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灼熱的陽光燒烤著大地,空氣中沒有一絲風,悶得讓人發慌,黃土地漫起的塵埃,在燕京上空形成黃朦朦的紗罩,罩住了整個城市。


    比氣溫更高的是燕京的氣氛,大街上高音喇叭整日不停,通報著來自城市各個角落的,令人振奮的好消息,大街上滿是草綠色的少年男女,軍裝成為這座城市的最時髦最流行的服裝,幾乎所有少年男女都期望獲得這樣一套服裝。


    七月十八日,最高領袖從南方回到燕京,文化大革命的方向陡然轉變,****數次到華清大學燕京大學與學生們見麵講話。


    “**一個工作組都沒派!”


    “**說青年是文化大革命的主力軍,要把他們充分發動起來!”


    “**說,派工作組是錯誤的..。”


    “**給華清大學紅衛兵的信上說,他熱烈支持紅衛兵,熱烈支持我們的態度和行動!”


    正在召開的八屆十一中全會還沒結束,全會上下傳的**給華清大學附中紅衛兵的信即流傳出來,各中學紅衛兵大受鼓舞,工作組就此一敗塗地,中央文革在燕京展覽館召開全市紅衛兵大會上宣布撤銷全市所有中學工作組。


    在短暫的驚疑之後,原支持工作組的師生隨即揭竿而起,加入反工作組行列,工作組狼狽退出學校,紅衛兵隨即接管了整個學校的工作,校委會隨即改組為校文革領導委員會,紅衛兵隨即成為委員會領導成員。


    工作組慘敗退出學校,工作組宣布的八條紀律隨即作廢,大字報再也不受控製,從學校貼到大街上,開始還僅僅是在學校的外牆上,隨後便蔓延到長安街,蔓延到全城各處,隻要有空牆麵,便會成為紅衛兵的戰場,隻要有一張大字報貼上去,隨後便有無數張大字報跟上來,迅速成為大字報海洋。


    工作組的失敗對受到工作組批判的校領導來說,沒有絲毫好處,他們的處境不但沒有變好相反變得更加惡劣,如果說前期工作組的批判還有黨的政策在約束,隨著工作組的撤出,這個保護也隨即消失,紅衛兵的批判則更家猛烈而無序。


    在紅衛兵大發展的浪潮中,最尷尬的是原支持工作組的師生,工作組的失敗讓他們也隨之失敗,原先的校衛隊和校委會全部瓦解,他們隨即分化,一部分加入支持紅衛兵的陣營,另一部分則自行組織,成為中學文化大革命的另一股力量,極少部分則幹脆脫離運動,成為文革的第一批逍遙派。


    轉變陣營和自行組織的隨即發現他們又陷入另一個怪圈中,原先的紅衛兵們禁止他們打紅衛兵旗號,在紅衛兵看來隻有他們才是最正統的紅衛兵,其他人都不能稱為紅衛兵。


    這引起了轉變派和自主派的極大不滿,雙方在學校展開大辯論,這種辯論隨即隨著大字報擴散到整個社會,燕京的各個中學都在進行這樣的辯論。


    “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


    就在激烈的辯論中,從燕航附中傳出一條對聯,這條對聯一經傳出,立即受到紅衛兵的追捧,原本就被不準革命的憋了一肚子氣的轉變派和自主派則立刻對對聯進行聲討,辯論會一場接著一場,整個燕京中學生全都卷進去了。


    林晚悄悄移到操場的一角,將身體盡量掩在樹枝中間,希望所有人都看不見她,操場的土台上正進行一場激烈的辯論,全校大部分學生都在台下看著,他們涇渭分明,左邊是穿著舊軍裝帶著紅袖章,排列整齊的紅衛兵,中間則是穿著各種不同的服裝,沒有統一的隊形,很是雜亂,右邊則沒有人,空蕩蕩的。


    除了這涇渭分明的兩派外,另外還有少數學生散布在操場四周,他們都和林晚一樣,不出聲的,膽怯不安的看著正在辯論的兩派。


    沙沙的掃地聲傳來,林晚扭頭看卻是原學校教導主任,這個老女人正傴僂身體,費勁的揮動那比她矮小的身材還高的大掃帚,打掃著操場邊上的小徑。


    “我們紅五類,在解放前被國民黨反動派追剿,坐牢,流落街頭,斬草除根,什麽苦都吃了,現在,那些黑五類,可以上學,可以做工,表現好的,還可以入團入黨,有什麽對不起他們的!”


    他的講話受到紅衛兵的熱烈歡迎,中間的人群中跑個穿著土布襯衣的學生,他走上台拿起話筒:“我不同意!這個對聯是封建主義的餘毒,也是嚴重違反黨的政策,黨的政策是有成分不唯成分!偉大領袖**教導我們,黨的一切實際工作中,凡屬正確的領導,必須是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他們所支持的血統論,不過是披了件無產階級外衣的封建主義內核,嚴重違反了黨的政策,是右傾的表現!..”


