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從身邊駛過,路邊的牆上貼滿大字報,清潔工沙沙的打掃著街邊的,將被風吹落的紙屑掃到一邊,灰色或白色的襯衣,提著包匆匆的從大字報下走過。


    滿街的高音喇叭響起來,雄壯的樂曲之後,播送著來自各地的大好消息。林晚不時給父親擦擦嘴,將嘴邊的血跡擦去,多次之後,手絹已經被血染紅了。


    好容易趕到醫院,醫院還沒上班,林晚趕緊去掛急診,急診護士打著哈欠有些不耐煩的看著她,林晚焦急萬分:“阿姨!阿姨!掛號,急診!”


    林晚母親則顧不得了,她實在無力將林健文從車上搬下來,她跑到急診室去找值班醫生,值班醫生是個年青的男醫生,有些驚訝的看著林晚母親,林晚母女由於太著急,連睡衣都沒換,經過半夜折騰,睡衣上有血有泥土,慌張焦急的麵容上滿是疲憊,和絕望。


    “求您了!求您了!”林晚母親再也顧不得,拉著醫生哀求道,醫生歎口氣,快步隨她出來,在三輪車上看了看,病症很容易診斷,幾分鍾之內,醫生便斷定,這是折斷的肋骨刺穿了肺部,由於時間比較久,病人已經很危險了,再拖延可能形成肺氣腫和氣胸。


    “趕緊掛號,送急診室!”醫生從急診室叫來兩個護士,準備將林健文送急診室搶救,護士過來看了看,將醫生拉到一邊,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醫生聽後臉色變得很差,他艱難的看了看林晚母親,林晚母親焦急無助的祈求的望著他,過了好一會,醫生才歎口氣:“病人是什麽成分?”


    掛號處,護士向林晚提出了相同的問題,林晚遲疑才低聲說:“摘帽右派。”


    “啪!”


    遞進去的掛號費和病曆被扔出來。


    “我們醫院隻給廣大工農兵服務,黑五類一律不準進院。”


    “阿姨!阿姨!我爸爸是好人,他是好人,不是壞人!”林蛙急了,哭泣的哀求著。


    在另一邊,林晚母親同樣在哀求著,醫生扭頭看了看,見護士已經走了,他低聲告訴林晚母親:“走吧,趕緊去邊上的第二工人醫院,病人已經非常危險了,耽誤不起,我,我真沒辦法。”


    林晚母親趕緊將林晚叫回來,母女倆人推著林健文匆匆朝第二工人醫院趕去,到了第二工人醫院,已經快九點了,醫院已經上班,可讓她們無奈的是,她們再度被醫院拒之門外。


    林晚母親急了,在急診室對著醫生護士跪下,再也沒有自尊,對著滿室的醫生護士頻頻磕頭。


    “求你們了!救救他!救救他!”


    杜鵑滴血,聲聲哀鳴;卻無法撬動醫生和護士的革命堅定,他們冷漠的告訴她們,這是工人醫院,隻為無產階級,黑六類分子概不醫治。


    地富反壞右,現在有些地方增加黑幫,變成了黑六類分子。


    林晚茫然麻木的跟著母親跪在地上,冰涼的地麵,將她的心凍得**的,塞滿絕望,母親的額頭已經磕破了,血糊糊的一遍。


    絕望中,林晚忽然站起來,衝出去,到公共電話處,給楚家大院打電話,還好,楚明秋還在家裏,楚明秋聞言大驚失色,連忙告訴林晚,立刻去中醫院,不要再在那耽誤了,然後丟下所有事情,騎上車便朝中醫院來。


    等他趕到時,時間已經快中午了,林晚母女正在醫院門口,無助的等待著,林晚母親完全絕望了,林健文依舊躺在車上,渾身是血,周圍有人不時悄聲議論幾句又走了。


    楚明秋顧不上問什麽,過去便檢查林健文,稍稍檢查,楚明秋的心便沉下去了,時間已經耽誤了,這林健文的傷本不致命,可耽誤不得,若形成氣胸,就非常危險了。


    楚明秋什麽話也不說,立刻推著林健文到醫院裏,然後立刻去找大師兄,可大師兄不在門診,到住院部去問,他到學校參加批鬥會去了,今天不會到醫院來。


    楚明秋想了想,轉身又徑直去找外科找人,高慶主要在內科,不過,高慶在中醫院威望很高,與外科主任賈東明很熟,楚明秋對賈東明也同樣熟悉,賈東明不是傳統中醫,曾經在日本留學,不過,他曆史上有汙點,曾經在國民黨軍隊擔任過軍醫,後來同樣隨傅作義起義,平時小心謹慎,不敢多說一句。


    可讓楚明秋失望的是,賈東明也沒找著,外科醫生告訴他,賈東明同樣到學校參加文化大革命去了,楚明秋不認識守在門診的醫生,可他現在顧不得了,回到內科住院部,抓了個高慶的學生,這學生姓什麽他都不清楚,非要他想辦法幫忙。


