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以百計的士兵正邁著大步向鹿角鎮疾趨。


    令人感到奇怪,縱隊裏看不見持戟披甲的軍士維持秩序,也看不見騎著高頭大馬、身著華麗製服的軍官。


    除了士兵,隻有士兵。


    一騎逆向而來,騎手眯著眼睛,努力在士兵裏尋找著長官。


    某位光頭男性不耐煩地衝著騎手揮了揮胳膊。


    騎手如釋重負,高高興興地跑到上校麵前,下意識抬手敬禮。


    蓋薩氣急敗壞打掉對方的手:“說多少遍了?不許敬禮!”


    上校也換上了粗布衣服,臉上胡亂抹著爐灰。


    但是無論穿什麽,他光禿禿的腦袋都太過引人奪目,所以他又搞了頂髒兮兮的麻布自由帽。


    乍看上去,這光頭佬倒還真像個粗魯莊稼漢——就是身材過於富態了一點。


    “叛軍就在鹿角鎮和鳶花堡間的大路上!”騎手急急忙忙開口:“好多軍旗!少說上千人!”


    “假的!”蓋薩不屑一顧:“叛軍要真有一千精兵,還用得著鋌而走險?擺開架勢和咱們打不就完了嘛?”


    騎手撓了撓頭。


    “不過叛軍的騎隊倒是正經不錯。”蓋薩兩眼放光,聲音裏滿是豔羨:“能搞到手的話,也不枉咱們忙活一回。”


    軍官們的坐騎都被蓋薩集中起來,加強給他的斥候。即使如此,蓋薩的騎兵規模也遠比不上對手。


    非是白山郡不產馬,而是戰馬早就被統統征走。


    “那我去吩咐下去,讓大家盡量別傷到戰馬?”騎手試探著問。


    “你他媽是傻嘛?”蓋薩氣得七竅冒火、五髒生煙:“不殺馬,怎麽對付騎兵?仗還沒打贏,就想先分戰利品?”


    騎手嘿嘿傻笑。


    蓋薩扶著額頭歎息:“派去各鎮的信使回來了嗎?”


    “近的回來一些,遠的還沒有。”騎手收住笑容,正色回答:“您放心吧,各鎮民兵應該已經在集結。至於底下的村莊……農民鬼著呢!我們都征不到糧食,我不信叛軍能征到。”


    “去臨郡的橋拆了嗎?”


    “都拆了。”


    “好!能跟隨匪首來白山郡的叛軍,一定都是老兵和主力,殺一個少一個。”蓋薩冷笑:“一個也別放過。”


    ……


    白山郡三麵環水,一麵靠山,天然具有封閉性。


    溫特斯目前就位於白山郡的腹地——鹿角鎮和鳶花堡之間。


    偵騎回報,敵軍先頭部隊距離鹿角鎮已不足十公裏。


    溫特斯仔細考慮過,如果由他指揮敵軍,他會在抵達鹿角鎮後展開陣型,從三個以上的方向包抄。


    這裏是對方的地盤,隻要陷入潰敗,跑都跑不掉。


    不過溫特斯並不是很著急。


    他將三支百人隊的代理百夫長和代理軍士召集起來。


    一共十二人,排著隊,每人從溫特斯手裏領走一份地圖。


    “地圖裏有大學問,這是約翰·傑士卡中校告訴我的。”溫特斯示意眾人坐下。


    他的部下坐在他麵前,就像平日裏上晚課一樣。


    溫特斯支著下巴,依次與他的舊部對視:“你們當中認識我最久的,一年多;跟我比較晚的,不到三個月。三個月就想學明白地圖,那是白日做夢。”


    “不過嘛。”他話鋒一轉,微笑道:“隻要肩膀上扛得是腦袋,不是石頭。拿著地圖不迷路,學三個月綽綽有餘。”


    一名狼鎮出身的代理百夫長忽地笑出聲,資曆尚淺的代理軍士們不明所以。


    “巴特·夏陵!”溫特斯揚起劍眉:“你笑什麽?”