    台下傳來一遍叫好聲,比起紅衛兵來,他們的叫好聲更大,掌聲混亂,聲音卻很大。


    林晚往樹枝深處退了一步,她沒有理會教導主任,她不過是紅衛兵揪出來的黑幫之一,學校的情況讓她感到恐懼,昨天,黑幫批判大會,平時高高在上的校長黨委書記還有眼前這位教導主任被紅衛兵押上土台,在全校師生麵前低頭認罪。


    葉冰雪同樣沒在人群中,她同樣小心翼翼的從操場的一角挪過來,林晚看到了她,無聲的衝她招招手,葉冰雪會意的點點頭,朝那邊示意了下,林晚也點點頭。


    自從上次因為楚明秋認識後,倆人的關係近了,葉冰雪原來算是幹部子弟,可自從文革開始後,批判校黨委之風一起,她的底氣也沒那麽足了,再不敢那麽大模大樣的隨便說話,前段時間,葉書記下樓了,可工作組一撤,紅衛兵掌權,葉書記又被揪出來了,葉冰雪隨即從幹部子弟變成了黑幫子女。


    “我正四下找你呢,你怎麽來了?”


    “班上通知說,來學校參加運動,你呢?”林晚低聲說道,生怕聲音太大,驚動不相幹的人。


    “還不是一樣,”葉冰雪低聲說:“咱們趕緊走吧,別在這看了。”


    “聽說還要開會。”林晚小心的說,葉冰雪搖頭:“還管那麽多,你知道嗎,雷鵬被打了,昨兒我去看了,咱們趕緊走。”


    林晚也聽說了,雷鵬是高三二班學生,他父親是右派,但他在學校很有名,成績好,是學校有名的才子,曾經在全國物理競賽中獲得一等獎,還會拉小提琴,要不是父親的問題,他肯定要進四中八中九中這樣的市重點中學,在十一中,他是學校豎起的出身不好學生的典型,曾經數次在全校學習大會上作報告,參加過市裏組織的出身不好學生大會。


    “我聽說徐清他們要開你的批判會,這才四下找你,咱們趕緊走。”葉冰雪低聲說。


    林晚嚇了一跳,徐清是革幹子弟,也是班上最早的一批紅衛兵,在反工作組中衝鋒在前,工作組撤走後,他成了高一年級的紅衛兵負責人,整天帶著班上的紅衛兵高唱戰歌,四下貼大字報。


    林晚恐懼的左右看看,難怪來傳信的同學說,今天她務必要到學校來參加運動,沒想到居然是要批判她。葉冰雪看到她左右為難的樣子,想躲又害怕,忍不住拉起她的手朝校門口走去。


    林晚完全沒了主意,跟著葉冰雪就走,從操場出來,聽到後麵有人在叫她,她正要回頭,葉冰雪搶先拉了她一下:“別回頭,千萬別回頭!”


    “我,我,”林晚遲疑下說,葉冰雪不由分說拉著她加快腳步,林晚緊走兩步才跟上,追上去問:“要是他們到家來呢?他們知道我家住那。”


    “還管得了那麽多,先出去再說。”葉冰雪很果斷,拉著她快步朝校門口去,好在操場離校門口不遠,倆人很快出了學校,倆人撒腿便跑,很快跑進家小店,葉冰雪要了兩瓶北冰洋,倆人躲在窗後,就看見幾個紅衛兵氣喘籲籲的出來,在校門口四下張望,倆人一下躲起來,林晚的心怦怦直跳,兩手緊緊抓著汽水瓶,緊張得快窒息,扭頭看,剛才還很爽快的葉冰雪,也同樣緊張不知道該怎麽辦。


    過了好一會,葉冰雪才悄悄伸頭看了看,那紅衛兵都走了,葉冰雪扭頭說:“好像是你們班上的,金瑛他們。”


    林晚點點頭,追出來的幾個都是她班上的,其中的女生叫金瑛,另外還有三個男生,都是班上的紅衛兵骨幹。林晚臉色慘白,完全失去主意。


    葉冰雪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倆人沉悶的喝著汽水,售貨員看出來了,不過,她沒有往外趕她們,隻是神情眼光變冷了。


    倆人喝了汽水,從店裏出來,順著公路走,周圍的高音喇叭依舊在叫,她們卻空蕩蕩的,不知該去何處,走了一段路。


    “這下可怎麽好。”林晚低聲說:“她們知道我家的,要上家來,那可怎麽好?”


    “我看,你還是躲出去幾天。”葉冰雪歎口氣,學校的批判她看過兩次,不說別的,就那架勢就讓人受不了。


    對學生的批判,現在還比較少,主要集中在對老師的批判上,校黨委全體成員和黑五類老師全部被關押在學校的教室裏,前幾天,紅衛兵召開了全校批判大會,批判校長黨委書記,全校師生都必須參加,那個過程讓林晚心驚膽顫,到現在還沒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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