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獵人大吼著把長弓開得如同滿月,隻是寒光一閃重箭便掠過山溪。在風的指引下,箭頭準確地找到了巨熊的左眼。


    血漿混著其他東西從巨熊的眼眶裏迸出。箭矢的動能沒有就此耗盡,而是繼續往更深處鑽,直至箭杆沒入左眼足足三寸有餘。


    可即便是最硬的長弓配合加重的箭矢直接命中眼睛也沒能殺死這頭巨獸,反而讓它愈發危險。


    在鑽心剜骨般疼痛的刺激下,巨熊瞬間變得狂暴。它發出一聲讓群山都為之顫抖的咆哮,舍棄了近在咫尺的溫特斯,撲向河對岸要把老獵人撕成碎片。


    扭傷了腳踝的老獵人也不跑,就站在原地繼續朝凶獸射箭。


    他射得又快又準,近兩百磅拉力的硬弓在他手中就像玩具。弓弦振動聲接連響起,每一支箭都精準地命中了凶獸的頭顱。


    但箭矢無法擊穿凶獸堅硬的頭骨,對於腦袋上插著的箭矢巨熊不管不顧,衝擊力在河中激起萬千水花,六、七米寬的淺灘在它身下都顯得可笑。


    老獵人無處可逃也沒法逃跑,拉爾夫怒吼著,徒勞地朝巨熊射出一支又一支箭。


    稍微恢複知覺的溫特斯從地上掙紮著爬了起來,他撿起石塊砸向凶獸:“別跑!來殺我啊!”


    三十幾米的距離巨熊轉瞬即至,老獵人眼睜睜看著凶獸越來越近,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巨熊離拉爾夫不到十米,千鈞一發之際,一匹黑色高頭大馬從下遊河道拐彎處風馳電掣殺出。


    見拉爾夫命懸一線,黑馬騎手不躲不避,狠狠朝巨熊撞了上去。


    饒是這般龐然巨獸,也被全力衝刺的戰馬撞得一個趔趄。


    但戰馬和騎手的情況更慘。戰馬不知斷了多少根骨頭,倒在河道中痛苦地悲鳴著、掙紮著想要爬起來。


    馬鞍上的騎手則直接被甩飛了出去,他在巨熊隆起的肩胛骨上方劃過一道弧線,重重地摔進河水裏。


    溫特斯當然認得這匹黑色駿馬,那是吉拉德的愛駒。


    “米切爾鎮長!”他大吼著朝吉拉德的位置奔去。


    從踉蹌中平衡的巨熊越發暴怒,它揮舞巨掌一擊就把黑馬的頭骨打得粉碎,吉拉德·米切爾視若珍寶的愛駒合罕烏當場斃命。


    當凶暴的巨獸再想要去撕碎那個射箭的人類時,更多的騎手從下遊河道拐彎處衝出。


    援兵來了,杜薩克來了。


    “草!這東西吃屎的嗎?長這麽大!草!”老謝爾蓋破口大罵,騎著他那匹赤陽紅飛速從獵人身旁掠過。


    一人一馬交錯的電光火石間,拉爾夫抓住了謝爾蓋伸出的胳膊,用一套雜技般的動作躍上了馬背。


    赤陽紅速度不減,載著兩人眨眼間就到了十幾米之外。


    巨熊怒吼著想要追殺拉爾夫,又有兩騎從它身旁掠過。經過巨熊身旁時,馬背上的騎者借著馬速擲出了標槍。


    標槍所能攜帶的動能遠非箭矢可比,槍頭毫無阻礙地紮進巨熊的腹部,刺破了它的髒器。


    擲矛的杜薩克見標槍命中,立刻抓緊係在標槍上的繩子朝策馬相反的方向拉拽。


    與此同時,更多的杜薩克抵達了戰場。雖然第一時間無不被巨熊的體型所驚駭,但他們很快就回過神來,紛紛借馬速朝著巨熊擲出手中的標槍,一旦命中就立即朝相反的方向拉拽繩索。


    眾騎獵獸,宛如群狼搏熊。


    另有一騎牽著一匹無人騎乘的赤駒衝到溫特斯身邊,吉拉德的兒子皮埃爾滾鞍下馬,握著赤駒的韁繩大喊:“溫特斯大哥!雷日克!”


