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上級的支持非常重要,出版報紙需要紙張,需要印刷,需要經費,這些都不是紅衛兵師自己能解決的,必須依靠上級。


    楚明秋就看見原本已經比較安靜的師院內,忽然人頭洶湧,人人臉上都變得很嚴肅,也很興奮,僅僅一會,校廣播電台便響起來了。


    “井岡山廣播電台向全校井岡山戰友請求支援!紅衛兵師的保皇派突然向校廣播電台發起進攻。。”


    廣播剛到這裏便中斷了,廣播裏傳來一陣嘈雜的爭吵聲。


    “這裏是我們井岡山的陣地!你們憑什麽來奪權!”


    “我宣布,紅衛兵師接管了校廣播電台!你們立刻出去!”


    “同誌們!人在陣地在!誓與陣地共存亡!”


    “和他們拚了!”


    廣播裏傳來一陣廝打聲,楚明秋忍不住樂了,怎麽弄得跟董存瑞王成似的,好玩,好玩。廣播裏廝打聲還在繼續,不過,顯然的是,紅衛兵師占了突然襲擊的便宜,很快廣播裏的聲音消失了,楚明秋估計井岡山的播音員已經被架出去了。


    “現在我宣布,我們紅衛兵師已經接管了校廣播電台!這塊宣傳陣地將牢牢掌握在無產階級手中!”


    井岡山的反應遲緩,大批井岡山派在操場上集結,可讓楚明秋納悶的是,他們沒有采取行動,似乎在等待什麽,幾個顯然是頭頭的聚在一起商議。


    “怎麽還不采取行動?就這樣等著!”


    “蘭厚棠他們去了文革小組,他們幾個不敢擅自行動。”


    楚明秋聽到路過的幾個井岡山人氣憤而焦急的議論著,心裏頓時樂開花,他估計,今天燒書失敗,井岡山的頭頭有些慌張,跑到中央文革求援去了,沒成想這時紅衛兵師發起突然進攻,井岡山群龍無首,自然無法反擊,看來舒曼她們的行動很快便能取得勝利。


    果然,舒曼很快過來,告訴他,她們已經控製了勞改隊,不過,林健文的情況還可以,今天雖然挨打了,可傷情不重。


    楚明秋想了下說:“你們應該盡快鞏固戰果,井岡山肯定很快便會反擊,校廣播站是重點,但勞改隊也不可輕視,應該集中力量保護校廣播站,至於勞改隊,我建議你們將所有黑幫黑線黑權威全部轉移。”


    舒曼看著操場上越聚越多的井岡山派,沉重的點點頭:“要不把他們轉移到實驗附中,那是我們師院的附中。”


    “千萬不要,實驗附中別看都是女生,手比男生還黑。”楚明秋搖頭說,這轉移到哪去也是麻煩,中學紅衛兵別看年歲不大,可手比大學生還黑,現在傳出打死人的全是中學生,大學裏隻有熬不下去自殺的,還沒有被打死的,可中學裏卻是活生生打死。


    楚明秋沉凝半響,依舊沒有想好轉移到那去,良久才歎口氣:“我建議你將他們轉移到比較溫和的學校中,另外,看守由你們學校的學生擔任,千萬不可交給那些中學紅衛兵。”


    “行,我去和他們商議下,對了,你要不要現在去看看林健文?”舒曼問道。


    楚明秋稍稍遲疑便答應了,今天的事都是為了看他才弄出來的,再說,他也答應林晚了,不能說沒看見便回去告訴她。


    舒曼帶著他去勞改隊,從圖書館繞過一棟教學樓,舒曼讓他將三輪車停在外麵,楚明秋看著門口嘈雜的人群,這些顯然是紅衛兵師的成員,人人高度警覺的盯著過往的人,楚明秋便坐在車上沒動,低聲提醒舒曼,有沒有後門,舒曼一激靈,連忙帶著他繞到後門。


    “他們都關在四樓,我們從邊上上去。”


    楚明秋停車時,舒曼靠過來低聲說道,楚明秋剛才過來便注意到了,這教學樓有四個路口,除了前後兩個門,左右還有兩個小門進去,兩側的門都是盤旋樓梯。


    倆人順著盤旋樓梯上樓,在門口便有人出來盤查,看到舒曼便沒說什麽,舒曼低聲告訴楚明秋待會不要說話,有人問什麽便由她來回答。


    “牛鬼蛇神吃飯怎麽辦?”楚明秋低聲問,舒曼毫不遲疑的說:“自然是他們家裏人送來,生活用品都是自備。”


    楚明秋心裏明白了,林晚的媽媽大概擔心女兒看見父親的慘象,所以不讓林晚過來送飯,每天都是自己送飯來,可問題是,她在劇團也受到批判,每天政治學習,而後還要送飯,也夠難為她了。


    四樓的看守還不多,紅衛兵師的主力都集中在二樓和三樓,楚明秋覺著,紅衛兵們可能也不想讓人民內部矛盾暴露在階級敵人麵前,就好像女人上醫院隆胸,裏麵塞的海綿還是脂肪,那不要緊,隻要外麵凹凸就行了。


    牛鬼蛇神們都關在這裏,從門上的觀察口看進去,每個房間關了十幾個到二十個,這些牛鬼蛇神們都耷拉著腦袋,就像待宰的羔羊,有的坐著,有的躺著,沒有人說話,偶爾看向觀察口的目光都驚魂未定。


    舒曼沒有開口,將楚明秋帶到一間空教室,這大概是四樓唯一的空教室,教室的黑板上用粉筆寫著“無產階級專政萬歲!”,兩側的牆上貼著八個大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教室後麵的黑板則用粉筆寫著“砸爛牛鬼蛇神的鬼頭!”


