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夜半之時,阿念身上的夢生蠱發作了,活生生從睡夢裏痛醒來,阿念才知道自己低估了這種痛苦。她不想出聲驚醒子虛,咬緊牙關閉緊了嘴,還是泄露了出些許嗚嗚不明的聲音……


    “阿念姑娘?”子虛還是醒了。他睡覺時候原本就很警醒,而且他也早提防著阿念會有事。


    “我……我沒事!”阿念艱難地拚湊出句子,又立刻咬緊了牙關。她把自己蜷縮起來,用這種聊勝於無的辦法來抵抗身體裏不斷吞噬她的痛苦。


    “怎麽叫沒事?”子虛猜到是蠱毒發作了。他沒再顧忌什麽男女之別,把蜷縮成一團的阿念抱了起來,抱進懷裏……懷中的人是沒有溫度的,確切說,這就隻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冷得讓人痛心,懷裏阿念顫抖痙攣的樣子讓子虛更加痛恨,痛恨她對她自己的狠心,也痛恨自己的無法為她分擔……


    “阿念姑娘,痛得難受的話,你就抓我撓我……咬我也行!”


    阿念不敢出聲,怕會忍不住痛而叫出來,隻搖了搖頭。


    “阿念姑娘,你真是……”話終究斷在嘴裏,變成一聲悠長的歎息。


    子虛無可奈何地越發抱緊了阿念,不再多言。阿念苦苦掙紮隱忍,最後終於熬過去這一個時辰,脫力暈厥。


    這一番阿念痛在身,抽筋挫骨;而子虛痛在心,刮心割肺……他覺得他實在是太輕縱了她,可看著她被蠱毒折磨成那般模樣,他又怎麽狠心再苛責於她?


    阿念被疼痛折磨了一個時辰,子虛心裏的痛折磨了他一夜,這一夜往後他都無法入睡,抱了阿念一夜,直到近午,阿念醒過來……


    阿念睜開眼看見子虛,以為他起得很早,還招呼了一聲“道長早!”


    “早!”


    子虛把阿念放下,這瞬間阿念才發覺不對,她還來不及說什麽,子虛就往後一仰,倒了下去……


    “我啊……”子虛閉上眼道,“該休息了!”說完,他幾乎立刻就睡了過去……


    子虛以為,這世上應該不會再有人能讓他如此心疼了,因為應該也不會有人像這個姑娘這般狠心折磨自己。


    阿念怔了怔,終於回過味來——他直到剛才都沒睡,一直就那樣抱著守著她……


    她嚇到他了吧?阿念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她看著子虛的睡臉反省了許久,深刻地認識到——她是真的錯了,她惟願世間萬物皆不可傷他分毫,可偏偏她卻傷了他,用她的執著狠心傷害自己進而傷了他……


    阿念怕驚醒子虛的睡夢,幾乎動也沒動一下,子虛這一覺睡得非常安穩,醒來時候已經黃昏將暮……


    “道長醒了?”阿念先笑道。過往不可改,將來難預料,唯獨眼前是她可以把握得。


    “嗯。”子虛揉了揉眼睛,然後望著阿念道,“阿念姑娘的妝花了,有點醜。”


    阿念摸了摸臉,摸不出來什麽,翻出梳妝盒的小鏡子照了照,發現確實花了,原來她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哭過了——明明已經是活屍了,為什麽還有眼淚呢?


    阿念把梳妝盒推到子虛麵前,巴巴地看著他……


    子虛明白她的意思,但她不說話,他就故意問,“做什麽?”


    “幫我化妝。”阿念稍稍有些撒嬌的意味。


    子虛歎了口氣,慢條斯理地坐起來,然後一邊把胭脂水粉往外拿,一邊感慨,“我跟養女兒一樣!”


    “你不想把我當女兒養,可以當嬌妻啊!”


    子虛瞥了她一眼,“阿念姑娘,你啊……總有一日會吃虧的!”


    “如果是吃你的虧,我不虧!”


    子虛伸手抓住阿念的下顎,“別動,小心我給你化個大花臉。”


    “你化啊!”阿念無畏無懼道,“反正我不照鏡子的時候也看不見自己的臉是什麽樣子,傷眼也是傷你的。”


    “好!那我給你畫個大花臉!”


    子虛說到做到,真給阿念畫了張大花臉。相比起認真化妝,子虛反而多費了些功夫,完了給阿念拿鏡子一照,阿念搶過鏡子就砸向了他……


    子虛接住了鏡子,哈哈大笑得直不起腰。


    阿念見他開懷,也不忍不住跟著笑了。能讓他開心地笑一場,她模樣被弄得再醜也值當了!


    笑完了,子虛說要幫阿念把妝容擦了重新化,阿念反倒是不願意了。


    子虛萬分不解,“阿念姑娘,你為什麽啊?”


    “道長費心費力為我畫的,我當然要好好珍惜!”


    子虛有些苦臉到,“阿念姑娘,你不用這麽珍惜!”


    “當然要珍惜!”阿念哼聲道,“我是讓道長好好記住自己的傑作!”


    子虛看一眼傷一眼,他現在開始承認阿念說得一點沒錯,他在傷自己的眼。


    “我錯了行嗎?”子虛放低聲道。


    “不行!”