    這匹無人的赤駒正是溫特斯的紅鬃——雷日克,皮埃爾把紅鬃給溫特斯帶來了。


    “別管我!去救你爸!”溫特斯焦急地大吼:“你爸摔進河裏了!”


    皮埃爾臉色大變,轉身衝進河道。


    溫特斯幫著皮埃爾,把已經摔得意識模糊的吉拉德往岸上拖拽。


    “我們還以為你死了!”皮埃爾語無倫次地說:“我們看到漂下來的牛角杯就立刻往上遊來了。”


    “暫時還沒死。”溫特斯哈哈大笑,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落在溫特斯身後的眾人見到孤零零返回的紅鬃被嚇了一跳,米切爾鎮長立即帶領杜薩克甩開沒有馬的民兵先行,順著老獵人留下的指示全速追蹤。


    也幸好是如此,杜薩克們才能趕來救下溫特斯和拉爾夫,其他幾個村的民兵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裏呢。


    溫特斯先把吉拉德舌根的水摳了出來,俯在吉拉德胸膛上聽了一下,又探了探吉拉德的鼻息。


    皮埃爾手足無措地跪在旁邊。


    “還有氣!來幫忙!”


    二人合力把昏迷的老杜薩克抬到了馬背上,溫特斯把皮埃爾扶上鞍:“帶著你父親走!快走!去找卡曼教士!”


    說完,他在皮埃爾的坐騎身上使勁抽了一巴掌。


    馬兒吃痛,撒開四蹄奔跑。皮埃爾神色複雜地看了溫特斯一眼,策馬消失在河道彎折處的樹影中。


    老謝爾蓋和拉爾夫共乘一匹馬過河,折返回溫特斯身邊。


    “大人!這樣不行!得讓他們都散開!都撤走!”離著十幾米遠老獵人便忍不住大聲呐喊。


    河道中的巨熊身上已經被插上了二十幾根標槍,騎手們朝西麵八方拉拽著繩索,這凶獸一時間似乎竟動彈不得。


    “為什麽?”


    “這畜生嘴裏有傷,吃不了東西。隻要我們耗著它,它早晚撐不住。”老獵人衝到溫特斯身邊,焦急地說:“現在這樣反而在引出它的凶性!”


    溫特斯明白了獵人的意思,他躍上紅鬃跑向巨熊,在擴音術的加持下衝著杜薩克們大喊:“鬆手!散開!散開!”