    “老師說過,救死扶傷是醫生的天職,而且,咱們八路軍對日本鬼子都救,摘帽右派怎麽就不救了,師兄,這可是救命的事,千萬不可再耽誤了。”


    楚明秋幾乎是強行拉著他到院子裏,讓他看看林健文,師兄觀察了下林健文的情況,轉身便告訴楚明秋,立刻送急診室,他去掛號。


    看到師兄跑去掛號,林晚母女好像看到希望,連忙準備去扶林健文,楚明秋趕緊叫住她們,自己跑到找來張推床,然後將林健文送到急診室門口。


    師兄早就等在門口了,看到他們過來,連忙招呼兩個護士將人推進去。林晚母女剛才就來過,急診室的醫生護士都認識她們。


    “她們是右派。”護士好心提醒道,楚明秋在邊上聽見了,立刻凶狠的盯了那護士一眼,那目光之凶狠,就像一頭狼正欲撕人一般,護士嚇了一跳,不敢再說,扭頭便走。


    楚明秋也顧不得再去管她,焦急的看著師兄,現在全靠他了,師兄很快和一個醫生說妥,然後讓楚明秋去交錢,這邊醫生便開始檢查,隨後便下了病危通知書。


    “我去交吧。”林晚追著楚明秋出來,楚明秋擺擺手,讓她盯著她媽媽,自己去把錢交了,交了錢回來,林健文已經被推進手術室了。


    林晚和林晚媽媽坐在手術室外等著,林晚媽媽麵如死灰,整個人都呆了。楚明秋歎口氣,坐到她們對麵,家裏還有一堆爛事。


    金蘭死了,楚寬光死了,楚寬遠眼珠子都紅了,楚明秋好容易才壓住他,不讓他去報仇,昨天,他陪著他回家,將金蘭和小薇的屍首收拾了,小薇的父母也來了,兩個都是老實巴交的老實人,聽說是被紅衛兵打死的,倆人連哭都不敢哭,楚寬遠什麽話都沒說,跪在二老麵前,給他們磕了三個響頭。


    將金蘭送到火葬場,楚明秋才算明白,這幾天已經有上百人被紅衛兵打死了,火葬場的師傅一看金蘭和小薇的屍體,便明白是紅衛兵幹的。


    楚明秋曾試探著到派出所報案,派出所隻是登了個記,便讓他們回去,警察明確告訴楚明秋,紅衛兵幹的,他們管不了。楚寬遠當時便暴怒,楚明秋和石頭連忙將他拉走,生怕他說出不合適的話來。


    林晚今天的表現讓他有些意外,以往林晚給他的印象是很柔弱,可今天卻表現得很堅強,甚至比她媽媽還堅強,要不是她在邊上撐著,她媽媽恐怕已經垮了。


    楚明秋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們母女,現在隻能期望林健文沒事,若他真因此死了,這個家將來就更艱難了,忽然他又想起楚寬遠來了,心裏暗叫糟糕。


    本來今天要給去給金蘭送葬的,楚明秋決定讓金蘭葬入楚家祖墳,可臨出門,接到林晚的電話,他一慌便跑到這邊來了,還沒通知楚寬遠。


    他悄悄告訴林晚,他要去給打個電話,然後到公共電話處給楚寬遠打了電話,在電話裏告訴楚寬遠,出了些事,現在他過不去了。


    今天同時入祖墳的還有楚寬光,他為這些年的吃喝嫖賭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成為楚家嫡係子孫中,第一個被打死的人。


    辛小林也死了,據說她是從樓上跳下來自殺的,石頭根本不信,以他對辛小林的了解,她決不會自殺,石頭開始了秘密調查,到底是誰殺了辛小林,還有金蘭和小薇。


    楚寬遠的調查受到很大阻礙,紅衛兵的突然襲擊,給城北區街麵上的弟兄造成很大損失,大批弟兄被紅衛兵抓住,連數次跟著石頭逃亡的毛豆都被紅衛兵抓住了,就關在十七中。現在城北區街麵上的弟兄全都躲起來了,楚寬遠可以調用的人手實在有限。


    放下電話後,楚明秋還是心神不定,總覺著還要出事,他又給家裏打了電話,告訴趙叔,讓狗子虎子他們不要去學校,就在家裏。趙叔卻告訴他,狗子被學校的叫去了,說學校開什麽會,還要遊行。