    ……


    巴特·夏陵是狼鎮南新村人。他身材高大,臉盤長得四四方方的,很容易在人群裏把他找出來。


    狼鎮民兵隊抽簽的時候,第一個抽到的就是他。因此溫特斯一下子就記住了這個大塊頭。


    大荒原之戰期間,他就被提拔為軍士。現在,他已經是代理百夫長。


    ……


    巴特·夏陵拚命憋住笑,漲紅了臉回答:“報告百夫長,什麽也沒有!”


    “放肆!你笑什麽我還能不知道?”


    製止部下冒犯上級的舉動之後,溫特斯重回正題。


    “我不會向你們隱瞞戰況——形勢很危急。”溫特斯不緊不慢地分析:“敵軍正在朝這裏合圍,兵力至少六倍於咱們。這裏是敵人經營多年的老巢,附近的村莊、城鎮,沒有一個會幫助我們。”


    輕鬆的氣氛逐漸消失,溫特斯新近提拔的指揮員們的表情不自覺變得嚴肅。


    “不能硬拚,拚不過。就算能拚過,咱們這點家底也要拚得精光。”溫特斯繼續說道:“牽製敵軍的目標已經圓滿完成,是時候凱旋了。”


    他敲了敲手裏的地圖:“給你們這東西,明白什麽意思嗎?”


    巴特·夏陵搶著問:“要分頭撤?”


    “沒錯!”溫特斯點點頭:“就算是撤退,也得有章法。一起走,靶子太大,很容易被咬住。敵軍指揮官就盼著我把部隊聚在一起——他倒是想得美!”


    眾人哄笑。


    “聽好!”溫特斯眼中閃動著寒芒,笑容冷峻又自信:“進攻講究分進合擊,這次我偏偏要反著來,化整為零、先散再聚地撤退。敵軍指揮官小瞧我,以為靠這鍾舊把戲便能把我堵在白山郡。那我就給老前輩免費上一課!但是此戰的成敗,歸根結底還是係於你們之手!”


    十二名新晉指揮員聞言挺直腰板,等著領受命令。


    “巴特·夏陵!”溫特斯點了第一個名字。


    “是!”


    溫特斯把夏陵叫到身旁,給後者發下一支箭,指著地圖講解道:


    “你帶三個十人隊,跟著切利尼中尉的馬隊行動。你們要先往鹵水鎮去,再從這裏折向南,沿著這條河道一路往南走,去南山鎮!去把白山郡的軍馬場給我抄了!”


    “是!”


    “人、畜,隻帶長腿的東西,其他的都給我燒幹淨!離開南山鎮之後,沿著山麓向西,避開村莊、城鎮。到這裏!”溫特斯點了點地圖上的[木笛鎮]:“我安排了船在這裏等著,隻要你到河岸,就有人接你過安雅河。”


    “是!”巴特·夏陵豪邁地大笑,抬手敬禮。


    溫特斯遞給夏陵一枚馬首棋子:“複述一遍你的路線。”


    巴特·夏陵接過棋子,在地圖上完整地走了一遍。


    “不錯。”溫特斯給了部下肩膀一拳:“下一個!”


    另一名代理百夫長走上來。


    溫特斯發下一支箭、一枚棋子,繼續在地圖上講解:“你也帶三個十人隊,隻管給我往西南走。走這裏的夾溝,一直走到盡頭。這片區域村莊比較密集,你要借著夜幕衝過去,直奔安雅河。隻要到這裏,就有船接應你……”


    十二名代理百夫長和代理軍士依次接過鐵箭,溫特斯給他們每個人都安排了一條路線。


    來白山郡之前,溫特斯搜羅船隻,一共在安雅河上布置了四處渡河點——安德烈就是這樣過得河。


    按照原定計劃,隻要他帶領部隊能抵達其中任意一處,就可以把他的三支百人隊都撤走。


    四處渡河點就是四套撤退計劃,這下倒是統統派上了用場。


    “你們每個人都由我精心挑選,你們每個人的本事都是我手把手教會,你們的每條撤退路線皆是我親自製定。


    你們將帶領二三十士兵在敵區行動,踏錯一步就是萬丈深淵,我不確定你們能否活著回到鐵峰郡。”


    言到此處,溫特斯笑中帶淚:


    “但是我們的軍隊要壯大,你們早晚都將指揮更多的士兵、承擔更艱巨的任務。我不可能永遠在身旁監督你們、指揮你們。


    這就是你們第一次試煉!失敗,那就是失敗,沒有第二次機會。通過,你們就證明了自己有資格繼續往前走!是金子還是黃鐵,煉一煉就知道了!解散!”


