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晉元帝無視了她的神色,又道,“朕前些天提的事,姨母考慮的怎麽樣了?”


    難得晉元帝聲音有些輕,夾雜著一些不為人知的斟酌期盼,褚秋默停下了筷箸,心裏的好奇越發茂盛起來。


    老夫人沉默良久,才摸了摸身旁乖孫的頭,“玉微想去外麵看看嗎?”


    小孩睜大了眼睛,眼裏不自覺的露出向往,“想!”


    蘇玉微這人生十年從沒出府一步,怎麽可能不想去外麵看看呢?


    晉元帝神色鬆了鬆,老夫人卻怔怔道,“罷了罷了,早就知道有這麽一天。”


    晉元帝含笑看著褚秋默,“去霄雲院入學對玉微來說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姨母多慮了。”


    老夫人有些疲憊的點點頭。


    褚秋默心中微訝,雖說他一直被拘在府中,可是對這霄雲院也是有所耳聞,霄雲院乃是建在皇宮外圍的一座學院,裏麵的夫子皆是翰林院的大儒或享譽天下的名士,那裏除了各宮皇子皇女,也不乏一些重臣之子,陳霖那個小胖墩就在裏麵入學,時不時的還能給他帶點皇子皇女間的趣聞回來。


    沒想到晉元帝竟是要他去霄雲院麽?


    待褚秋默回過神來,他入學的日子已經被兩人敲定了。


    晉元帝還有許多公務,也不好在國公府留的太久,便起身準備離開,他不經意道,“母後一直惦念著這孩子,今兒就讓玉微和朕一起回宮吧。”


    老夫人一把把乖孫抱在懷裏,語氣不怎麽客氣,“今兒我大壽,婉秀還要跟我搶孫子!讓她等著吧,明兒玉微再進宮見她。”


    晉元帝笑了,“姨母你可別惱,今兒你是壽星,誰也不跟你搶孫子,朕這就走了。”


    皇帝走後,這壽宴便也快散了,褚秋默這一天都在當一個乖巧漂亮的吉祥物,被各家官員夫人誇來誇去,他隻感覺掉入了一個香粉堆,幾乎快要呼吸不暢。


    還是祖母心疼他,讓他早早的回房休息了。


    褚秋默走後,昏黃的燈火搖曳,漫長的喧囂過後是格外寂靜的寒夜,老夫人閉目斜倚在軟塌上,由著拂冬為她捏肩,忽然道,“你覺得我錯了嗎?”


    下麵兩個捶腿的小丫鬟眼觀鼻鼻觀心,就連呼吸都放輕了。


    拂冬捏肩的手沒停,柔聲道,“老夫人向來明智,小少爺就算長大了,也不會怪你的。”


    雍容華貴的老人目光悠悠,仿佛陷入了長遠的回憶裏,“玉微他打小身子骨就弱,剛出生時便有僧人斷言活不過十歲,我雖是將人趕了出去,然而心裏到底還是怕的,這些年國公府空空蕩蕩的,也隻有玉微還陪著我這個糟老婆子,我隻期望他能平安順遂的過完一生。”


    “那霄雲院雖然好,可畢竟是在宮中,玉微這孩子十年來嬌養在府,稚嫩的緊,哪能跟宮裏得那些人精比?”


    越說老夫人越坐不住,拂冬輕輕的歎了口氣,老夫人什麽都好,就是一遇見小少爺的事便有些關心則亂,小少爺總是要長大的,那樣一副容貌配上天真的性子......幾乎就是災難,還不如讓他早早的就成熟起來,總比一直都懵懵懂懂好。


    “老夫人,說句不該說的,小少爺今年也有十歲了,雖然禮儀教養沒的說,可是總拘在院子裏,到底沒有小男孩的活潑好動,您看那陳將軍的嫡子,成天蹦蹦跳跳的,多活潑啊。”


    “若是小少爺是女子便也罷了,可他是個男子,遲早都要成家立業的,孩子啊,還是早早的放手好。”


    老夫人好像聽進去了,又好像沒聽進去,她緩緩的閉上眼睛,整個人仿佛又老了一些。


    第二天清晨,褚秋默早早的被叫醒,去前院接受封的聖旨。


    “恭喜南陽世子,以後前途必是不可限量啊。”,皇上身邊的福公公親自來傳旨,那張老臉都笑成了一朵菊花,“皇上說今日便接您進宮,世子爺現在可否動身?”


    褚秋默看了祖母一眼,老夫人穩穩的握著他的手,身旁的大丫鬟拂冬笑著給福公公遞了一個紅包,老夫人不緊不慢的開口,“玉微第一次進宮,有些事我得叮囑他幾分,免得讓他衝撞了宮中的貴人,福公公看?”


    福公公捏捏手裏的紅包,笑的更加真誠,“老夫人嚴重了,也不急於這一會兒,咱家就在您這兒喝喝茶,什麽時候世子爺準備好了再動身。”


    褚秋默跟著祖母進了內室。


    老夫人細細的叮囑,“祖母也沒想到皇上會這麽急,大清早的就召你進宮,玉微,在宮中需步步謹慎,如非必要少說話,該行的禮一步都不能少,切記不要恃寵而驕,知道了嗎?”


