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觀的火龍卷與熊熊燃燒的埃爾因大教堂同歸於盡以後,南岸的大火再無餘力發起攻勢。


    舊城區的火場被逐一分割、包圍,最終耗盡燃料,不甘地消亡。


    至次日下午,城內的火已經基本被撲滅,但是蔓延至山上的餘火直到三天以後還在擴散。


    臨時軍管委員會發布通告,將首要任務修改為控製山火。


    征召的民兵剛剛按照往年冬訓的編製重建指揮鏈,立刻就在各級軍官的帶領下開進城南的山林,再一次與大火展開搏鬥。


    城中暫時僅有少量憲兵和民兵維持秩序。


    鄰州的駐軍已經陸續得到通報,援兵正在日夜兼程朝鋼堡趕來。不過前往諸王堡的信使暫時還沒有消息傳回。


    比起救火,災後處置更加令人頭疼。


    大火當夜,沿岸許多工坊被洗劫一空,工坊儲存的軍械大量遺失。


    而後火勢迅速失控,逃命成了當務之急,於是相當一部分軍械被直接遺棄在南岸火場。


    另有一部分軍械由逃難者隨身攜帶,在出城時被軍隊哨卡查扣。


    還有一部分軍械流入受災較輕的北岸,下落不明,亟待收繳。


    至於沒被洗劫,但是同樣遭遇火災或是被拆毀的工坊,則被軍隊暫時封存。


    由於自備武器打仗的傳統,蒙塔共和國的法律允許平民持有武器、盔甲。


    所以如何區分“遺失的軍械”和“市民原本持有的武器”並將其回收,是一個大難題。


    另外,已經回收的武器來自幾十家不同的工坊,如今全都混在一起,如何物歸原主?也是大難題。


    軍械的難題隻是災後處置所麵臨困難的一個縮影。


    下落不明的不僅僅是軍械,即使舊城區上千棟房屋、店鋪、倉庫化為灰燼,但總會有些東西殘存下來。


    失去一切的人們對於僅剩的財產更加珍視,大火還沒完全撲滅的次日上午,就已經有人冒險返城想要看看剩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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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駐軍接管鋼堡當夜,為保道路暢通,大量馬車被直接推進玫瑰河。以至於河麵到處都是桌椅、衣服、餐具以及各種各樣能從家中帶走的東西。


    當時固然是事急從權,可也給日後的收尾工作挖了大坑。


    甚至上述種種都不算最緊迫的難題,鋼堡城內城外,上萬名饑腸轆轆、無家可歸的避難者正恐懼地注視著未來。


    撲滅大火不是結束,撲滅大火隻是開始的結束。


    ……


    [鋼堡,舊城區南岸]


    [駐軍臨時指揮所]


    天灰蒙蒙的的,看不見太陽。


    由於四麵環山的地勢,火災滋生的煙塵滯留在鋼堡上空,久久難以散去。


    每個正在排隊的人都用圍巾遮著口鼻,恩斯特·富勒也不例外。


    他憋住咳嗽和嘔吐的欲望,將身上的鬥篷裹得更緊了一些,盡己所能不引起額外的關注。


    在富勒右手邊,幾步之外,有一個死人被吊在一具新樹起的絞架上。


    一塊木板掛在死人胸前,上麵寥寥幾筆寫明了死因——[我搶劫]。


    兩隻烏鴉一左一右落在死人肩膀,一邊肆無忌憚地怪叫,一邊大快朵頤。


    死人被風推著輕輕晃蕩,無神的雙眼掃視著正在排隊的活人,但是活人都故意避開他的目光。


    隊列緩慢向前挪動,富勒終於離屍體遠了一點,這讓他翻江倒海的腸胃稍微得到心理上的緩解。


    戒嚴並未隨著火情結束,鋼堡仍在軍隊的管製之下。


    軍隊確立秩序的方式粗暴無情,任何罪犯——哪怕隻是偷雞摸狗——都會在簡單的審判之後,被處以絞刑。


    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千篇一律的斷壁殘垣,隻有沿著大路樹起的一具具絞刑架是嶄新的。