    ……


    白山郡駐屯軍剛剛開進鹿角鎮,蓋薩上校就大吃一驚。


    “消失了?”蓋薩瞪著眼睛,大罵斥候:“他媽的!什麽叫消失了?”


    哈德森上尉鐵青著臉回答:“叛軍的部隊卷起軍旗,跑了。”


    “往哪跑了?”蓋薩拍案大吼:“活人還能鑽進地縫裏去嗎?”


    “關鍵就是不知道往哪跑了!”哈德森也咬牙切齒:“就像……就像在同時往四麵八方跑!”


    蓋薩當即率領先頭部隊直奔蒙塔涅部最後出現的位置,果不其然撲了個空。


    當天晚些時候,十幾個村莊、城鎮同時派人來報信,說是見到了“叛軍的蹤跡”、“叛軍就在他們那裏”。


    幸好蓋薩上校已經沒有了頭發,否則不知要掉多少。


    白山郡的軍官們聚在地圖前,哪座村鎮有敵情,他們就插上一枚小旗子。


    插到最後,他們心情複雜地發現小旗子幾乎插遍了附近每一座村莊和城鎮,覆蓋了每一個方向。


    蓋薩上校頭痛欲裂,他胸腔的深處傳出一聲呻吟,雙手使勁地按壓著顱骨。


    “都是假的,釋放煙霧罷了。”哈德森上尉冷靜判斷:“用小股部隊製造假象,吸引我們注意力,掩護大部隊撤離。”


    其他百夫長紛紛表示讚同。


    “那他的大部隊在哪裏?”蓋薩上校閉著眼睛問,他臉頰上的巨大傷疤止不住地抽搐著。


    “這……”


    “找!”另一名百夫長惱火至極:“肯定能找到!人吃馬嚼,我不信他藏得住!”


    亂哄哄的吵嚷聲中,工兵中尉伍茲小聲問:“萬一,我是說萬一,全都是真的怎麽辦?”


    伍茲中尉身材偏矮,炮兵科出身。白山郡沒有炮兵編製,所以他目前在城防處任職。


    因為伍茲勤懇可靠,所以上校很信任這位年輕的工兵中尉,攬來什麽工程都讓伍茲去幹。


    但也因為伍茲是炮兵科出身,所以他在軍事會議上很少發言。


    “十幾處村鎮同時傳來敵情。”哈德森上尉不得不打擊一下炮兵科的學弟:“怎麽可能都是真的?難不成蒙塔涅還能把軍隊切成十幾瓣?”


    伍茲低下頭,不再說話。


    蓋薩上校突然哼哼冷笑。


    “這小子,說不定真是給我來了一手化整為零。”他有些感慨地說。


    “化整為零?他就不怕部隊一旦散開,再也收不回來?”


    “他若是敢這樣幹,肯定是有所依仗。”蓋薩上校撫掌大笑:“年輕人,不得了啊!”


    哈德森上尉以及帳篷裏的一眾百夫長臉上都有些發燙。


    上校對敵人的誇讚就像刀割,白山郡尉官們比被鞭子抽還疼。


    有人不服氣的開口:“屬下還是覺得叛軍做不到化整為零。”


    “為什麽?”蓋薩上校平靜地問下屬:“我讓你們各帶本隊人馬分頭行動,你們能做到嗎?能不能?”


    “能!”百夫長們齊聲回答。


    “那為什麽叛軍不能?”上校微笑著。


    “那是因為……我們受過完整的軍事教育和訓練。”哈德森上尉整理著語言:“作為委任百夫長,我們有獨立指揮部隊行動的能力。叛軍哪裏能有這麽多軍官?”