    楚明秋皺起眉頭,現在各校整天開會,批判這個批判那個,大街上整天都有遊行示威,狗子的出身好,地地道道的貧雇農,紅衛兵即便對他有所不滿,也不能拿他怎麽樣。


    楚明秋又問了家裏,小趙總管說家裏挺好,沒有什麽事,問他什麽時候回去,楚明秋告訴他還有段時間才能回去,讓家裏不要等他了。


    放下電話,楚明秋心裏還是隱隱有些不安,總覺著要出什麽事,他邊朝手術室走邊想,將家裏的事和人挨個過了一遍,依舊沒有發現什麽。


    家裏人中,最讓他擔心的是小八,他今年念高三,正全力準備高考,在運動開始時,他還沒留意,總覺著過兩天便完了,沒成想運動發展越來越快,學校很快宣布停課鬧革命,隨後又宣布高考推遲,這讓小八很是失落。


    讓楚明秋不安的是,自從小八到城南念書後,他對小八的情況了解就不多,小八不像勇子和虎子,什麽事都告訴他,這幾年,小八在城南的情況他都不太了解,每次問他在學校怎麽樣,小八總說挺好,其他什麽都不肯說,不單不告訴他,連勇子也不告訴。


    楚明秋覺著自己的不安是不是來自小八,他決定林健文的事完了後,便上南城去看看,讓小八回家,他的身份在學校待久了沒好處。


    手術室的燈依舊亮著,林晚和母親依舊在門口的長椅上坐著,護士急匆匆的推門進去,偶爾有經過的病人或家屬都奇怪或同情的看著她們母女。由於太匆忙,母女倆現在還穿著睡衣,蓬頭垢麵,身上滿是泥垢和血跡,****的腳上穿著拖鞋,一向很注意穿著的林晚,現在什麽也顧不上了。


    楚明秋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他低聲問林晚吃過飯沒有。林晚搖搖頭,楚明秋不說還沒有,從昨晚到現在,又驚又怕又擔憂,已經完全忘了還要吃飯這事,楚明秋這一提,她才覺著餓得不行。楚明秋歎口氣,問她想吃什麽?林晚低聲問媽媽,林晚媽媽沒有反應,林晚想了下說就買幾個包子饅頭就行。


    楚明秋轉身出來,中醫院外麵不遠處有個小飯鋪,楚明秋進去要了幾個包子,又到邊上的商店買了兩瓶汽水,東西買了,這時代卻沒有東西的盒子,不得已,他轉身又去買了個飯盒,就在飯店裏洗洗,裝上包子,拎著兩瓶汽水回來。


    “媽,吃點東西吧。”林晚拿了個包子遞給媽媽,林晚母親輕輕搖頭,林晚再度勸道:“媽,吃點吧。”


    林晚媽媽接過包子,卻沒有吃,隻是拿在手上,林晚無助的望著楚明秋,楚明秋搖搖頭,示意不要再勸了,林晚拿著飯盒,自己也沒吃,依舊焦急的看著手術室。


    “你先吃點吧,不會有事的。”楚明秋輕聲安慰她,林晚拿起包子,小小的咬了口,忽然想起來,端起飯盒遞給楚明秋,楚明秋搖頭說吃過了。


    林晚慢慢吃著,忽然扭頭對楚明秋說:“公公,我怕。”


    楚明秋輕輕歎口氣,這時急診室的門開了,醫生出來了,楚明秋看著他的臉色,心一下便沉下去了,林晚和她母親一下便站起來了。


    醫生走到她們麵前:“對不起,送來太晚了。”然後扭頭對楚明秋說:“他斷了四根骨頭,肋骨刺穿了他的肺部和肝部,如果搶救及時,還有救,可,太晚了。”


    林晚已經淚流滿麵,楚明秋麵沉似水,輕輕將林晚攬進懷裏,林晚嗚嗚的哭出聲來,林晚媽媽沒有流淚,喃喃的說著謝謝,然後走進手術室,護士已經將林健文的屍體蒙上,準備送到太平間。


    林晚媽媽過去將蒙在他臉上的白布揭開,輕輕撫摸他的瘦削的麵容。現在這張麵容是如此安詳平靜,原來深邃智慧的眼睛緊閉著,嘴角依舊驕傲的向翹著。


    “死了好,死了好,再也不用受罪了。”林晚媽媽輕輕的在林健文耳邊低語,楚明秋攬著林晚,過來,林晚無助的哭泣著。


    楚明秋緊緊攬住林晚柔軟的腰,少女清新的體香壓過了福爾馬林的味道,隔著薄薄的睡衣,依舊可以體會到少女嬌嫩光滑的肌膚。


    ****!楚明秋心裏猛扇自己耳光。


    護士過來要她們出去,準備將屍體送到太平間,楚明秋一手拖著林晚,一手拖著林晚媽媽,將她們扶出來,到急診室外麵的長椅上。


    “阿姨,林晚,叔叔已經走了,節哀順變吧。”楚明秋低聲說:“現在還有一大堆事情要作。我先送你們回家。”


    林晚點點頭,她們站起來正要走,護士叫住她們,讓她們去交太平間的管理費,林晚和母親身上沒帶多少錢,楚明秋連忙跑去交了管理費,這個時代的管理與前世不一樣,前世是按天收,現在是按月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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