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哲也不打算在弄清當前處境之前回家。


    無法判斷這個世界是否隻是幻境, 見到的人是否是順從自己記憶構建的假象。那樣即便是見到了父母,也不過是自我慰藉罷了,毫無意義。


    跟綠間真太郎簡短的對話可以得出, 這裏的自己仍沒有放棄籃球,父母健在,國中畢業那個假期並沒有發?意外。


    那麽“自己”也不會擁有異能力,更不可能成為港口黑手黨的幹部, 隻是個在籃球上揮灑青春熱血的普通高中生。


    然而他本人的異能力仍舊可以使用。


    考慮到這, 黑子哲也決定去求證。


    會特意將工作用手機關機的原因很簡單,他的手機有裝載港口黑手黨內部研發程序,可以時刻向本部傳達定位等信息。如果這裏的組織也有使用這一程序, 那麽自己的出現,無異於己方隊伍中突然空降一名高層幹部,權力還直逼首領,會引發各種不必??的麻煩。


    以森鷗外的性格,必?會追查到底。


    和自己效忠的組織敵對, 這也是黑子哲也不願見到的發展。


    借著存在感的便利,離開醫院後, 穿著再普通不過便裝的黑子哲也, 回到昨天夜晚遭殺手伏擊的樓頂。


    天台地麵遍布灰塵,角落放置幾個經受風吹日曬掉漆的蓄水罐,通往頂層的大門緊鎖, 由內部被一條鏽跡斑斑的鐵鏈牢牢拴住,一副常年無人造訪的景象。


    別說經曆過什麽激烈打鬥了,天台上,丁點血跡也看不見。


    他又前往自己原本在東京居住的公寓,毫無意外, 沒有在地下停車場找到自己的雷克薩斯。原本應該讓部下停回來了,停車位上停放的卻是毫不相關的車輛。


    不僅如此,公寓也換了位主人,裝潢頗具生活氣息,沒有任何幹部黑子哲也存在過的痕跡。仿佛從一開始,這裏就不屬於他。


    心逐漸沉入穀底的黑子哲也又來到學校。


    今日是周六,誠凜高中教室空蕩蕩一片,唯有個別幾個自主加訓的社團還有人前來。操場上人稀稀拉拉,時不時傳來一兩聲虛弱無力的吹哨,勉強增添幾?人氣。


    少年晃到籃球部所在的體育館,熟門熟路利用異能力潛伏到內部,在更衣室內找到屬於“黑子哲也”的衣櫃,隻翻找到一條專用毛巾,幾瓶傷痛噴霧等零散用品。


    單單是這些,已經足夠明了了。


    簡言之,這個世界有的隻是升學高中的黑子哲也,加入誠凜高中籃球部,而沒有作為港口黑手黨幹部的他。


    差異出在國中畢業後的假期,他們一家人有沒有前往美國是未知數,但至少沒能被卷入事件。“自己”到頭來還是選擇堅持??去,選擇了誠凜這所曾被自己認為是好隊伍的球隊,想要通過籃球,向奇跡的世代們證明自己的理念。


    兜裏的銀/行卡無法使用,幸虧昨天和青峰大輝見麵時,特意取了點現金,不然現在恐會淪落到身無?文的窘境。


    黑子哲也沒有猶豫,立刻坐上前往橫濱的電車,準備進一步確認自己的猜測。


    不祥的預感愈發深重。


    造成現狀的,無非是兩種可能。


    其一,他當前所處世界是徹頭徹尾的幻境,意識被困在自己腦內,尋不到出路。脫離方法通常為“死亡”,但是貿然相信的??,反而可能會導致自身意識消亡。


    其二,那便是自己確實換了一個世界,平行世界,或是“書”中囊括的其他可能。他的肉/身直接來到此處,正因如此,在當前世界本不該存在的【逐影】?得以繼續使用,同樣找不到回歸方法。


    至於為什麽不可能是其他人構造的幻境,這點很好理解。


    原因無他,這個世界的邊界,未免太廣闊了點。


    若是幻境,絕非是臨時起意的小工程,就像是重塑了一整個城市,與找他麻煩的用意背道而馳,讓人感到意義不明。


    那麽問題來了,敵人不惜利用灰崎祥吾布得局,其根本目標究竟是為了殺死他,還是逼迫他全麵解放異能力?


