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七糖眼睛緊盯著地上的釵子,耳中隻聽酈詩音嘴裏哼著不知道什麽小曲,便有人影蹲下來。


    唐七糖緊攥了拳,準備著若是她喊起來,便直接給她一拳。


    卻在此時,廂房門推開了,一雙黑色挖雲嵌金絲的靴子,輕踢著深藍色錦緞長袍的下擺,就這麽走了進來。


    酈詩音趕緊拾起了釵子,眼睛都不舍得從來人身上移開,便已經撲過去,嬌糯的喊道:“行哥哥!你可來了!讓我好等!”


    榻下的唐七糖不禁感到一陣惡寒,這古代的女子也太早熟了吧?似乎這個酈詩音才十歲多一點吧,人還沒長成呢,就學人家私會了!哎喲喲,真是早熟啊!


    當然,聽她這麽一喊,還有一陣心塞,自己怎麽躲這來了,得!又是個熟人!采花賊也來了!


    采花賊的聲音還挺好聽,還有種特意裝出來的隨意,說道:“詩音,我來了,你找我這麽急是何事?”


    十歲小姑娘的聲音,還帶著天生的軟糯,酈詩音道:“行哥哥!聽說你前些日子生病了,我擔心死了!你到底怎樣了?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我自然是想看看你好些了沒有?”


    “我很好,沒什麽大礙。隻是吃壞東西罷了!多謝詩音這般記掛!”


    “行哥哥你先坐!”兩人說著話,那酈詩音拉了四皇子衛行之,便一下子坐在了榻上。


    兩個人的身體份量突然落下來,榻下的灰塵也跟著紛紛落下來。


    唐七糖捂著嘴,眯著眼,心說話:你們可千萬別上演成人片啊,小小年紀,學人家以身相許,會害我打噴嚏的啊!


    隻見黑色的靴子相互輕勾,衛行之還真在榻上安坐了。


    酈詩音便輕快的去拉開門,唐七糖能看見那黑布鞋在外麵,趕緊的遞了一個食盒進來,又迅速的關上了門。


    酈詩音連聲音裏都是甜膩:“行哥哥,你最近也不往我們府裏來,你看,我帶了你喜歡吃的東西來呢!來,張嘴!”


    “這是什麽?唔……嗚,你怎麽把這些葷腥東西帶進來了?你倒不怕你母親罵你?”


    “嘻嘻,我怕什麽?隻要行哥哥喜歡,我什麽都不怕!我什麽都願意。”


    “嗯,我知道詩音一向有心。”


    “哼,行哥哥可是又騙我呢,你哪裏知道我的心!”女子嬌嗔著,粉色繡鞋卻緊靠向黑靴子。


    黑靴子隻遲疑了一下,便勾住了粉色繡鞋:“我自然是知道的!你如今還小呢!等你大了……啊!”


    “行哥哥!看你說的!我,我不小了!……我,我聽說,皇後姑母開始幫行哥哥選妃了?”


    “哪裏會那麽快!你別信沒來由的傳言!”


    “行哥哥,那,你真的喜歡我麽?”


    “喜歡!我自然喜歡!”


    “那……行哥哥,你去和皇後姑母說,說,等我長大,長大了再選妃嘛,好不好?”


    “詩音,這種事,我怎麽好去開口呢?讓人知道了,又說我品行不端呢!你擔心什麽,不管怎樣,我總給你留著位置就是了!”


    “行哥哥!你,你,你是不是不會娶我當正妃?”


    “哎喲,詩音,你還小呢!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即便我如今有正妃又怎樣,他日……可不一定的!你明白嗎?”


    “行哥哥的意思是,我,我,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如今我就算選妃,也是為了那個位子罷了!你不用放在心上!隻要舅舅幫著我把那個位子定下來,你還愁什麽!”


    “嗯!我懂了。可是,行哥哥,那個位子自然是你的,你也不用擔心的。”


    “唉!有些事你不明白,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


    “難道,衛方勉會和你爭嗎?他也配!”


    “不是他。他哪裏敢!”


    “那是誰?……哦,我明白了!難道那些話是真的?”


    “什麽真的?什麽話?”


    黑靴子忽然警惕的放開了粉色繡鞋,粉色繡鞋卻不舍得又反勾住它。


    榻忽然跳了跳,似乎是酈詩音站了站靠近衛行之又坐下了:


    “行哥哥,我曾偷聽我娘親有一回和我父親吵架,我娘親說,‘別以為你什麽也不用靠我,以後的事誰說得準,到慎王及冠時,還不是要我們金家也表個態’!然後我爹就說,‘那又怎樣,你以為就憑你們金家,便能保得了慎王登位?沒有詔書,誰都不成!隻要慎王過了及冠,也拿不回詔書,還不是一樣?’行哥哥,你擔心的是不是這個事?”


    房間裏忽然靜下來,黑靴子明顯頓住了,旋即把粉色繡鞋抱到膝蓋上,聲音裏都是緊張“你真聽見了?還有呢?還有什麽?”


    “別的……想不起來了!”


    “想想,再想想,還有什麽?快告訴我!”