    然而已經晚了,動彈不得隻是假象。巨熊咆哮著甩動身軀,數名沒反應過來的杜薩克直接被從馬鞍上拖了下來,其他人的繩索也盡數脫手。


    失去了騎者的控製,戰馬再也無法抵抗天性中對猛獸的恐懼,驚恐地扔下騎手逃跑。


    巨熊立即撲向一名落馬的杜薩克,溫特斯見狀來不及多想,他直接從身旁騎手的鞍袋中拔出一根標槍,猛刺馬肋以夾持的姿勢朝著巨熊全速衝鋒。


    人和戰馬的力量同時匯聚到槍尖一點撞上巨獸的血肉。溫特斯感覺自己的右肩像被硬生生撕了下來,但他手中的標槍也深深地刺入了巨熊的後背。


    巨熊痛苦地哀吼了一聲,扭身用前爪拍向溫特斯,紅鬃敏捷地躲開了反擊,幾次蹬踏就又回到十幾米外。


    趁著這個空當,其他騎手便把落馬的杜薩克們營救走了。


    巨熊沒有再發動進攻,它佇立在河水中,劇烈喘息著環顧四周的人類。


    它的鼻腔和口腔不時有帶著血沫的熱氣噴出。十幾支標槍插在它的身上,自傷口汨汨淌出的鮮血把它身下的河水染成了一種暗紅色,朝下遊一直延伸。


    人類和野獸就這樣對峙著。


    巨熊發出了一聲哀鳴,這狂野的生靈現在已是窮途末路。


    它的眼中沒有憤怒,在這生靈黯淡的眼睛裏溫特斯看到的隻有絕望、悲傷和痛苦。


    “你吃了人,注定要有這樣一天!”溫特斯手持長矛撥馬向前,他明白眼前的野獸聽不懂人類的話語:“就在這裏做個了斷!我來結束你的痛苦!“


    仿佛真的有靈性一般,巨熊又一次發出哀鳴回應溫特斯的話語。


    它搖晃了兩下腦袋——拉爾夫射出的重箭還插在上麵——朝站在河水下遊的騎手們撲去。


    擋在它麵前的杜薩克不敢硬撼這橫衝直撞的巨獸,紛紛撥馬避讓。巨熊卻沒有追著騎手撕咬,而是在衝出包圍後順著河道朝下遊方向跑去。


    “小到螽蟲,大到熊虎,除了人之外沒有生靈會放棄求生的欲望。”老獵人來到溫特斯身邊,輕聲說道:“那畜生聽不懂您的話,對它而言一切隻是本性罷了。”


    “我們追!兩人共騎,馬跑不快,所以一匹馬上隻留一人。有坐騎的跟我走,其他人從後麵跟上。讓一匹馬給拉爾夫!”溫特斯有條不紊地把眼前的隊伍梳理了一遍。


    趁此機會,溫特斯把兩杆火槍撿了回來。剛才落馬的杜薩克們跳下同伴的坐騎,其中幾人往上遊進發,去尋自己的戰馬了。


    謝爾蓋點了一個騎手,被指派的杜薩克不情不願地把自己的戰馬讓給了拉爾夫。


    一隊人馬迅速整理完畢,沿著血跡朝下遊進發。


    老謝爾蓋突然想起了什麽,臉色大變驚呼道:“不好!那群莊稼佬跟我們後麵,恐怕要撞上那畜生!”


    預感往往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意識到大事不妙的溫特斯帶著杜薩克們全速追趕,血跡一直沒有上岸,一眾騎手在山間河穀中奔馳。


    一直追到下遊三、四公裏的一處淺灘,他們失去了巨熊的蹤跡。


    不是沒有血跡了,而是到處都是血跡。


    顯然後麵的民兵在這裏撞上了受傷的巨熊,死傷了一些,剩下的人被嚇跑了。


    “壞了!還真.他.媽碰上了!”老謝爾蓋破口大罵:“這人血和熊血混到一塊,咱們還咋追?莊稼佬沒本事就.他.媽別添亂啊!”


    “能來參加民兵的都是勇敢的好漢子!”蒙塔涅少尉狠狠瞪了謝爾蓋一眼:“莫羅佐夫先生,少說侮辱他們的話!”


    老謝爾蓋訕訕地閉上了嘴。


    “能看出來嗎?”溫特斯問獵人。


    拉爾夫下了馬,仔細辨認了好一會,指著河灘西南方向的林地:“那畜生應該是往這邊去了!”


    杜薩克們的表情都有些發怵,在開闊的河灘上能騎馬和巨熊周旋。可林地裏完全是野獸的主場,騎馬行動會非常不便。


    “我和拉爾夫打頭。”溫特斯給兩杆槍裝好了彈藥:“不要硬拚,大家各自小心。”


    “應該沒跑遠!”老獵人大聲給眾人鼓勁。


    沿著血跡和破壞的痕跡,一眾騎手各持武器進入林地小心搜索著。


    巨熊的行動看起來在變得遲緩、蹣跚,三棱錐形狀的標槍尖讓傷口難以合攏,林間的血跡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在增多。


    但茂盛的植被給騎手們的行動造成了嚴重的阻礙,而且極易丟失視野,隊伍的距離不可避免地漸漸拉長。


    平日裏寧靜的森林此刻在眾人心中變得格外危險。


    “大人!您看!有人做了記號!”拉爾夫突然指著一處新鮮的裸露樹幹。


    “可能有民兵也在前麵追著那東西。”溫特斯把火槍從鞍袋取了出來:“繼續追!”


    繼續往前,仍然有這種記號。顯然不是碰巧,而是有人用刀在樹皮上劃出箭頭用於指示方向。


    溫特斯和拉爾夫也不再懷疑,呼喊其他騎手集合,直接沿著標記的方向快速追趕。


    可是在穿過一大片樺樹林後,記號和血跡在一處矮崖邊上消失了。前一處標記指示的就是這裏,但矮崖邊上的樹木上卻什麽也沒有。


    “記號沒了!?”老獵人又驚又疑。


    “在下麵?”溫特斯皺著眉頭撥馬靠近矮崖。


    他們所處的位置比前方的地表高出大約八、九米,此地似乎發生過地陷,形成了這處矮崖。


    正當溫特斯驅馬走到矮崖邊緣的時候,他的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變聲期的聲音:“小心!”