    亦或是其他考量。


    ──


    一路上,黑子哲也有注意到,自己所觀察到的一切細節毫不馬虎,嚴苛遵循常理,以至於一草一木,街頭喧囂,一切都是那麽真?。


    他不是很清楚精神係異能力?的能力限製,但或多或少能夠理解,越是場景細節逼真的端遊,越是容易燒顯卡,玩家能身臨其境,也得考慮硬件條件靠不靠得住。


    這個世界不似虛假,但他還是不能篤?。


    少年很快來到橫濱,又一次回到那棟老舊的紅磚瓦建築底??。他的目的地並非港口黑手黨,而是近期因為人虎問題,表麵矛盾不斷的武裝偵探社。


    “打擾了。”


    他提前準備好一盒包裝精致的草莓大福當做伴手禮,禮節性地敲了敲門,目光不著痕跡掃過明麵上算是敵對勢力的辦公室,見某個靠窗的座位空蕩蕩,便問道:“織田君不在嗎?”


    武裝偵探社的員工辦公室不大,站在門口便可一覽無餘。右邊座位坐得滿滿當當,也隻有左邊辦公桌位置缺了幾個人,但壓根沒有他熟悉的紅發男人。


    背著個草帽的背帶褲少年走上前來,麵露疑惑,招呼著:“是委托人先?,真抱歉,偵探社裏沒有織田君這個人在。”


    對方年紀看上去不大,穿著也顯得質樸,像是適合在農家田園出現的少年,每天悠哉放著牛。然而黑子哲也卻知道,他是個十?難纏的異能力?,名為宮澤賢治,兩個月前剛剛加入武裝偵探社。


    組織那邊查到的資料他還過目了,純粹攻擊類型的異能力?比較少見,泛用性還很廣,時間也接近,因此留??了較為深刻的印象。


    看來這一點並沒有什麽區別。


    而得到織田君不在的回答之後,黑子哲也心裏不禁產生了“果然如此”的想法。


    既然織田作之助沒有在武裝偵探社,那就說明這個自己不是幹部的世界,對方終究死在了森鷗?的算計之??,沒能活過4年前的mimic事件。


    “委托人先?還有什麽事嗎?”見那個年紀不大的委托人陷入沉默,宮澤賢治繼續問道。


    黑子哲也?了?z?,將手中包裝精致的禮盒舉高:“來給江戶川君送點心的,這是草莓大福。”


    對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是亂步先?認識的人啊。”


    辦公室??深處,正忙著吃零食的青年抬起頭來。


    “不認識哦,亂步大人?不認識港口黑手黨的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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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莫名的孩子氣,正叼著棒棒糖,見黑子哲也已經走上前來,他維持的笑咪咪的表情,當麵拆穿對方的身份,卻又不甚在意,心情似乎還有點雀躍。


    “不過看在草莓大福的份上,有什麽問題就問吧。”


    江戶川亂步期待地搓搓手,盤腿縮在椅子上,當即轉了一圈,等待享用送上門來的點心。


    早已知道這位偵探的能力,並不意外自己的身份被拆穿,黑子哲也裝作沒有聽見戴眼鏡的茶金發男人那句“什麽?!港口黑手黨的殺手!”的警惕言語,將禮盒裝草莓大福打開,擺到江戶川亂步麵前。


    說起來,這個聲音怎麽跟誠凜籃球部的隊長那麽像,兩人放一起完全聽不出區別。而江戶川亂步的聲音,也跟赤司君有點微妙的共同之處……


    這算什麽巧合?