    富勒低著頭,目光聚焦在前麵的人的小腿,腦海卻漸漸被其他東西所占據。


    他所經曆的一切實在太過瘋狂,以至於他現在還暈暈乎乎的。


    披風、刺客、冰冷劍刃插進大腿的奇異觸感、滑膩的腦容物淌到地上……


    短短幾天時間,他從體麵的鍛爐之主淪落為瀕臨破產的可悲投機者,緊接著又被一場大火抹去所有財富,連破產的資格都失掉了。


    但是絕境之中又透出一縷光亮,現出一絲轉機……


    隊伍又往前挪了幾步,富勒還傻站著。直到身後有人發出不滿地咳嗽,他才回過神,急忙跟上。


    如果此刻有好事者走過來,挨個詢問排隊者的身份,那他會驚訝地發現:這條長長隊列裏麵的人們,就算不是備受尊敬的鍛爐之主,至少也是有市民權的自由人。


    能讓如此之多的“真正擁有鋼堡的人”像普通士兵一樣排隊等候,已經算得上一樣奇景。


    但是正在排隊的人誰也沒心情欣賞評論,他們大多和富勒一樣:蒙著臉、目光陰鬱、一言不發。


    倒也不難理解,任誰被一場大火毀掉家產,現在都沒心思說笑。


    長隊緩緩蠕動,每個經過哨崗的人都被仔細搜身,富勒也不例外。


    一名軍士扶著長戟,用看犯人的眼神審視著富勒。兩名士兵靠近富勒,示意後者張開雙臂。


    富勒被盯得有些不舒服,偏頭看向玫瑰河。


    河道中間,一些民兵正由軍人模樣的人領著,小心翼翼地打撈冰上雜物。


    富勒隨身攜帶的簧輪短槍很快被搜了出來——當然,富勒本來也沒想藏。


    持戟軍士從部下手裏接過短槍,皺起眉頭,語氣不善地問:“帶這個幹什麽?”


    “防身。”富勒小聲回答。


    持戟軍士檢查了槍膛和火藥池,沒看到鉛彈和火藥:“空的?”


    富勒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就是拿著嚇唬人。”


    持戟軍士搖搖頭,把槍放進崗亭的箱子裏:“出去的時候再來拿。”


    “好,好。”


    從軍隊接管鋼堡那晚開始,小教堂廊橋以及附近的房屋就被駐軍征用,充當駐軍的臨時指揮所直到今天。


    遵循指引,富勒走入橋頭的一間商鋪。


    商鋪原本的陳設已經被清空,櫃台台麵完全被地圖占據著。


    櫃台內部則擺著遠超商鋪該有數目的貨架,為了拜訪如此多的貨架,房間內部的隔斷也被通通拆掉。


    幾個書記員模樣的人行走在貨架之間,正忙著將文卷歸檔,還有幾名勤務兵不斷將整箱整箱的卷宗搬進房間。


    櫃台後麵坐著一名滿眼血絲、頭發亂蓬蓬的軍官,看見富勒進來,軍官微微抬了一下眼皮:“姓名?”


    “富勒。恩斯特·富勒。”


    “地契帶了嗎?”


    富勒使勁點頭:“帶了。”


    “帶了就拿出來!”


    帶著富勒的體溫,工坊地契和鍛爐所有證明被放上櫃台。


    軍官掃了一眼,回頭吩咐了幾句話,幾名書記員立刻在貨架間一通翻找。


    過了一會,一名書記員拿著一份副卷走到櫃台附近。


    對照留存在市政廳的副卷,原本隸屬於市政府的臨時書記員確認地契並非偽造,向著軍官輕輕點頭。


    軍官拿過地契,在地圖標出位置,搖鈴喚來一名傳令兵,頭也不抬地告訴富勒:“他帶你去。”


    富勒還想問點別的,但軍官已經在不耐煩地催促:“下一個!”


    傳令兵接過地圖,抬手敬禮,然後便走向門外。富勒也就稀裏糊塗地跟著對方離開了商鋪。


    走出房門,傳令兵熟練地問:“您鋪子裏的東西多嗎?”