    子虛尋思了片刻,把帷帽拿起來,往阿念頭上一罩……


    阿念伸手就要摘下來,但想了想又算了,她覺得也夠了,就順著他心意吧。


    之後阿念夜半痛醒,子虛都不再說話,隻是把阿念抱在懷裏,過一夜,等阿念醒來,子虛才又安心地睡,兩個人都醒著的時間裏就和往常一般打打鬧鬧,子虛不提夢生蠱,阿念也不問他抱著她不睡在想些什麽……


    離開玉華姬小院的第二日,大鳥就飛入了海上,前麵一段時間還能瞧著海上零星的船隻與海天之間飛過的海鳥,再一日,便隻是茫茫雲天與海,仿佛天地間隻有這一鳥兩人,瞧著這般風景久了,隻覺得心中一番開闊又一番孤寂往複……


    第三日是晴空麗日的好天氣,海天渾然一色,午後時分,在遠方海天交接之處,忽而顯出了一副如夢如幻的美景——雲霧繚繞之間玉樹瓊枝掩映著樓閣錯落,時而有仙人攜風而過,又有異獸踏雲而來…………


    阿念不由得站了起來,“那就是蓬萊?”她在書裏看過的蓬萊應該就是這般模樣。


    子虛也望著前方,但神色平靜道,“那確實是蓬萊的樣子,但那不是真的蓬萊。”


    “蓬萊還有真的假的?”阿念回頭望著她。


    “著應該是蜃吐出來的氣形成的幻像。真正的蓬萊是不可能隨便就能看見的。”子虛收回視線,也一躍而起,微露欣喜道,“不過這樣來說,我們離蓬萊近了。”


    “哦。”阿念一時既喜有憂,但她沒表露出來。


    她重新坐下來,拉住子虛的衣袖,“子虛道長,你幾乎從沒提過你在蓬萊的事。”


    “沒什麽事好提。”子虛笑道,“我記得師傅他老人家的嘮嘮叨叨了。我都不愛聽,自然不說給別人聽了!”


    “你在蓬萊沒有朋友?”


    子虛不無尷尬道,“沒有。我師傅就我一個徒弟,平常我也不太和別的人來往。”


    阿念頗為意外,“道長瞧著不孤僻啊!”她以為他這樣好相處的人應該朋友挺多的,孤僻的應該是她這樣的才對,她以前就一直沒有朋友,不過現在也有了。


    巨鳥飛掠過,阿念隱約感覺到什麽,低頭朝下看,見到一個巨大的漩渦,海水仿佛不斷地被吞沒進去,漩渦下麵似乎有巨大的黑色陰影,但因為海水幽深阿念瞧不太清楚是什麽……


    “下麵應該就是蜃了!”子虛對阿念道,“蓬萊多異獸,見到它們,那蓬萊就不遠了。”


    巨鳥飛過了漩渦,天色忽然大變——晴空頃刻隱匿,湛藍的天轉眼烏雲密布,天地黑壓壓一片,狂風大作,原本平靜的海麵起了大浪,浪濤聲直上雲霄……


    “怎麽了?”阿念抓住了子虛的衣袖問。變天也不是這樣變的,他們是觸到什麽了嗎?


    雷霆聲動,雷光在雲層裏時隱時現,黑雲湧動,宛若無數黑龍在翻騰……


    “抓緊我!”子虛道。


    阿念聽話地抓緊了子虛的手臂,幾乎同時,一道閃電劈下,竟然正中他們腳下的巨鳥。巨鳥悲鳴一聲,同時身形一晃,阿念和子虛跟著險些站不穩而掉下去,好在最終兩人站穩,然而不等兩人鬆口氣,伴隨著雷霆聲,大雨傾盆而來,人鳥瞬間便被淋得濕透——


    “遭了!”阿念一驚。她記得玉華姬說過的話,她話裏的意思這鳥不能沾水。


    子虛也記得玉華姬所言,所以他明白阿念為何而驚。


    “沒事!離蓬萊已經近了,我帶著你!”


    仿若隻瞬間,阿念感覺腳下沒有了踩踏,巨鳥已化為了薄薄的紙,無法承擔重量,她和子虛立刻往下墜——


    子虛適時召出了自己的劍,一道銀光飛至在兩人腳下,兩人下墜的趨勢便停了。與此同時,鳥形的紙瞬間又縮減成很小的一片,往下飄落……


    “包袱!”阿念忽然想了起來,但周圍濃黑如夜,她除了麵前的人幾乎什麽也看不見。阿念想那些東西應該已經掉下去了,一時昏了頭,她竟然鬆開了子虛,想要撲下去打撈——


    子虛急忙一把抱住了阿念的腰製止了她,驚嚇得心跳如雷,“不要了!丟了就丟了。”


    “可是……那是你送我的!”


    “那又有什麽關係?東西隻是東西!”子虛喝道,“你說過要聽我的話!”


    阿念微怔,而後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差點做了蠢事,但想起那隻漂亮的螺鈿梳妝盒,心頭猶有些難過。


    “以後再買給你就是了!”子虛輕聲道。


    阿念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含著些埋怨道,“道長很有錢?不是很窮嗎?”


    “錢可以再攢!”


    阿念沒再說話,子虛專心地禦劍朝著前方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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