    黑子哲也轉過頭去,略過z?情警惕的國木田獨步,落在他身後那個發型有些微妙的白發少年身上,見對方立刻不安地縮了縮身子,很快又挪開視線。


    “姑且算是,不過稍稍有點區別。”他解釋著,“我對武裝偵探社沒有敵意。”


    黑子哲也重新望向已經咬著大福的江戶川亂步,深藍色的眼睛讓人看不清思緒。


    “我需??確定,這個世界是依附我思想創造出來的,還是真?存在的。”


    如此莫名其妙的??語一出,偵探社頓時一片氣氛微妙的沉默,就連警惕莫名造訪的港口黑手黨成員的心情也淡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疑惑。


    畢竟這??語聽著太過中二,黑子哲也長相又格外年輕,讓人不禁懷疑他這句話的用意。


    江戶川亂步睜開眼。


    這看似迷惑的??語,其實很好理解。


    黑子哲也無法判斷這個世界的真?性,他想知道這個世界是否為幻境,而判斷方法粗暴簡單。隻需找到能力遠超自己之上的人,再判斷他們的存在是否正常,是否由自己所構造。


    就像人無法想象沒見過的東西,同樣的,黑子哲也觸及不到江戶川亂步所擁有的腦力領域。


    這世界是否為幻境,與他見一麵便可得知。


    “原來如此,所以才來找世界第一名偵探嗎。”青年很快明白現狀,他從衣兜中掏出眼鏡,看在黑子哲也很上道的份上,用超推理仔仔細細觀察了少年一番。


    他得出結論:“是真?的,就像是平行世界,你是中了某種異能,跟這裏的自己互換了。”


    黑子哲也微微一愣,不妙的預感徹底成真:“互換?”


    事已至此,他反倒希望這個世界是幻境了。


    一個履曆清清白白,沒有接觸過暗世界的血腥,甚至連異能力?都不知道的高中生,陡然來到他是殺手的平行世界。仇家滿天飛不說,時時刻刻都有人盯著他小命,這可會出大亂子的。


    ??糟糕的是,那一位黑子哲也,是身體素質在正常標準之??的普通人。


    江戶川亂步舔舔手指,將指腹沾上的糯米粉舔去,之後又嫌不幹淨似地拍了拍手。


    “不相信的??去問問太宰就好了。”


    在超推理之??,一切真相都將無所遁形。


    這位港口黑手黨高層的選擇不隻有自己,太宰治同樣在候選列表中,隻因為自己在武裝偵探社不會跑,而他又不確定太宰治的動向,?會特意來到此處。


    聽懂了言??之意的黑子哲也,隻感到無比震驚:“太宰君……居然會在偵探社嗎?”


    “你跟他更熟吧,找他確認更好。”被草莓大福收買的名偵探很好說??,他騰出一隻手,指了指偵探社門口,“看,這不來了?”


    似乎是印證江戶川亂步的說法似的,??音剛落,偵探社大門便被慢慢吞吞的拉開。像是年過半百出門曬太陽的老大爺,不疾不徐,將懶懶散散的氣氛傳遞。


    頂著一頭雜亂黑褐色卷發的青年出現,他身穿駝色長風衣,睡眼惺忪,走到一半還打了個哈欠。發現社內氣氛意外的緊張後,這?勉強眨了眨眼,隨口問道:“早上好……發生了什麽,這麽嚴肅的?”


    向來看不過太宰治這副不上心的模樣,國木田獨步氣不打一出來:“什麽早上好,已經??午了啊你個大蠢貨!”


    然而太宰治隻是故意掏了掏耳朵,裝作沒聽見。


    黑子哲也愣在原地,沉默注視著偵探社社員們習以為常的一幕在眼前上演,內心仿若掀起驚濤駭浪。


    為什麽他會在這裏?


    在自己的預料中,這算是最異樣的發展。


    身為曾經的同僚,黑子哲也跟太宰治的關係雖說不怎樣,卻也比一般人??了解,更容易接觸到他的本質。


    毫不客氣的說,在他眼中,太宰治確?是最適合成為黑手黨的男人,仿佛他的骨血都流淌著罪惡因子,為港口黑手黨謀取了近半數利益,履曆黑到關無期徒刑都能關到地老天荒。


    但是他迷茫、在黑暗中彷徨,又無所顧忌,難以掌控。


    也不怪森鷗外會如此忌憚他。


    這樣一個人,怎麽可能在最重??的友人被害死後,選擇洗白履曆,來到對他們這種棲息黑暗的人而言,太過灼熱的陽光???存?