    “這個很重要?行哥哥,我,我真想不起來了。”


    黑靴子忽然一把抱了人,地上四條腿不見了。


    榻又沉了沉,聲音從榻上傳下來,有些不真實:“好音音,好好想想,快告訴我,還有什麽……”


    “嗯……行哥哥,你若是想知道,我想辦法幫你去打聽就是。”


    “真的?好音音,你真是我的好音音,唔……唔……”


    “嗯……行哥哥,唔……”


    榻上一翻滾,榻下煙塵四起,唐七糖無處可躲,還好衣服大,她幹脆把衣服拉上來,整個臉埋到衣服裏,才好受一點,心中不斷吐槽:“和尚們太懶惰,怎麽不把這下麵好好打掃呢?!唔!我要透不過氣來了。”


    “啊!”


    忽然,榻上傳來一聲男人的叫聲,榻不動了,榻下的唐七糖也嚇了一跳。


    “行哥哥,怎麽了?你這胸口怎麽了?”


    “沒事!”


    “快給我看看!”


    “沒事!……你放手!酈詩音!你以為你是誰!”榻震了一下,黑靴子突然跳下來,衣袍抖了抖,便快步往門外走去。


    粉色繡鞋也一下子跳下來追上去,緊抱住男人:“行哥哥,別走!我不看了,不看就是!”


    黑靴子垂著的手雙拳緊握,聲音沉悶的傳過來:“衛曦之!我一定一定要殺了你!”


    “……行哥哥,你怎麽了?衛曦之做了什麽?”


    “詩音,你別管!我……剛才是我不對,我身上有一些傷痕,是衛曦之傷的我,我不想讓人知道!詩音,你一定要打聽到你剛才說的那件事!知道嗎?”


    “他,他竟然敢傷害你?!為什麽?皇上不管嗎?行哥哥……好,我不問!我幫你去打聽!”


    黑靴子這才轉過來,和粉色鞋子腳尖對著腳尖:“這就好!我會記得你幫我做的事的……”


    衛行之話還沒有說完,外麵卻響起了不合時宜的、有些急切的敲門聲。


    黑鞋子婢女的聲音在外麵響起來:“小姐,小姐!聽說寺裏進了刺客!小姐?”


    房間裏的兩人明顯嚇了一小跳,不自禁的分開了些。


    榻底下的唐七糖卻嚇了一大跳,呐尼!這個刺客,不會說的是我吧?


    她原本還在想著呢,這衛行之的傷口已經一個多月了,怎麽還會痛的麽?剛才兩人在幹什麽呢?此時卻警惕的細細聽起來。


    她哪裏知道,衛行之不敢給人知道自己的傷口,每每自己擦藥,卻又沒有耐心等傷口長好,隻要有點恢複就去揭掉疤痕,反而加重了病情,有些地方潰爛起來,周而複始,傷口越發難好了。


    卻說酈詩音一邊開門,一邊問著婢女:“青天白日的,怎麽會有刺客?”


    衛行之卻不等回答就一閃身出了門,才回頭說:“父皇難得出巡,怎麽不可能?!這種時候,最好都呆在自己屋子裏別動!我得趕緊去看我父皇!”


    “可是……行哥哥!行哥哥!”酈詩音還想說什麽,衛行之卻飛快的跑了。


    酈詩音歎著氣,忿忿的回來,一屁股坐在榻上,繡花鞋子踢著大方磚地,腳後跟揚起好些土屑,拿那個婢女出起氣來:“你喊什麽?喊什麽?刺客便讓他刺客好了,好不容易行哥哥……哼!都是你,沒用的東西!先去把喜鵲叫回來,既然有刺客,也不用裝作聽經文了!就說我們在這休息!快去!”


    黑鞋子婢女趕緊出去了。


    酈詩音卻不斷拍打著榻,連榻旁的一盤食物,都震動起來。


    她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又坐下去,或者在房間走來走去的,最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忽然在榻上躺下來,自言自語:“行哥哥,親親我,唔……唔……”


    唐七糖無聲的笑得在榻下翻滾,樂不可支,可惜,得意忘形,頭磕在榻腳上,發出‘嘭’的一聲悶響。


    唐七糖捂著頭皮兀自擠眉弄眼的難受,榻上的人卻把頭掛下來探看,正好對上一臉灰塵又擠著眼睛,看不清形容的一個黑影。


    唐七糖嚇了一跳,正要出手,卻見酈詩音‘啊’了一聲,白眼一翻,自己從榻上滾了下來,竟是嚇暈過去了!


    唐七糖樂了,嘿嘿笑著,趕緊從榻下鑽出來。


    她迅速的去把門閂了,把酈詩音衣服脫下來,穿在自己身上,拿腰帶把酈詩音捆了,嘴也堵了,塞到床下。


    轉身看著一旁的一盤點心,再看看自己黑乎乎的手,向屋角的麵架走去。


    麵架上,按了一麵極小的鏡子,唐七糖一邊洗手,一邊照了照鏡子,不禁咧嘴笑了,嗬!怪不得能把酈詩音嚇暈了!