    緊接著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聲,眾人一路追殺的巨熊從地麵以下暴起,張開血盆大口咬向紅鬃的前腿。


    直到此時溫特斯才明白,原來這處矮崖邊上有一處巨大的土穴,巨熊盤踞這裏為巢。可是因為視角的問題,隻有走到矮崖邊緣才能看到這處土穴。


    紅鬃受驚,猛地蹬踏地麵、跳躍閃避,將將躲開巨熊的利齒。但反應不及的溫特斯卻被甩下馬鞍,連人帶槍重重地摔到地上。


    還不等溫特斯喘過氣來,一擊不中的巨熊便舍棄紅鬃,咆哮著直朝他撲過來。


    巨熊暴起發難,拉爾夫、謝爾蓋以及其他杜薩克都救援不及。


    生死存亡之際溫特斯一咬牙,直接朝矮崖外麵滾了下去。


    這凶獸兩擊不中,也咆哮著躍下了矮崖。


    還沒等杜薩克們反應過來,林地裏又跑出一個手持長矛的瘦小身影,呐喊著緊追巨熊跳了下去。


    當身體不受控製地沿崖壁跌落、翻滾時,溫特斯死死抓著手中的火槍。因為他清楚這是他唯一的生機。


    然而他沒想到,一躍而下的巨熊居然比他先落地。它的身軀重重地砸在地上,但這凶獸居然隻是甩了甩腦袋就又站了起來。


    跌落到崖底的瞬間,溫特斯忍著痛楚舉槍瞄準巨熊。


    與此同時,巨熊也嘶吼著朝溫特斯撲了過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了。


    如果運氣夠好,他或許可以把這顆35g鉛彈打進凶獸的嘴裏——但這樣殺不掉它,溫特斯已經嚐試過了。


    開槍?還是等待?做決定的時間隻有一瞬。


    伴隨著淒厲的呐喊,一個瘦弱的身影從矮崖上一躍而下,手中的長矛朝著巨熊的脖頸直插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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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僅憑自己的力量,這個瘦弱的靈長類動物不可能刺穿巨熊的皮脂。但重力伸出了援手——雖然這個時代還沒有人知道什麽叫重力——讓這一切成為了可能。


    高度就是速度,速度就是力量,矛尖猶如熱刀切黃油一般刺穿了巨熊脖頸處的毛皮、脂肪、肌肉,自上而下透體而出紮進了土裏。


    巨熊被這一記重擊打趴在地,鮮血自創口處噴湧而出。


    可是這頭野蠻的巨獸仍未立刻死去。它前肢撐地又一次站了起來,甩動脖頸試圖把紮在它脖子的這根異物和上麵的人類甩掉。


    但無論巨熊使出何等的蠻力,都無法把那個瘦弱的身影從身上甩下去。那個瘦弱的身影死死地抓著矛杆,令巨熊的每一次甩動都在給自身造成更多的傷害。


    死裏逃生的溫特斯這時才看清這個凶悍的瘦弱長矛手的麵容——是安格魯,杜薩村的小馬倌。


    那麽那聲淒厲到聽不清的呐喊是什麽也就很清楚了,是“特勒青”。


    溫特斯掙紮著爬了起來,安格魯為他創造了機會,他不能浪費。他箭步衝到巨熊身邊,當把槍管插進巨熊耳道的那一瞬間,溫特斯激發了火藥。


    “轟”的一聲,破片四射,溫特斯被震得耳鳴目眩。鉛彈沒有順利打出,火繩槍在他手中炸成了兩截。


    這支重型火繩槍,炸膛了。


    巨熊變得更加瘋狂,它狂亂地撲向溫特斯。措手不及的溫特斯被巨熊撲倒在地,絕境中的溫特斯抓起火藥筒擋住了巨熊的撕咬。


    下一秒,他引燃了火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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