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忙到了半下午,終於告一段落,店裏的夥計開始喝茶歇息,一晃到了傍晚,晚上來吃飯的客人陸陸續續的上來了,九兒看到有一個穿著灰綢汗衫戴著黑色禮帽的年輕人不知道什麽進來了,就坐在靠窗的位置,見其他夥計都在忙著招待客人,九兒便走了過去問道:“這位客人吃點什麽?”


    此人慢慢的拿掉壓在頭上的禮帽,微微抬起頭衝九兒暖暖的笑了笑,九兒驚了一下,輕呼道:“白雲……白先生,怎麽是你?”


    白雲飛:“碰到你一次真不容易。”


    九兒:“哦,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白雲飛:“沒有,隻是想看看你,方便借個地方說話嗎?”


    九兒環視了一下四周:“你看……到處都是客人,有什麽事你直接說吧。”


    白雲飛亮亮的眼睛盯在九兒的臉上:“沒什麽事,我喜歡老紹興的酒菜,所以有空就過來下。”


    九兒:“想吃什麽,今天我請客。”


    白雲飛:“五年陳來一壇,酒菜你看著上。”


    九兒轉身去了櫃台,在傳菜口往後廚報了聲,吳掌櫃悄悄的湊過來跟九兒道:“小姐,這個人,就是給您送哨子那個,還隔三差五的過來吃飯,他每次來都悄悄向夥計打聽您有沒有回來過,跟他說了多少次了您已經搬到陳家大宅了,他還不死心。”


    九兒:“吳掌櫃,他願意來就來,正常招待,別惹他。”


    吳掌櫃:“知道的知道的,就是覺得這人目的有些奇怪。”


    九兒把酒菜端過去,白雲飛一人自斟自飲的慢慢吃喝著,九兒也沒多理,便繼續去招呼其他客人,轉眼就忙到了晚上8點多的時候,這才注意到白雲飛的桌上已經放了兩個空酒壇,白雲飛臉色微紅、明亮的眼睛也開始有些迷蒙了起來。


    九兒走過去說了聲:“白先生,山高路遠,你怎麽回去?”


    白雲飛醉意朦朧的笑笑的看著九兒:“是在擔心我麽?”


    九兒:“你確實不該喝這麽多,不然就在城裏找個客店住下明天再回吧,山高路險,挺危險的。”


    白雲飛:“哈哈,有九兒你這句關心,我這連日來的奔波也值了,今天白某很開心!走了!”


    說完從兜裏掏出幾塊銀元放在桌上起身就往門口走過去,身子矯健、步伐輕快,絲毫沒有醉倒的樣子,猶豫了下,九兒想起了那隻哨子,便追了出去:“白先生等下!”


    白雲飛步子一頓,笑道:“還擔心我路途艱險?”


    九兒把哨子遞了過去:“這東西是你的吧?”


    白雲飛愣了下:“是。”


    九兒:“請你收回去吧,我不能收你的東西。”


    白雲飛並沒有伸手來接,麵上卻突然一陣淒涼,落寞道:“一個哨子而已,又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以後有什麽事到山上找我,拿著哨子好開路!”


    九兒:“白當家的,我已經嫁入陳家,心裏也隻有雲霆一個人,我想,我們還是不要有什麽牽扯的好。”


    白雲飛:“哈哈哈,不要有什麽牽扯……九兒,這隻哨子你拿著,或許有一天會用得著的,告辭。”


    說完,白雲飛一躍而上,跳上了門口一匹紅棕馬上揚鞭而去,上次碰到的那個疤臉大漢緊緊的一夾馬腹也跟了上去。


    沈東平背著後默默跟了出來:“丫頭,這人看來是惦記上你了啊!”


    九兒:“爹,怎麽辦!”


    沈東平:“以爹看,這人不是混人,不然不會有這個耐性……”


    九兒急道:“爹!不是讓你分析這人怎麽樣,我是說我該怎麽辦!我不想跟他有什麽牽扯!”