    “不少。”


    “那就先去領一輛馬車。”傳令兵帶著富勒往馬欄走:“再叫兩個民兵幫忙搬東西。”


    富勒想起自家的倉庫,遲疑地說:“一輛馬車恐怕不夠。”


    “嗨,放心吧,我今天碰見的老爺都擔心一輛馬車不夠。”傳令兵咧著嘴笑了:“到地方才發現,一輛馬車都裝不滿。”


    傳令兵趕著馬車,載著富勒和兩名民兵,慢慢悠悠駛出橋頭營地。


    行走在當前的舊城區很容易弄錯方位,因為曾經逼仄陰暗的街道和巷子,已經完全換了麵貌。


    本是工坊、教堂和板房的地方,現在都化為廢墟,再沒任何地標告訴人們自己身在何處,唯有遠處埃爾因大教堂殘存的尖塔依然令人驚異地矗立著。


    富勒家族的工坊不難找,沿著河岸走一段路就到。隻是接受工坊如今的模樣,花了富勒一些時間。


    作坊的牆體垮了,房頂塌了下來,富勒的父親和祖父引以為豪的兩座鍛爐被埋在廢墟裏。


    原來能停進兩輛重載馬車的倉庫,僅剩一小段被熏得漆黑的圍牆頑強不肯倒下。


    傳令兵吹了聲口哨:“您找找有什麽值得帶走的吧。”


    富勒走進坍塌的倉庫,好讓其他人看不到自己的眼淚。


    說實話,他本來以為自己並不喜歡這間工坊:太吵,太小,還有那根他一不小心就會撞上的椽子。


    但是此時此刻,他卻莫名湧上一股悲痛。不是因為財產蒙受損失,而是因為祖父和父親留下的痕跡從此被抹除。


    “這麽大一塊地方,光靠我們可清理不完。”傳令兵跟了上來:“要不然我再找幾個人來?”


    “不用,不用了。”富勒無意識地回答。他用力吸了下鼻子,憑著記憶找到應該是倉庫貨架的區域,開始清理壓在最上層的土塊和焦木。


    兩名民兵也默默伸手幫忙。


    木製結構遭火焚以後,即使沒被燒光也已經碳化,所以搬起來不費什麽力氣。


    剛合力挪開幾根粗大的橫梁,一名民兵突然驚叫一聲。富勒順著民兵的往下敲,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橫梁下麵赫然倒著一具還沒燒透的屍體。裸露的皮膚焦黑皸裂,露出深紅色的血肉。


    傳令兵走過來掃了一眼,輕踢了一下壓在屍體上的橫梁,見怪不怪地做結論:“趁亂搶東西的暴民,運氣不太好,讓房頂給砸死了。”


    兩名民兵都有些不知所措,傳令兵也沒有搭手的意思。富勒站了一會,彎下圓滾滾的腰,抓著焦屍的肩膀往外廢墟外麵拖。


    不曾想,焦屍的上半身雖然被富勒拖動,可下半身還停留在原位,屍體腹腔的內容物流了一地。


    兩名民兵經受不住,衝到院外吐了出來。


    傳令兵也厭惡地扭頭,好心勸說道:“屍體要不就別動了,先留在這裏吧,不耽誤您找東西。”


    “不行。”富勒咬著牙:“這是我父親和我祖父留下的作坊,怎麽能讓小偷拿去當墳墓?”


    傳令兵也沒再說什麽,彎腰給富勒幫忙。兩人花了些功夫,好不容易把屍體弄到了工坊外麵。


    富勒感激地朝傳令兵伸出手,但傳令兵隻是捂著鼻子搖了搖頭。


    清理廢墟的工作繼續,又搬開一根橫梁,這次是富勒發出一聲驚叫——驚喜的大叫。


    在其他三人的注視下,白白胖胖的鍛爐主人跪在地上,不顧體麵地在灰堆裏來回翻刨。


    很快,一支火槍就被富勒扒了出來。雖然槍管已經被砸歪了,槍托也被燒得焦黑,但是火槍就是火槍,毫無疑問。


    富勒備受鼓舞,繼續往下翻找,更多疊放的、被壓在廢墟下麵的火槍槍身暴露在空氣中。


    傳令兵打量了一圈殘垣斷壁,估摸著房屋原本的布局,摸著下巴分析:“看來房頂塌得快,可能也是好事?門邊的東西還在的話,裏麵應該也沒問題。”


    聽到這話,富勒跌坐在地。不一會,竟然低聲抽噎起來。


    兩名民兵麵麵相覷,傳令兵倒像是什麽都沒看到似的,自顧自說道:“這樣看,一輛馬車肯定不夠,還得找更多的人過來清理廢墟。不過嘛,問題不大,鋼堡現在什麽都缺,就是不缺人……那個誰,你叫什麽來著?無所謂啦,你回去找胡特上尉,請上尉再派三帳人來,就說我們發現了一個完好的倉庫。”


    民兵敬了個禮,轉身跑向營地。


    傳令兵拉起富勒,幫後者拍打掉身上的塵土,沒說什麽安慰的話。擦幹眼淚的富勒卻一個勁地道謝。


    要知道,平時鍛爐主人們都是不拿正眼瞧大頭兵的,眼下的情況倒是罕見。


    這邊富勒又是哭、又是笑,另一邊,一輛單套馬車從東邊駛了過來。


    車上灰白胡子老者看到廢墟裏的幾人,眯起眼睛分辨片刻,突然站起身,高聲問:“恩斯特?是你嗎?”