    “是呀,我也奇怪——我猜三十年前瘋子理查更奇怪。”蓋薩上校摩挲著下巴,哂笑反問:“叛軍哪來這麽多軍官?”


    ……


    斷定蒙塔涅部化整為零,蓋薩上校當機立斷——分頭追擊。


    他以百人隊為單位派出追擊部隊,哪裏有敵情就去哪裏。


    “叛軍分頭跑,你們分頭追。”蓋薩上校故意激怒他的百夫長們:“白山郡可是咱們的地盤。要追不上,那就是你們技不如人,沒什麽好講的。”


    “您等著就好。”哈德森上尉冷哼一聲,抬手敬禮。


    其餘百夫長也瞪著眼睛、喘著粗氣抬手敬禮,各自帶領百人隊出發。


    ……


    說大話很容易,可到真正帶兵追擊的時候,哈德森上尉才發現他究竟是在麵對何等艱難的任務。


    他所追擊的敵軍規模很小,從留下的蹤跡來看,至多不過三四十人,正麵交戰他有絕對自信。


    但對方壓根不交戰,就是跑。


    而且他們的越野速度快的驚人,簡直不要命地在跑。


    前一刻還在東邊村子,下一刻西邊幾公裏外的村子又傳來警報。


    搞得哈德森上尉弄不懂到底是敵人的速度快?抑或那是另外一股敵人。


    更加令哈德森抓狂的是,他的敵人對於白山郡內地形的熟悉程度,竟然比他這個正牌駐屯軍上尉還要高。


    對方經常會鑽進某處他都不知道的山溝裏,再從一處莫名其妙的地方鑽出來,繞得哈德森上尉暈頭轉向,


    所以他同樣搞不清楚,對方到底是沒有目的地盲目逃竄,還是每一步都是計劃好的……


    牛已經吹出去了,哈德森唯有咬緊牙關,死不鬆口地追在敵人後麵。


    哈德森或許能咬牙堅持,可他的士兵卻堅持不下去了。


    穿林越嶺走了一天,士兵們說什麽也不肯再動彈。


    “大人,您就是打死我,我也走不動了。”精神和肉體都瀕臨崩潰的一名士兵帶著哭腔向哈德森說:“我真的不行了,您就把我留在這裏吧。”


    哈德森一樣是筋疲力盡,掃視著東倒西歪的部下,他痛苦地歎息一聲:“好,那就休息一會吧。”


    ……


    白山郡南部一處無名山溝裏,巴特·夏陵也在帶領三支十人隊行軍。


    切利尼中尉的騎隊已經趕往南山鎮軍馬場,夏陵要去那裏和騎隊匯合。


    三十餘人的小部隊無比煎熬地走著,他們也瀕臨極限,每走一步都在承受巨大的折磨。


    有戰士再也扛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整支小部隊也跟著停下來。


    巴特·夏陵快步過去,想要拉起部下。


    “百夫長,您就是打死我,我也走不動了。”對方哭著說:“我真的不行了,您就把我留在這裏吧。”


    “別說喪氣話。”夏陵喘著粗氣回答,他拿出水囊遞給對方:“少喝一點水。”


    坐在地上的戰士接過水囊,“咕咚咕咚”地猛灌。


    夏陵同樣渴得喉嚨冒火,但他還能忍:“別喝太多,會出事的。”


    戰士“嗯嗯”地答應著,把水囊裏最後一滴水都擠了出來。


    “怎麽樣,喝了水,還能走嗎?”巴特·夏陵代理百夫長問。


    戰士垂下視線,輕輕搖了搖頭。


    巴特·夏陵拚命回想他的百夫長碰見這種情況會怎樣做。


    可夏陵難過地發現,他的百夫長的辦法他學不來:他的百夫長能麵不改色給成百上千人演講,幾句話就能激起所有人的鬥誌。


    但巴特·夏陵自認沒這個本事,他在百十來人麵前講話小腿都會發抖。


    巴特·夏陵不是溫特斯·蒙塔涅,巴特·夏陵隻能用巴特·夏陵的方法。


    “老弟,我嘴笨,也不知該說什麽……”