    教室正中擺著張獨凳,後麵的黑板前放著兩張桌子,桌上有台燈。楚明秋的眼睛很賊,很快便看清了,四麵的牆上和地上都有紅點,很顯然,這不是紅墨水。


    “你在這等著。”舒曼說,楚明秋看著那些紅點忽然問:“舒曼,你在這審問過他們嗎?”


    舒曼楞了下隨即搖頭:“我們剛接手,以前這是井岡山的審查室。”


    楚明秋輕輕歎口氣,舒曼很快出去了,聽著腳步聲朝走廊的另一頭過去了,楚明秋迅速到窗邊朝下麵看,窗台的下麵有條石板,每層樓都是這樣,石板上有各種痕跡,大概是為了防止上麵掉東西下去,從這條石板可以一直走到教室的盡頭,在教室的盡頭有大約1-2米,便可以上了螺旋樓梯。


    楚明秋正要繼續觀察,走廊上又響起腳步聲,楚明秋迅速回到原來的位置,門開了,舒曼出現在門口,她沒有進門,側身讓開,露出後麵的一個帶著高帽的掛著黑牌,佝僂著身子的中年男人。


    “有人來看你,進去吧。”


    中年男人一直低著頭,舒曼說完之後,他才抬頭,當看到楚明秋時,他的神情明顯楞了下,楚明秋對舒曼說:“幫我看著點,我們說會話,別讓人打擾我們,行嗎?”


    舒曼點點頭,林健文謹慎的看著楚明秋,楚明秋在看了看室內,將那張獨凳搬到一邊,將後麵桌子邊的凳子搬過來。


    “林叔叔,您坐,可能您不認識我了,其實您見過我,我叫楚明秋,是林晚的同學,甘河結婚時,您來過,我就是那個彈鋼琴的小孩。”


    楚明秋一句話便讓林健文疑惑頓開,他小心的回頭看看,楚明秋又說:“舒曼是我朋友,她是楚寬遠的高中同學,您放心吧。”


    林健文慢慢走過來,楚明秋微微皺眉,過去扶著他,將凳子挪過來,讓林健文坐上去。林健文坐下後,嘴角稍稍咧了下,楚明秋輕輕歎口氣。


    “林叔叔,我略通醫術,讓我給你檢查下。”楚明秋說著也不管林健文是否同意,便開始給他檢查起來。


    林健文低聲問:“晚兒怎麽樣了?”


    “先別說話,待會我都告訴你。”楚明秋摸著他的脈,脈搏有些弱,但沒多大問題,他又檢查四肢,然後讓他躺在地上,輕輕摁了下他的肚子,林健文的臉色頓時變了,楚明秋稍稍移動下手指,林健文的臉痛得都變形了,發出輕輕的呻呤。


    “肋骨斷了,兩根。”楚明秋輕聲說,林健文要起來,楚明秋摁住他:“林叔叔別動,你現在不能再動了,就躺著,聽我說就行了。”


    林健文輕輕點頭,楚明秋接著說:“林晚現在很好,這段時間都在家,沒有去學校,現在學校很亂,紅衛兵在打黑五類和黑五類子女,她留在家安全些,本來我想讓她到我家躲躲,可她媽媽不同意,留在家,要提防紅衛兵來抄家,家裏不用擔心,都作了清潔,你的日記,書,賣的賣了,燒的燒了,你就不用擔心了。


    ifwinteres,canspringbefarbehind?


    雪萊的詩很美,總能給人信心,林叔叔,您的意誌很堅強,肋骨斷了,依舊一聲不吭,可我還是擔心,所以,我希望你在作任何決定前,一定要想想林晚。”


    林健文輕輕的嗯了聲,楚明秋站起來,打開門叫舒曼進來,舒曼進來看到林健文躺在地上,不由嚇了一跳。


    “林叔叔肋骨斷了兩根,必須送他去醫院。”


    舒曼聞言稍稍鬆口氣,可一聽要送醫院,她不由為難了:“這個我決定不了,必須向上麵報告。”


    楚明秋遲疑片刻低聲說:“當一切煙消雲散時,還能留下什麽呢?隻有回憶;當激情過後,還能留下什麽呢?依舊隻有回憶;當我們垂垂老矣,我們能告訴兒孫些什麽呢?舒曼,關於今天,我們能告訴他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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