    富勒胡亂擦了一把臉,應聲走向大路。


    招呼富勒的是另一位鍛爐主人,名叫格奧爾格。格奧爾格與與富勒的父親是同一代人,但是他過去與富勒家族並不怎麽親密,極少來往。


    隻是眼下鋼堡的鍛爐主人們剛剛共同經曆一場劫難,往日的生疏和偏見也隨之被衝淡,大家麵對彼此都有一種兔死狐悲的共感。


    格奧爾格從車上拿起水囊,遞給富勒:“你家作坊的情況怎麽樣?”


    富勒剛想回答,突然想起了那一線生機,思維陡然變得敏銳。


    他接過水囊,抿了一口,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格奧爾格往路旁的泥炭裏啐了一口唾沫,胡子氣得直抖:“又是賊,又是火,沒遭賊沒遭火的又被軍團拆得幹幹淨淨,真是見他媽的鬼!”


    “您家呢?”富勒問。


    老格奧爾格一拍大腿,破口大罵:“作坊讓軍團拿火藥給炸塌了,倉庫倒是給剩下半間,可有個屁用?好好的劍條過了一遍火,全都廢了!沒被燒變形的也得重新送去硬化,可現在上哪去找硬化匠?硬化之後又能賣給誰?”


    富勒心思一動,不住地點頭。


    “聽說北岸那些作坊留下來不少,唉,我當初怎麽沒把鍛爐置在北岸呢?”老頭子越說越難過:“我還聽說放在南城區碼頭的倉庫都完好無損,早知道我也把東西都放在南城區碼頭了,誰能知道?誰能知道會有這些事啊?”


    富勒附和著安慰了幾句老頭子,然後試探地問:“格奧爾格叔叔,那您剩下的貨打算怎麽處理?”


    聽到這話,剛剛還在翻來覆去懊悔的老頭子一下子來了精神:“怎麽?你有路子?”


    富勒不置可否:“您得有準備,不管怎麽樣,過一遍火的刀條、劍條都不可能是原來的價格了。”


    老格奧爾格盯著富勒看了半天,狐疑地問:“我記得,你父親從來不用外麵的硬化匠,你家也有退火爐?”


    “我家作坊隻做槍管,不做劍條。”


    “你少蒙我!”老格奧爾格又一拍大腿,噴了富勒滿臉的唾沫:“你把我的劍條便宜收走,自己重新硬化,然後又能拿去當全新的劍條賣!好你個小子,什麽時候學得這麽奸詐?簡直比維內塔人還奸詐!”


    富勒本想解釋,自己隻是中間人。但他又想起對方的要求——盡可能不暴露真正的買家。


    於是白胖子恩斯特·富勒把心一橫,直截了當地問:“您就說您賣不賣吧!”


    格奧爾格呼吸一滯。老頭子的嘴唇抿了又抿,最終跳下馬車,拉著富勒往沒人的地方走:“先商量個價格出來。”


    富勒死死站定,小聲說:“我還有個要求。”


    “麻煩!說!”


    “保密。不能告訴別人是我買的。”富勒想了想,給自己補上一個合理的動機,他忸怩道:“這筆生意……不光彩。”


    格奧爾格瞥了周圍的民兵一眼:“隻要你也不告訴別人是我賣給你的。”


    ……


    [鋼堡,舊城區北岸]


    [市政宮]


    鋼堡的三座地標建築,埃爾因大教堂在南岸,市政宮和教區總行會都在北岸。


    一夜大火,埃爾因大教堂屋頂垮塌,市政宮和教區總行會倒是安然無恙。


    從城內火勢得到控製的次日開始,還有行為能力的鋼堡市議員便齊聚市政廳,然後……開始討論。


    討論的議題覆蓋了方方麵麵,例如:難民安置與救濟、災後重建、是否征收特別稅等等。


    還有一些議題很尖銳,比如有議員認為,駐軍接管鋼堡的行為嚴重違反了自治州和共和國的法律、踐踏公民的財產權,市政府應當立即向大議會提交請願、要求賠償。


    還有議員認為,按照法律,鋼堡民兵的統帥權屬於市議會選舉的市長,軍團應當立刻交還統帥權。


    不過以上種種議題僅限於討論,而且一直討論到今天都沒有結果。


    反過來說,鋼堡現在完全掌握在軍隊手裏,不討論,議員們還能做什麽呢?