    巴特·夏陵舔舐著幹枯的嘴唇,艱難將心裏的想法變成通順的話語:“我跟你說說心裏話。我也累,我也走不動。但是家裏還有三百畝地在等著我,在白山郡搶得錢我還沒分到手。要是留在這裏不回去……那他媽可太虧了,簡直虧到外祖母家。”


    聽到土地、聽到錢,戰士們眼裏閃爍著希望的光。


    “你說是不是?”巴特·夏陵看向部下們,他是在說給所有人聽:“地和錢還沒領到,要是死在這,那不等於是白幹一年活不去領工錢嗎?走罷,再堅持堅持。”


    說著,巴特·夏陵向坐在地上的戰士伸出手。


    後者也握著代理百夫長的手。


    巴特·夏陵使勁一拉,把戰士從地上拉了起來。


    這支隻有三十七人的小部隊重新上路,大家依舊疲倦,但是步伐卻比之前更堅定。


    “堅持住,再往前走一段路。”巴特·夏陵揮舞著胳膊,努力鼓舞士氣:“等和切利尼大人的騎隊會合,咱們就有馬騎了。”


    “百夫長!”有戰士突然想起什麽,大聲問:“俺不會騎馬?咋辦?”


    碰見有人拆台,巴特·夏陵氣得不行:“你怎麽這麽多廢話?給你他媽綁馬背上!要不給你拖著走!”


    戰士們哄笑起來。


    “百夫長!”又有戰士開口問:“我要是死在這裏,蒙塔涅大人會把地發給我老婆孩子嗎?”


    夏陵百夫長本想直接回答“當然會”。


    但他過了腦子之後,決定換一個回答方式。


    “老弟。”夏陵對明顯年紀比他大不少的士兵笑道:“你要是有老婆孩子,那你更得活著回去。你琢磨琢磨,你要是死在這,你老婆帶著孩子改嫁,你孩子管另一個男人叫爸,那人睡你老婆、打你孩子,種得還是你拿命換來的地——你他媽虧不虧啊?”


    哄笑聲猛地爆發,整個山溝都被歡快的氣氛所填滿。


    ……


    巴特·夏陵終於邁過門檻的時候,他的百夫長也沒閑著。


    溫特斯·蒙塔涅身處一件簡陋的草房,正在和一個被綁住的男子說話。


    他疑惑地給對方喂水:“學長,您怎麽敢帶著八十人就來追我呢?我又不是孤身一人,我這可是騎隊啊!”


    溫特斯手上的騎兵已被重新分配:


    一半分給安德烈,去抄軍馬場;


    另一半由他帶領,想辦法在白山郡製造一些混亂,吸引敵人注意力,為其他小股部隊的撤退拉扯空間。


    被結結實實捆住的沃辛頓少尉一邊喝水,一邊不服氣地說:“那是我運氣不好,撞到了你。你的部下可就沒有你這樣幸運了!其他人肯定能追上他們!”


    “好!沒錯!您說得對!”溫特斯無可奈何地問:“要再吃點嗎?”


    “要!”沃辛頓少尉餓得不行。


    溫特斯又拿出麵包,掰成小塊喂給學長。


    “有沒有肉啊?”沃辛頓大嚼著麵包:“再給我來口水,這麵包也太幹了!”


    沃辛頓同是步兵科出身,比溫特斯高兩級。在陸院的時候兩人雖不親近,可也算臉熟。


    被學弟抓了,沃辛頓徹底放飛自我,有吃就吃、有喝就喝。


    溫特斯又取出水囊給沃辛頓喂水:“學長,吃好喝好,一會上路。”


    沃辛頓口腔裏的麵包渣混著水猛地噴出,異物嗆進氣管,令他劇烈地咳嗽:“你……你真要殺我?”


    “哎呀!您想哪裏去啦?不會的!”溫特斯使勁給沃辛頓拍打後背。


    “那你要幹嘛?”沃辛頓膽子大了起來:“要殺要放,給個準話!”