    沈東平:“他不去陳家找你肯定是忌諱陳家的,你以後就老實呆在陳家大宅,盡量少出門,他不會拿你怎麽樣的。”


    九兒:“那我明天就回去,省得他再來!”


    沈東平:“好了,天晚了,你早點回後院歇著吧。”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飯之後九兒就讓栓子從外邊雇了輛馬車過來,沈東平又從酒窖裏拿出兩壇存量不多的老紹興七年陳的酒來讓九兒帶上,還帶了幾條剛從鑒湖打撈上來的大草魚,九兒這才坐著馬車趕回了城裏。


    一下馬車,就有夥計進店報給了正在忙碌的陳雲霆,陳雲霆跑出來把九兒扶下馬車,驚喜道:“今天怎麽就回來了,我本打算明天一早開車去接你的。”


    九兒:“想你了。”


    陳雲霆看了看四周的夥計,牽起九兒的手握了握,有些不好意思的低聲說了句:“有什麽話回房在說,這麽多夥計盯著的。”


    夥計們紛紛笑嘻嘻的走開了,陳三兒過來幫九兒把馬車上的東西卸下來提了進去,秋紅正在院裏掃地,見九兒回來也開心的打了聲招呼,九兒拉著陳雲霆的手進了房,剛一進屋就把房門關上了,之後抱住陳雲霆的肩膀一縱而上掛在了陳雲霆的身上。


    陳雲霆托住九兒的屁股,笑著親在九兒的嘴上:“小猴子,又掛上來了?”


    終於,風停雨住……


    終於,兩人喘息著躺倒在了床上,突然,感覺到身上被什麽東西硌了一下,陳雲霆伸手把身下的東西拉了出來,是九兒的衣服,陳雲霆:“口袋裏裝的什麽這麽硌人?”


    陳雲霆掏了一下,卻原來是自己送給九兒的那塊金表,被她一直隨身帶著,拿完之後覺得裏邊還有一個沉甸甸的東西,又伸手一摸拿出來一看,奇異道:“你從哪兒來這麽一隻奇怪的哨子?”


    九兒也是一驚,打打算帶回來後找個地方收起來的,光顧親熱居然忘記了了,隻好說了句:“哦,一個朋友隨便拿給我玩玩的。”


    陳雲霆左右看了看:“這隻哨子做工精致,長得又像顆子彈,我好象從翟玉國手上見過,不過遠沒有這個精致漂亮,應該是軍人用的,你有軍人朋友?”


    九兒:“哎呀,煩人,問來問去的,我哪有什麽軍人朋友,這是那個白雲飛給我的。”


    陳雲霆臉一黑:“你什麽時候又見過白雲飛了?”


    九兒:“那個……這隻哨子是兩個多月前白雲飛放到櫃台上轉交的,說是如果有什麽事可以上象鼻山找他。”


    陳雲霆:“他不會無緣無故專程就送個哨子給你,還記得上次打獵回來時他說過的話嗎?”


    九兒:“記得,他說他喜歡我這樣的性子,雲霆,你別多想,我心裏隻有你。”


    陳雲霆:“我不是擔心你,我是擔心他纏著你,以後乖乖在家呆著,不要隨便出門知道嗎?”


    九兒:“我覺得白雲飛不是壞人,他也不會強迫我什麽的。”


    陳雲霆:“天底下沒有絕對的壞人和好人,為了得到自己喜歡的人或東西放棄原則的多的是。”


    九兒:“知道了,你去忙吧。”


    陳雲霆把那隻哨子遞到九兒的手裏:“放到一邊去,不準跟我的表放在一起。”


    看著陳雲霆離去的背影,九兒撇了撇嘴,把這隻哨子隨便找個抽屜扔了進去,看了下桌上的茶壺已經空了,九兒出門說了聲:“秋紅,沒茶了,幫我去廚房再沏一壺來吧。”


    秋紅從院裏走過來,看了看九兒滿臉的緋紅一臉的媚色,偷偷笑了笑,九兒:“笑什麽?”