    老夫人說著說著,眼裏就有些濕潤,當年謹竹那孩子若是懂得這些,也不會早早的就沒了。


    褚秋默一直乖巧的聽著,最後輕輕答道,“祖母,我知道了。”


    小孩文靜秀氣,聽話懂事,全然不像其他同齡的孩子那樣調皮,老夫人心裏一痛,到底最後還是說道,“也無非太過謹慎,你是我慧德的孫子,若有人給你委屈受,你隻管回來告訴祖母!”


    褚秋默好笑的點點頭。


    福公公見到老夫人從內室出來,放下茶盞笑眯眯道,“老夫人可真快,就不能給咱家喝完一杯茶的時間?”


    老夫人略帶笑意,“福公公什麽茶沒喝過?玉微這孩子第一次進宮,若是有什麽不懂的還請福公公耐心些。”


    “不敢不敢,這是咱家分內的事。”


    馬車的軲轆聲響起,一陣輕微的寒風卷起車簾,外麵一閃而過的古街長巷,布衣小販,以及熱鬧的吆喝叫賣聲,都讓褚秋默有些恍惚,他看看自己白皙軟嫩的手,以及身上精致無雙的華服,陡然而生出一種孤獨感,他終究是這個世界裏的一個異類,任這裏再美好,也不屬於他。


    “宿主,所以我們要加油呀!努力回到原來的世界[握拳]”,小九還在孜孜不倦的提醒著他家宿主要完成的任務。


    褚秋默,“……”


    難得的一點兒傷春悲秋的情緒,被小九毀的一點兒都不剩。


    “你要是再檢測不出來那人在哪兒,我們也不用回去了。”,褚秋默向小九發了一個鄙視的表情。


    小九還了他一堆鄙視的表情包。


    不久,馬車停了下來,外麵傳來福公公恭敬的聲音,“世子爺,朱門到了。”


    皇宮內院不許策馬,因此他們要在宮門口下轎。褚秋默下了轎子,望著眼前的紅瓦高牆,以及露出一角的巍峨宮殿,一種莊重威嚴感撲麵而來。


    但褚秋默在現代這樣的宮殿就見的多了,所以完全沒有什麽感覺,看在別人眼裏,卻是這位聖上親封的小世子容色淡然,頗有世家之風。


    褚秋默跟隨著福公公往乾清宮走去,兩人的步子落在青石板上幾乎聽不到聲音,偶爾遇見一隊隊的宮女太監,他們的神色也是收斂而安靜的。


    在這極其有序又有些壓抑的氛圍中,一陣不合時宜的嬉鬧聲傳來,腦海中的小九一下子激動起來,“宿主!目標人物出現了!”


    褚秋默立馬停下腳步,朝假山那邊看去。


    一群衣著華貴的小孩正圍著一個衣衫破舊的小孩,神色之間盡是鄙視,嘴裏也都是謾罵。


    “你這小雜種,還敢衝撞太子?還不乖乖跪下來認錯!”


    一個藍衣小孩推了那正低著頭的孩子一把,將那個孩子推得一個踉蹌。


    褚秋默眼尖的看見那小孩的手蹭到假山上尖銳的石頭上,劃出一道血痕。


    有人又踹了一腳,“跪下!”


    那個小孩一下子跌到地上,卻還是一聲不吭。


    褚秋默皺了皺眉,他雖然自認不是聖母,可也見不得這等欺淩弱小之事,在看到又有人準備動手時,立馬便開了口,“住手!”


    他走過去,不顧身後詫然的福公公,將那個跌在地上的小孩拉了起來,“你們在做什麽!”


    那個先前罵人的藍衣孩子愣了一下,繼而惡意滿滿道,“打雜種啊!你沒看見嗎?”


    站在中心的明黃錦衣少年顯然是這群孩子的頭,隻見他眉毛傲慢的挑起,“孫榮,退下。”


    他看著褚秋默,目光上上下下的將他打量了一圈,眼底深處有驚豔一閃而過,“你是誰?我怎麽從沒在宮中見過你?”


    褚秋默剛想開口,身後匆匆趕來的福公公聲音有些訕訕,“太子,這是皇上剛封的南陽世子,正準備麵聖呢。”


    福公公輕輕的扯了下褚秋默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褚秋默雖然在國公府呆了十年,可也知道當今皇後母族勢力龐大,幾乎不可撼動,唯一的一個嫡子從出生起就被立為太子,如今十三歲,在宮中受盡榮寵。


    明黃錦衣的太子打量著褚秋默,忽然道,“南陽世子?父皇什麽時候這麽大方了?”


    福公公不敢出聲,誰不知道這位主最是喜怒無常?站在他隻盼著這位主心情好,不和新封的世子爺計較。


    場麵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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