    隻見鏡子裏一張臉沾滿了灰,頭上還掛了稀鬆的蛛網,看起來頭發都成了灰白色,愈發顯得兩隻黑眼珠滴溜溜轉的嚇人,別說剛才她一身黑衣,躲在榻下,估計看過來簡直像鬼吧!


    唐七糖笑的不行,鏡子裏的人便裂開嘴,露出一口白牙,詭異而古怪。


    她理了理衣服,酈詩音比她人要小,可古代的衣服都比較寬大,衣服袖口也長,上半身倒也看不出多不合身來,隻裙子顯得短了好些,她腳上的那一雙棕色鹿皮小靴子便分外顯眼起來。


    唐七糖便把裙子腰帶解開來,半掀了衣服夾在下巴下,理起了裙子,口裏還喃喃自語:“低腰!我低腰!我就是個小腰精!啦啦啦!”


    “嘿嘿!”突然,身後傳來一聲笑。


    唐七糖拎著裙子猛然回頭,廂房後窗口上,一個蒙麵男子手裏提著把形狀古怪的彎刀,和唐七糖幾乎一起驚呼出聲:“啊!”/“媽呀!”


    “叮!”/“噗!”


    男人掉了刀,唐七糖掉了裙子。


    一切定格。


    幾乎同時,唐七糖趕緊撿起裙子,可古代的裙子太大,有些地方勾在唐七糖那雙墜著黃金流蘇的靴子上,動作便顯得慢了一拍。


    蒙麵男人趕緊跳下窗,撿起刀指向唐七糖,唐七糖才堪堪將裙子拎上來。


    唐七糖兩手拎著裙,一雙眼珠子從滿麵灰塵中透出來,上上下下的打量蒙麵男子。


    這人跟衛曦之差不多高,露出寬而高的小麥色額頭,頭發綰在腦後,兩側還有幾條細細編過的發辮痕跡,他的眉毛特別濃,眼眶深陷,深深的雙眼皮下,一雙深沉野性的琥珀色眸子,正像老鷹一樣盯著唐七糖。


    他的鼻子似乎特別高,把蒙麵的黑布巾撐起老大一片,他持刀的手也是小麥色的,食指上有個特別的刺青,看不太清是什麽圖案,隻覺得很有異域風情。


    他身材精壯,黑色的勁裝看起來緊繃繃的,腳上一雙黑色靴子,十分特別的在腳尖處包了一層金屬,不知是金的,還是銅的。


    唐七糖吸吸鼻子,慢條斯理的係好裙子,緩緩伸出一根雪白粉嫩的手指頭,輕輕推來指在她頸邊的刀,自認為友善的笑了笑,那男人卻皺起了眉,嫌棄似的搖搖頭。


    唐七糖從容的問道:“你就是刺客?先把你的刀放下吧!淡定些!我們可以一起想想,怎麽逃出去。”


    黑衣人疑惑的看著她,深沉的眸子裏滿是不解。


    唐七糖不管他,隻管踱到榻邊的小桌子上,拿起酈詩音婢女帶進來的點心吃起來。


    黑衣人刀還是指著她,問:“你,不害怕?”


    就這幾個字,他說得還算流利,但口音很勉強,顯然不是這個地方的人。


    唐七糖斜靠在榻上,直吃了好幾塊點心,才拍拍手上的碎屑說:“哎!別問這些個沒用的。還是我來問你吧!你打架厲害嗎?我的意思是,現在外麵已經開始找你了吧,那些個人,你能一下子打死幾個?”


    黑衣人緊繃繃的胸口動了動,哼了聲說:“你是誰?”


    “哎,我問你話呢,你先回答我,我再決定自己是誰!”


    “你不怕我殺了你?”


    “你殺了我,可逃不出去。哎,肚子餓嗎?吃飽了再說!我跟你說啊,我不問你到底來這做什麽,但是現在外麵皇帝有一大群人護著呢!你,死啦死啦滴!不過,你運氣好,碰上我了,我可以幫你逃出去!”


    “你?”


    “對!我!”


    “你膽子不小。”


    “嗯!不小,比你大點!”


    “哼!我是刺客!你老實點,我真的會殺了你!”


    “好吧,那我是人質!請你劫持我吧,然後我們一起出去!”


    “……你是瘋子嗎?”


    “你才是瘋子呢,你全家都是瘋子!別跟我提瘋子,誰提我跟誰急!你丫的要是再這麽囉嗦,我不幹了!”唐七糖突然站起來,眼睛瞪得老大,灰色的眉毛上灰塵簌簌往下掉,不管不顧的身子傾向著黑衣人,手指恨不得戳到他麵門。


    黑衣人反而不得不將刀拿開一些,身子竟然也稍稍後退了些。


    他琥珀深眸忽然眯起來,將手中那把弧度如滿月的彎刀挽了個刀花,拉過身後的一個有著古老花紋的刀鞘,準確利落的放好刀,雙手抱胸站著,說道:


    “都說龍澤國的女子都美得跟花一樣一樣,文弱得跟小雞一樣一樣,你倒好!難看得像灰鼠,凶狠得像鷂鷹嘛!不過我倒有點喜歡你了。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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