    秋紅:“你剛才叫得好浪。”


    九兒臉上一羞:“好啊,秋紅,你都敢跟我開這種玩笑了,是不是忘記我還有條鞭子了?”


    秋紅拎起桌上的空茶壺就跑了出來:“沒忘記……”


    中午吃飯的時候,飯桌上隻剩下佟氏和九兒,陳雲霆和陳良雍都去分號辦事了,要到傍晚才能回來,王意如又沒來吃飯,說是胃口不好,九兒不在家裏突然就好悶,九兒一回來終於有人陪自己說話了,佟氏拉著九兒東扯西扯的說了好半天的話,直說得九兒都犯困了才回來睡了個午覺。


    一覺醒來後已經是半下午了,秋紅又已經洗好了一堆衣服在院裏晾了,九兒打了個哈欠:“秋紅,洗衣服有什麽當緊的,非要在大中午的洗。”


    秋紅:“我不困,沒有午睡的習慣,又閑不住,就找點事做。”


    九兒:“哎,一回到家就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真無聊。”


    秋紅:“這才是有錢人家太太姨太太過的生活呢,窮人家想這樣還求不到呢,要不你找太太跟徐媽打牌去?她們有時候會在家裏打牌解解悶兒。”


    九兒:“你知道我的,哪能坐得住,走,我們找王意如玩會兒去,看她整天在院裏都在幹嗎?”


    秋紅猶豫了下:“還是不要了吧。”


    九兒:“怎麽了?”


    秋紅:“沒什麽,就是覺得她更悶,更沒意思,沒什麽可玩的,連聊天都沒得可聊。”


    九兒:“那走,陪我去後花園走走。”


    兩人在後花園走了會兒,園子裏不知怎麽長了棵野葫蘆藤,上邊結了不少大大小小的葫蘆,九兒一時興起就摘了幾個,說是要做幾個酒葫蘆出來,兩人在園子裏折騰了半下午徐媽就過來找兩人過去吃飯了。


    到了飯桌上,陳雲霆和陳良雍也已經從外邊回來了,一家人又湊齊了,隻要有九兒在,飯桌上永遠都是熱鬧的,自從有了九兒,陳良雍以前訂的飯桌上盡量不要說話或少說話的規矩就不覺間被破了,王意如還是和以往一樣,一家人說笑的時候永遠都不插口,隻低著悶有一搭沒一搭的吃著飯,其實也吃不了幾粒米。


    九兒有時候也覺得王意如有點可憐,很想讓王意如一起摻和進來,王意如總是與幾個人格格不入,佟氏隻好偶爾跟王意如說點什麽,以免太冷落了她,看王意如的樣子也並不介意,每次都是靜靜的聽著眾人說笑把飯吃完。


    今天九兒看王意如似乎哪裏有些不一樣,好象是偶爾偷眼看向陳雲霆的時候多了些媚態的羞澀,九兒現在也是過來人了,大概也明白那種眼神的意思,心裏便疑惑著自己回娘家這幾天莫非這兩人發生了什麽事?


    這時,佟氏道:“意如,多吃些飯,前陣子見你胃口好了些,吃飯也應時了,怎麽這幾天又不行了?不然就叫個大夫來給你調理下,老這麽反反複複的可不行。”


    王意如:“娘,我沒事……”


    九兒:“姐姐,秋紅找了些有意思閑書,明天你要沒事過來跟我們一起看吧,上邊好多畫片的,很好看。”


    王意如:“我……我不識字。”


    九兒尷尬了下,把這件事給忘記了,總以為像王意如這樣的大家閨秀出身應該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她卻是隻會女紅,都是他爹老思想給害的,於是便笑了笑:“沒關係,我和秋紅可以念給你聽,有的上邊都是圖畫,看也看得懂的。”


    王意如:“明天……再說吧,爹、娘,我先回去歇著了。”


    佟氏歎了口氣:“意如就是太孤僻了,要像九兒這樣,這日子過得才有意思。”


    陳雲霆:“人與人的性格不同,強求不來。”


    陳良雍:“忙了一天,吃完飯回房歇著吧。”


