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鋼堡,南岸區,玫瑰湖畔]


    瓦希卡引著[博爾索·達·埃斯特]的仆人來見溫特斯的時候,格拉納希男爵與他的私人牧師正在湖邊晨練。


    所謂晨練,就是神父先生悶悶不樂地朝湖麵拋出石塊,而男爵閣下不斷嚐試射出小石子淩空將石塊擊碎。


    在蒙塔共和國旅行的日子,是溫特斯難得的悠閑時光。


    他不僅不必再枕戈待旦,還有大把的時間欣賞美景、訪查民情、繪製地圖以及體驗各地美食。


    他甚至把耽擱好一陣子的施法者練習又撿了回來,甚至有精力開發出一些新花樣。


    ...


    要是沒出意外,兩年前溫特斯從陸軍學院畢業時,本該有一次這樣的快樂日子。


    因為每名軍官生在踏入陸院的第四個學期,都需要返回原籍實訓見習一年。


    這時,曆屆維內塔籍見習軍官必定舍近求遠,主動申請走陸路回國。


    年輕的軍官生們將會鮮衣怒馬、勾肩搭背,訪遍內海沿岸的名城、古跡和戰場,一路尋歡作樂、吵吵鬧鬧地回家。


    此項儀式,在維內塔軍官團體內部被叫做"勝利遊行"。意指軍官生們在軍校苦捱整整九年,終於熬出了頭。


    又被戲稱為"失貞之旅",因為絕大多數維內塔軍官都是在勝利遊行的某個晚上失去童貞...


    每年勝利遊行,見習軍官們都要捅出一堆簍子。但是維內塔軍方高層從來都持默許態度,隻要不搞出人命就當無事發生,還經常幫忙擦屁股。


    不幸的是,輪到溫特斯"遊行"的時候,維內塔見習軍官們破天荒地坐上了回家的船。他和同屆生們不僅沒有享受到肆意放縱的快樂,還被海盜半路截住。


    從帕拉圖到鋼堡的這次行程,倒是不經意彌補上了兩年前的遺憾。


    ...


    想到這裏,溫特斯在心底歎了口氣。


    岸邊的小石子大小不一、形狀各異,不是施放飛矢術的好材料,很難控製飛行軌跡。


    溫特斯注意力稍微一分散,射出的石子立刻就不知偏到哪裏去了。


    卡曼倒是沒有覺出異常,繼續朝著湖麵丟出鵝蛋大小的石塊。看他咬牙切齒的模樣,仿佛湖麵上不是冰層,而是溫特斯的臉...


    雖然神父先生身材稱不上魁梧,氣質也很溫和,但是他的手臂和腰腹卻很有力量,發力方式也很順暢。


    他掄起胳膊、擰轉腰身,看似輕飄飄地出手,石塊便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在遠處冰麵上。


    溫特斯目測卡曼與石塊落點的間距,至少有三十五米,他拿起塊石頭掂了掂分量,感覺自己應該投不到卡曼那麽遠。


    "為什麽!非要我來!"卡曼一邊拿石頭砸冰麵,一邊發牢騷:"陪你玩石頭!"


    溫特斯不緊不慢地射出石子:"要是讓別人來幫忙,不就暴露了我的身份?"


    "我來就不暴露?"


    "你是神官,我是施法者,我們可以互相保守秘密。"溫特斯語氣輕鬆:"而且我的底牌你一清二楚。"


    "少廢話!"卡曼被勾起火氣,扔石頭的力道都陡增三分:"你的小跟班夏爾,還有皮埃爾,還有你的其他手下,他們都不行?"


    "誰讓他們都不在?夏爾和海因裏希在保護貝裏昂,皮埃爾在城外待命。"溫特斯無辜地一攤手:"剩下的人裏麵,我最信任你。我練習法術,你發泄情緒,大家都有好處,這是雙贏。"


    "你練了法術,又煩到了我。"卡曼反唇相譏:"雙贏?指你贏兩次?"


    "您終於開始有幽默感了,卡曼司鐸。"溫特斯笑著說:"真是可喜可賀。"


    突然,守在兩人身旁的狼犬警覺地抬起頭,朝著溫特斯背後低吼。


    溫特斯轉身,看見瓦希卡領著一個人走過來。


    "安靜。"溫特斯簡單下令,兩條狼犬立刻乖乖地坐下。


    瓦希卡將[博爾索·達·埃斯特]的仆人帶到溫特斯麵前,身穿號衣的聽差恭敬地彎腰問候,隨即雙手呈上一封請帖。


    燙金花紋裝飾請帖裏麵寫著一小段飄逸的花體字:


    [尊敬的先生和女士,如您心中尚無更好的消遣,又不擔心與我相處一個晚間而感到無聊,請務必於今晚惠臨舍下,將無任歡迎]


