講起呢?”


    高書記笑了笑:“小楚同誌,不要緊張,你們不過是戀人,他影響不了你多少。”


    這又是一個警告,楚眉就是在這種猜忌和猜測中成長起來,對這一套很熟悉,她立刻恰到好處的說:“是,謝謝高書記關心,我就從我們怎麽認識的開始吧。”


    高書記笑著搖搖頭:“不用,下午我還要到蹲點的大隊去,這個你知道,我沒有那麽多時間,你就談談卓立平時的表現,你對他的看法。”


    在說“你對他的看法”時,楚眉敏銳感覺到高書記在那個你上稍稍加重了語氣,她心忍不住下沉,略微沉凝下才開口。


    “在學校時,卓立便是學校裏成績最好的同學,學習非常刻苦,掌握了兩門外語,和同學的關係很好,他是烈士子女,生活上一直嚴格要求自己,對黨和新中國充滿感情,這些都是他的優點,但他的缺點也很突出,他父母犧牲時,他還很小,獨立生活能力強,這也養成了他性格倔強。


    由於,他個人的遭遇,他特別喜歡小孩子,我記得在困難時期,那時我們還不是戀愛關係,我親眼看見過一件事,我去鍋爐房打水,鍋爐房大爺的孫子在那哭著叫餓,卓立剛從食堂打了飯,看到這孩子,他就把飯菜給了這孩子,自己餓了一整天。”


    楚眉說著便偷偷的看了高書記一眼,這事倒不是假的,也是她親眼所見,那是在圖書館遇見卓立的第二次,當時她便感到這男生肯定是個善良的人,這次巧遇對後來倆人關係產生很大影響。


    可惜,高書記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楚眉心裏更忐忑了,她在心裏給自己打氣,這高書記是故作姿態,很多領導都這樣作。


    “此外,卓立還有個缺點,有點驕傲,有點孤僻,他父母犧牲時,他還小,沒有父母,他跟著姥姥姥爺生活,姥姥姥爺年齡大,照顧不過來,學校裏,胡同裏的一些孩子便欺負他,他就跟人打,這.。。”


    說到這裏,楚眉的眼眶都紅了,她想起了自己,要不是有六爺和嶽秀秀的照顧,她也一樣是個沒父沒母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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