    時間進入1927年9月份,這是一個不太平靜的月份,不僅發生了沈陽6萬人示威反日事件,還發生了毛澤.東領導的秋收起義,月底的時候,晉軍和奉軍發生了火拚。


    由於蔣.介石的下野、蔣蘋的撤離,在紹興的清黨及國.民.黨黨部籌建活動都進入了停滯的階段,這期間以柳陽和靳培元為首的共.黨發展非常活躍,不僅聯合總工會的委員長顧一鳴和農會委員長邱東領接連組織了幾次□□示遊來宣傳*理想,還到處活動散發傳單,還在學校、工廠、碼頭現場演號召廣大人民和開明鄉紳加入共.產黨。


    這期間,因為出色的表現,計凡被委以中.共紹興縣委宣傳部幹事的重任,主要負責在紹興本地進行共.產主義理念的宣傳和發展新黨員,計凡不止一次來找陳雲霆和陳良雍,試圖說服兩人加入共.產黨,並宣稱現在在全縣的共.黨成員已發展到200多人,城內有不少開明鄉紳、青年學生、進步人士都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並言明要效仿毛澤.東領導的秋收起義,要在紹興乃至整個浙江省組織起以農民為主體的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暴.動,以推進共.黨在全國開展起來的如火如荼的土地革命運動。


    這件事把陳雲霆和陳良雍父子嚇了一跳,沒想到一直在報紙上看到的共.黨在控製區打土豪、鬥地主運動竟然馬上就要燒到紹興來了,到時候以陳家這種有田、有房、有錢的資產階級身份可是共.黨重點打擊的對象,這還得了!盡管計凡苦口婆心的勸說資.產階級也分好壞,像陳家這樣的會劃分到好的部分裏,會合理對待的,但還是被陳雲霆和陳良雍父子婉拒了。


    可能同樣意識到局勢可能正在產生變化,王意文和孟卓業也各自加緊了自己瘋狂斂財的計劃,雙方的矛盾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現在紹興全境內80%的產業都已經到了王意文控製的範圍內,孟卓業明顯的占了劣勢,但是卻依然在不死心的使盡各種手段和動作和王意文死磕,孟卓業死磕的辦法主要是聯合獨龍部隊和砍頭營的兩撥土匪在紹興各交通要道上搶劫商號的來往貨品和財物,在城裏則是仍然明裏暗裏的以維護治安和保衛商號正常經營為由強征保護費,碰到有抵抗不給的,甚至敢在晚上監守自盜的換上便裝打砸和放火燒店,對此,王意文也心知肚名,卻苦在自己手裏隻有一個幾十人的警衛隊,又遠水解不了近渴,兩人徹底陷入了瘋狂的對立和對持的狀態。


    10月中旬開始,陳記在各鎮連續有五六家分號被不明人士打砸搶劫,就連城裏也有兩家分號在一個夜間被人一把火燒了個精光,10月21日一早,陳雲霆和陳良雍坐在議事廳心急如焚的等待王意文的到來,這些日子,雖著孟卓業明裏暗裏的動靜愈加瘋狂,王意文也忙得不可開交,帶著警衛隊的人四處救火,卻仍然止不住孟卓業一行人的氣焰,孟卓業這個老油條是豁出去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上午10點,王意文終於風風火火的趕了過來,一進門就不客氣的咕咚猛灌了幾杯茶水,之後一抹嘴坐在了椅子上,喝罵道:“奶奶的,這個孟卓業,真是翻了天了!”


    陳良雍也急道:“意文,這樣下去陳記早晚被砸光燒光,我們不能任由他這麽下去了,得想個辦法!”


    王意文:“看來我上次沒趁剿匪的機會讓好漢幫把保衛團的人直接給滅了是手軟了!借刀殺人,省裏又怪不到我,多好的機會,唉!我王意文居然也有婦人之仁的時候!”


    陳雲霆:“意文哥,當時你也沒料到孟卓業會發展到這麽囂張,現在不是後悔的時候,我們還是想下怎麽解決眼下的情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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