    “軍官是珍貴的戰爭資源,我怎麽會隨便殺您呢?”溫特斯微笑道:“您就跟我回鐵峰郡,學編筐去吧。”


    將嘴裏塞著破布團的學長綁上馬背,溫特斯吹了聲口哨。


    正在休息的騎兵們紛紛起身,一言不發地跨上馬背。


    “俘虜都留在這裏,咱們也該走了。”溫特斯縱聲大笑:“我猜,那位蓋薩上校這會應該在往安雅河趕,想在河岸堵住咱們呢!”


    ……


    溫特斯猜得沒錯,蓋薩上校確實正在趕往安雅河。


    蓋薩想得很清楚,不管蒙塔涅部如何化整為零,最終都要回鐵峰郡。


    要回鐵峰郡,就要渡過安雅河。


    但是鐵峰郡和白山郡交界的河段寬達一百五十餘公裏。


    蓋薩的部隊半數正在追擊敵軍,他手上隻剩千餘人,根本無力控製如此寬闊的河岸線。


    所以蓋薩命令沿河各村鎮民兵嚴密巡查安雅河,他則率部去了一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地方——漫雲穀。


    準確來說,是漫雲穀的對岸。


    因為第二座浮橋在白山郡部隊過河之後,就被蓋薩下令拆除,目的是防止蒙塔涅部再次利用浮橋過河。


    當蓋薩在安雅河東岸苦苦等待的時候,溫特斯已從上遊悄然渡河,並順路拜訪了漫雲穀。


    到漫雲穀之後,溫特斯照舊召集鎮上父老到廣場開會。


    首先,溫特斯向漫雲穀鎮民聲明權利。


    簡單來說就是告訴大家:漫雲穀這塊地方,以後還是熱沃丹說得算。


    然後,溫特斯照價賠償漫雲橋——當然,用得是從白山郡各鎮公庫搶來的錢。


    效忠熱沃丹還是效忠鳶花堡,漫雲穀的鎮民並不是很介意。


    而漫雲橋被焚毀可是他們的切膚之痛,得知蒙塔涅駐鎮官將當場賠償漫雲橋,漫雲穀鎮民歡喜若狂。


    教堂鍾樓連響十二聲,以示慶賀。


    不過溫特斯也告誡漫雲穀鎮長:雖然錢賠給鎮民,但是橋不能重建;如果重建,他就會再派人來燒;下一次,可就沒有賠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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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雲穀鎮長賭咒發誓,絕對不會拿這筆錢去修橋。


    “我知道大家不方便,忍一忍,先用這筆錢造些渡船。”溫特斯拍了拍鎮長肩膀:“等條件允許,我親自來為你們造一座橋,不收錢。”


    漫雲古鎮長受寵若驚,連連點頭。


    解決漫雲穀的問題,溫特斯命部下收拾行裝,他要連夜趕回熱沃丹——他竟有些“想家”。


    夏爾跑過來,麵色古怪地報告:“有人要見您?”


    “說吧。”溫特斯歎了口氣:“又是哪位要打官司?又是哪位要請願?”


    ……


    溫特斯成為漫雲穀名義上的主人,名義上的義務也落在他肩上。


    熱沃丹巡回法庭隨著舊駐屯所一齊退出舞台,溫特斯不得不親自為漫雲穀裁定三起民事訴訟。


    鎮上比較有名望的紳士還聯名向他請願,請求盡快恢複熱沃丹巡回法庭的運作。


    雖然瑣碎政務令溫特斯疲倦,但他的心情卻倍感舒暢。


    這一戰,他贏了。


    他為新生的鐵峰郡政權贏得了活下去的權利,至於其他問題,都可以慢慢解決。


    比如……雞毛蒜皮的訴訟和紛至遝來的請願。


    ……


    夏爾露齒大笑:“不是漫雲穀的人要見您……是河對岸的……”