    署名是"埃斯特的博爾索",紙上還有"張翅雄鷹"樣式的水印。


    溫特斯點點頭,瓦希卡便要帶聽差離開。聽差的動作卻有些慢吞吞的。


    "[舊語]等等。"溫特斯叫住二人,遞給聽差三枚金幣,又說出一連串舊語。


    站在旁邊的卡曼怔了一下,短暫糾結之後還是不情不願地翻譯:"男爵感謝埃斯特閣下的邀請,一定到場。"


    聽差連聲道謝,心滿意足地跟著瓦希卡走了。


    等兩人走遠,溫特斯重新拿出請柬,仔細地裏外檢查。


    "哪來的請帖?"卡曼問。


    "艾德先生的禮物。"溫特斯掃過請柬的文字:"看內容應該是統一發出很多份,參加晚會的客人不會少。"


    卡曼點點頭。


    溫特斯輕嗅請柬的紙張,笑道:"薰過香,白鷹家真是奢侈。"


    說著,他嚐試揭下請柬封麵的金箔,未果。


    "隨手就賞跑腿三枚金幣。"卡曼毫不客氣地嘲諷:"現在知道心疼啦?"


    溫特斯收起請柬,無奈地說:"瓦夏給是一個數,我給就是另一個數。瓦夏這小子呆頭呆腦的,如果是皮埃爾,不用人家暗示他就已經打點妥當。"


    "你不覺得自己虛偽嗎?蒙塔涅先生?"卡曼指向湖畔的建築群:"你得了那麽多黃金,住進了鋼堡最好的旅館,有必要裝出心疼三枚金幣的樣子?"


    "住進這裏是身份需要。"溫特斯不為所動:"而且我也不是心疼錢,我隻是對浪費感到痛惜。"


    卡曼不置可否。


    "祭天金人熔成的金條全部歸公,你是知道的,集體表決時你還是見證人。"溫特斯有點不服氣:"就算我是真的心疼...我住旅館又沒走公賬,用的都是我自己的錢,我為什麽不能心疼?"


    "不走公賬你哪來的錢?"


    "薪金!"溫特斯問心無愧:"我都一年多沒領到工資了!難道就不能補發嗎?"


    卡曼和溫特斯對視好一會,態度有所軟化,半真半假地誇獎:"您還真是公私分明,蒙塔涅閣下。"


    溫特斯很委屈:"公私分明?我還沒算安娜的薪金呢!"


    卡曼徹底陷入沉默,過了片刻,他投降道:"莫羅佐夫先生不合用,你把皮埃爾叫回來不就可以了?"


    "那誰帶留在城外的人?我隻有很少幾個得力的幫手,得把他們放到最合適的位置。"溫特斯伸手攬住卡曼的肩膀,親昵地說:"所以才要你來幫我訓練呀,親愛的神父,您肯當翻譯真是太感謝了。"


    卡曼嫌棄地打掉溫特斯的胳膊:"為什麽一定要說舊語?扮貴族很有趣?"


    溫特斯理直氣壯地回答:"扮貴族很無趣,但我一說通用語,口音不就露餡了嗎?"


    "嗬。"卡曼冷笑:"你覺得你的舊語說得很標準是吧?


    溫特斯摸了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我的舊語也有口音?"


    卡曼不回答,隻是一個勁冷笑。


    "無論怎樣,他們聽不懂就行。"


    "哦?"卡曼反問:"那為什麽是你扮貴族,我演你的私人神父兼翻譯,而不是反過來?!"


    "好想法!"溫特斯如獲至寶,誠懇地保證:"下次你來扮主教,我來演你的管家兼男仆,包你滿意。"


    "還有下次?!"卡曼急了。


    "我是說。"溫特斯緊忙安撫:"假如還有下次的話。"


    卡曼盯著溫特斯,肩膀翻動了一下,手上的石塊被生生掰成兩瓣。


    "[你們不可偷盜,不可欺騙,也不可彼此說謊]。[說謊言的,你必滅絕。好流人血弄詭詐的,都為主所憎惡]。"卡曼鄭重其事地告誡:"蒙塔涅先生,說謊也是要下煉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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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煉獄?"溫特斯有點奇怪:"我還以為你要說地獄..."


    卡曼深吸一口氣,把兩瓣石頭都砸了出去。


    溫特斯就此打住,不再說笑,兩人默默"打靶"。


    過了一會,卡曼悶悶地說:"帝國貴族的家係有專人登記造冊,一查便知。你隨便編出一個姓氏,隻能瞞得過一時,所以還是不要太高調。"


    "好的。"


    卡曼在無言中又投出幾塊石頭。


    "...獸靈語者是怎麽回事?"


    溫特斯沒有像平常那般調侃卡曼,他手上的動作都沒有停下,輕描淡寫地說:"我現在就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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