    沒有回頭想辦法報複就不錯了。


    縱使心底有著怎樣複雜的情緒翻騰,黑子哲也麵色依舊不改。他來到青年麵前,腳步站?,仔細打量的這個性格比起黃瀨涼太還??輕浮的青年的模樣。


    這裏的太宰治又不像自己所處的世界,拉著織田作之助一起叛逃。他心底的光沒有熄滅,兩人一起加入偵探社,過得似乎還蠻不錯,上次見麵時也能看出來,眼底的陰霾散了些許。


    就是不知道跟那位異能特務科的臥底先?如何了,聽說以前三人關係很好,現在不知和好了沒。


    類比成自己,就像是和青峰君的羈絆自始至終沒有損毀,比賽合作時依舊會碰拳,高中也一起去桐皇打球一樣。


    但是放在眼前的太宰治身上,一切又顯得那麽不合理。就像是失去了,又因為某些特殊原因,堅持走了??來。


    總不可能是天降隕石將他腦袋錘壞了。


    “太宰君。”


    黑子哲也z?色微動,輕聲念著他的名字,等到青年用那雙內裏深沉的鳶色眼眸回望,z?情意義不明,這?緩緩歎了口氣,發出邀約。


    “麻煩借一步說??。”


    ──


    發現家裏異常的契機,是因為肚子翻來覆去咕嚕嚕叫了好久,母親還沒有叫他??樓吃飯的時候。


    黑子哲也甩了甩酸痛的手腕,總算把周末的家庭作業寫完,又因內心倍感疑惑,??樓前去查看。


    家裏安靜的有些過?。


    換做平時,周末在家休息的母親已經做好了晚飯,還會將電視機開開,看一看??新上映的大河劇。父親也不會跟同事們聚餐,而是坐在沙發上陪同母親,等到烤箱中的秋刀魚時間一到,便招呼自己??來吃飯。


    如今樓下卻空無一人,窗簾緊閉,燈也沒有打開,非比尋常的詭異。


    黑子哲也來回轉了一圈,有些疑惑父母什麽時候出的門,還沒有跟他打招呼,便撥打電話想問問情況,得到的隻有一片忙音。


    “都不在家,電話也打不通……”


    他微微感到不安,卻沒太放在心上,隻當是雙方臨時接到加班電話離開,沒來得及告訴自己而已。


    黑子哲也打算出門,隨便找一家餐館解決晚飯,又在臨出門時頓住,眉頭緊鎖,望向玄關處空蕩蕩的壁掛式衣架。


    他的運動外套不見了。


    “明明記得掛在這裏了。”他小聲嘟囔著,揣好錢包,打開宅邸大門。


    恍惚間,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過於刺眼的紅。


    黑子哲也眼神茫然,擰眉注視著停靠在他家院子門前,擋住大門的亮紅色跑車,以及那位倚靠在跑車邊,身穿很有氣勢的黑色套裝,戴著很騷包的皮質黑手套,個頭卻比他矮的橙發青年。


    誰?


    “喂。”


    中原中也將帽簷抬起些許,麵色不善,審視的目光令黑子哲也感到一陣被看穿的不適感。


    “是?”剛剛拉開院落鐵門的少年頓住腳步,想要從牆縫和車身空隙擠出去的動作微頓,“請問是在叫我嗎?”


    “嘖,完全不一樣啊……”中原中也輕嘖一聲,小聲嘀咕著,“不,倒不如說跟那時的你一模一樣,一副弱的??死的表現。”


    黑子哲也抿嘴,隱約察覺到當前氣氛的不妙,想要早點離去的念頭更甚。


    “十?抱歉,我無法理解先?你在說什麽。”


    那位渾身漆黑的青年突然重重換了口氣,頻率短促,心情似乎很是煩躁不耐。


    “中原中也。”他自我介紹著。


    黑子哲也:“?”


    黑子哲也:“……哦。”


    “這算什麽反應?”


    “這位先?,麻煩能讓開一??嗎,你擋著我的路了。”


    “……以前怎麽沒有發現你居然這麽能氣人?”


    中原中也再次長長歎了口氣,煩躁地摁住頭頂禮帽,一把鉗住黑子哲也白皙的手腕,眼底暈開一抹意味不明的色澤。


    他強行把少年拖上車。


    “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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