    安雅河西岸,蓋薩上校終於同他的對手麵對麵相見。


    蓋薩隻帶兩人,乘坐小船來到西岸。


    “叛軍首領”同樣隻帶著兩人。


    蓋薩仔細打量著對方——麵前的男子很年輕,身體內蘊藏著旺盛的生命力;


    與其說是英俊,倒不如說有一種不同於英俊的魅力;


    雖然穿著便服,但一眼就能看出是軍人;


    馬鞍的左側掛著一柄馬刀;


    右側則掛著一支手杖,杖頭是駿馬的身姿。


    “你就是溫特斯·蒙塔涅?”蓋薩上校眉梢微微揚起,笑著問。


    “是我。”麵前的年輕男子溫和地笑著,他反問:“您是蓋薩·阿多尼斯?”


    “正是。”蓋薩驕傲地挺直腰板。


    麵前的年輕男子不可抑製地大笑起來,他努力想忍,但無論如何忍不住。


    蓋薩摸了摸光禿禿的腦袋,委屈地說:“你別看我現在長這副模樣,我以前也是長得很英俊的!”


    “對不起……對不起。”年輕男子連連道歉。


    肅殺的空氣被笑聲衝淡,談話氛圍倒像是兩位校友在路上相遇,隨口聊天。


    “您要見我?”年輕男子問:“有什麽事情嗎?”


    “沒什麽事情。就是心裏好奇,忍不住想見見把我耍得團團轉的後輩。”蓋薩哂笑道:“唉,一代後浪推前浪,當真不得了。”


    年輕男子輕輕頷首,沒有接話。


    “其實我還擔心,你萬一是個煞星,直接把我弄死怎麽辦?”蓋薩上校咂嘴道:“不過我也活夠本啦,不見一麵,就算能再活三十年也不甘心。”


    “暫時結束了,血已經流得夠多。”年輕男子平靜地說:“今天不需要再流血。”


    “可你想過以後怎麽辦嗎?”


    “想過。”


    “怎麽辦?”


    “不告訴你。”


    蓋薩上校哈哈大笑:“聽你的意思,熱沃丹那邊已經分出勝負了唄?”


    年輕男子微微點頭。


    蓋薩上校歎了口氣,又略帶好奇地問:“你的騎隊,是由安德烈亞·切利尼指揮吧?”


    年輕男子再次微微點頭。


    “那誰在指揮熱沃丹的部隊?”


    年輕男子微笑著,沒有任何表示。


    “理查德·梅森,傑拉德的巴德。”蓋薩咀嚼著這兩個名字,搖頭苦笑:“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年輕男子還是微笑著。


    “好啦,心滿意足,我要走了。容我問一個私人問題。”蓋薩上校指著年輕男子的手杖,問:“怎麽?腿上有傷嗎?”


    溫特斯在這場談話中第一次被問得愣住。


    他現在不需要手杖也能正常行走,但他還是隨身帶著這柄手杖,就像強運還在他身邊。


    “感謝關心。”溫特斯輕輕點頭:“有一點小傷。”


    “馬壓得?”


    “是。”


    “我也有類似的傷。”蓋薩上校歎了口氣:“夏天還好過,冬天才叫難熬。要是酸癢難受,就泡在熱水裏,能緩解不少。”


    溫特斯沒有說話,他緩緩抬手,敬禮。


    蓋薩抬手還禮,他笑著說:“要是哪天不打仗,你來鳶花堡,我帶你泡泡熱水澡,舒服著呢。”


    溫特斯笑著點頭。


    蓋薩瀟灑一擺手:“走啦!”


    船被撐離岸邊,緩緩向著對岸漂去。


    溫特斯目送這位初次見麵、卻又似老友般的敵人,直至船上的人影小到看不清麵目,也打馬離去。


    河岸又恢複寧靜,安雅河依舊在靜靜流淌。


    ……


    兩天後,鳶花堡。


    “什麽?南山鎮軍馬場被抄了?”蓋薩·阿多尼斯拍案而起,左頰的傷疤幾乎快要變成紫色,他仰天大吼、悲憤至極:“敢搶我的馬?!蒙塔涅小兒!老夫與你勢不兩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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