    議事廳一層,議員們各執一詞,激烈辯論。


    議事廳二層,一位戴著藍色麵紗的年輕女士安靜坐在角落。


    一個人影悄悄走上議事廳二樓,來到年輕女士身旁。衛士認出來者的麵孔,沒有阻攔。


    來者摘下帽子拿在手裏,畢恭畢敬地行禮:“夫人。”


    安娜得體地回禮:“富勒先生。”


    “男爵閣下在……”


    “他有其他事情。”


    “明白,明白。”富勒連連點頭:“我是來……”


    “別著急。”安娜的目光投向台下:“先聽完。”


    塞爾維特議員幹巴巴的聲音從一樓傳來:“……分散式的救濟和援助從效率和效果上來說都不如總體式的救濟和援助,軍隊賠償救災期間的損失的可能性也接近於零。綜合以上因素考慮,額外征收特別動產稅是唯一可行的選擇。”


    台下頓時吵嚷起來:


    “特別動產稅?”


    “什麽瘋話!”


    “鋼堡剛經曆一次火災,還要在這種時候加稅?”


    一個沉穩的男聲蓋過其他雜音——是鐵手蓋斯貝格:“議員閣下,您計劃中的特別動產稅的征收對象是誰呢?鐵匠行會已經沒有多餘的資金了。”


    “鐵匠行會沒有多餘的資金,但是其他行會有。”塞爾維特議員的語調還是一成不變:“征收動產稅的目的不是從鐵匠行會拿去資金,而是用其他行會的資金救助鐵匠行會。”


    “哪個行會能有本錢救助鐵匠行會?”


    “根據我的計算……”


    “不要再計算了!”蓋斯貝格打斷塞爾維特的發言:“與其花費精力挪用其他行會的資產,不如想辦法讓駐軍把收繳的軍械盡快歸還給我們。各家作坊都有自己的記號,隻要花些時間,早晚都能物歸原主。”


    “這是我說的另一件事,物歸原主是得不償失的行為,最佳的策略是由市政府出麵以擔保債務的形式整體買下所由軍械,一視同仁地協助所有工坊重建……”


    台下又吵嚷起來:


    “荒謬!”


    “市政府哪來的錢給所有作坊擔保債務?難不成把市政宮抵押出去?”


    鐵手蓋斯貝格的聲音再次響起:“勤勞的鐵匠賺錢,懶惰的鐵匠虧錢,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有的作坊經營得好,有的作坊經營得不好,好的繼續存活、不好的就該破產。無差別地擔保債務,公平原則放在哪裏?!”


    二樓的富勒越聽越奇怪,他忍不住小聲問:“夫人,鐵手不是塞爾維特的死忠嗎?他為什麽要給塞爾維特唱反調?還有伍珀市長怎麽一句話也不說?”


    “鐵手反對塞爾維特,是因為他們的利益出現分歧。”安娜支著下巴:“伍珀市長不說話,是因為他在全身心考慮三件事。”


    “什麽事?”


    “怎麽撇清責任,怎麽占有功勞。”安娜停頓片刻:“以及怎樣在撇清責任的同時占有功勞。”


    富勒瞧了一眼身著紫袍、神遊物外的保羅·伍珀,不僅嘿然。


    “您有什麽事情,請說吧,富勒先生。”


    富勒愣了一下,然後強壓著喜悅之情,盡可能冷靜地匯報:“目前已經有四位作坊主同意低價位出售過火的軍械——秘密交割。第五家還在考慮,但我覺得他們也是遲早的。”


    “您做的很好,富勒先生。未來幾天應該會有更多的作坊主主動與您接觸,請繼續。”


    “那……全都買下?”


    “對,不限數量,全部買下。”


    “都買下的話,那麽多的半成品和報廢軍械,早晚會走漏風聲的。”富勒變得有點患得患失:“您打算以什麽名義購入?”


    “什麽名義?”安娜麵帶微笑:“當然是廢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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