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質的暗道樓梯上,一陣沉悶的“咚咚”聲後,雅間裏便安靜了。


    衛曦之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榻上,細細的想了許久,又叫過黑蛟來,吩咐了好些事,才緩緩地靠在榻上,算是要歇息一下。


    可他身子剛靠上榻,忽然又坐起來,叫住剛要出去傳令的黑蛟問道:“府裏怎麽樣了?她可好些了?”


    黑蛟身子頓住,他自然知道這個她,說的是誰。


    黑蛟忙回道:“早些時候府裏來報過,說唐姑娘今日大好了!月兒的意思是,唐姑娘十分高興著,活蹦亂跳的呢!”


    “什麽活蹦亂跳的!她又不是魚!你怎麽現在才說?”衛曦之情不自禁的綻開了笑容,卻還是責怪道。


    “呃,二爺來了這許久,王爺一直不得空……”


    “好了好了!那趕緊回府。”


    “可王爺,剛才您吩咐的事……”


    “罷了!不急在這一時三刻。先回府,你再去辦。”


    “是。”


    衛曦之一張臉晃著淺淡的笑意,看得黑蛟也不禁高興了幾分,忙吩咐了人,隨同衛曦之打道回府。


    而唐七糖,心情愉快的玩了半天,午膳還吃了一大碗飯,半下午還站在廊下,指揮著人,把那些紅燈籠一會掛這,一會掛那的忙活了一陣,剛回到房間,她笑著吩咐月兒:“打水來,我洗一洗!等會兒咱們玩牌,玩撲克牌!”


    “哎!”月兒也高興的,脆生生的應著趕緊去打水。


    可等她再進來房間,卻被眼前的情景驚嚇得,將剛打的一盆水都傾覆在地上,銅盆掉在厚厚的地衣上,倒並沒有太大聲響,那盆水,卻迅速的蔓延了開去,一發不可收拾,正如此刻唐七糖頭部的疼痛!


    是的,這怪毛病回來了!


    還就是昨日唐七糖出發去小湖走走的同樣時辰,但痛感,卻比之前更甚。


    唐七糖抱著頭,在榻上翻滾,麵色慘白,嘴唇發灰,喉嚨裏卻連呼喊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在最初那痛感襲來,將她打倒以後,猛然領悟到,自己所在的這榻方向不對。


    她掙紮著,幾乎是像蟲子蠕動著似的,努力讓自己換著朝西南方向,那個能讓自己舒服的方向,腦子的疼痛才慢慢的,像抽絲似的緩解下來。


    但那痛還是如潮水餘波似的,輕輕地拍著她的頭腦,讓她眩暈痛苦得不能動彈。


    月兒手忙腳亂的跨過浸染了水的地衣,也嚇得臉發白的撲到榻上,半抱起唐七糖急喚:“姑娘!這是怎麽了?姑娘,奴婢去請王爺,奴婢……”


    此次的疼痛,來勢之凶猛,已經超過了以往幾次,唐七糖被折騰得沒有什麽力氣,卻還是努力衝月兒抬了抬手,示意著不需要。


    不知道為什麽,唐七糖內心裏麵,就是不原意衛曦之看見她這個樣子。


    她也不想看見,衛曦之看著她生病的那種眼神,那種害怕失去,那種好像很愛很愛她的眼神……


    那眼神讓人心動,那眼神讓人想服輸,那眼神讓人想停留,那眼神粘上她的心……它揮不去!


    比起這莫名的病痛,唐七糖更害怕的是,那一刻,對上他那眼神時,自己那顆搖擺的心!


    月兒很無措,唐姑娘這個樣子,怎麽能不讓王爺知道呢?那自己還活不活了?可她不肯,自己又不能離開!


    月兒小心翼翼的伸手到唐七糖頭上探了探,問道:“姑娘,您這到底是怎麽了?臉色白得嚇人,即便姑娘不想見王爺,但總要請個大夫吧?姑娘,可怎麽好?奴婢害怕啊!”


    唐七糖慘白的臉,此時看起來又小又可憐,她微微睜了睜眼,看了看月兒,卻又吃力的閉上了,嘴角卻緊抿著不肯鬆口。


    月兒進退兩難,隻好拉著她手,焦急地看著她。


    好一陣,那疼痛慢慢的消退了,唐七糖才深吸了一口氣,吐出話來:“你不要去。也不許說。不是說東方無忌不在嗎?衛曦之又不是大夫!”


    “可姑娘,王爺他,他,他著急啊!”月兒不明白,王爺對姑娘這麽好,為什麽這唐姑娘好像不喜歡王爺似的,都生病了,不是正好讓王爺來疼著嗎?


    這怪病一旦不痛了,唐七糖的力氣,便又慢慢回來了。


    她動了動身子,慢慢讓自己坐起來,撫了撫額頭,衝地下努努嘴:“你先把地下收拾了吧!我又好了!不是沒事了嗎?”


    月兒看著她慢慢有些轉紅的臉色,疑惑又擔心,但到底不敢多說,轉頭看著地下的一片狼藉,隻好去收拾了。


    唐七糖呆呆的扭身坐在榻上,細細想著自己這古怪毛病,真是一頭霧水,早上的好心情,便像是突然下雨的天氣一樣,把她全身淋得沒有一絲熱氣。


    真是太奇怪了!這到底怎麽回事?


    前世那麽發達的資訊,似乎也沒有聽說過這麽奇怪的毛病!


    昨天這時候,明明好好的呢!自己還高高興興的回來,怎麽今天反而越發痛了!


    而且,時間……對,昨天自己就是這個時候出去的!


    嘿!難道這病,還懂得看時辰?!不可能吧?


    唐七糖一個人思前想後,總覺得這病古怪到無法讓人接受!這以後,到底要怎麽辦?難道這輩子,自己還成了個隻能對著一個方向的怪人?從未想過,這每日裏毫不在意的轉身動作,如今竟然變成了一件無法去做的事,這還讓不讓人自在過日子了?!


    越想越煩。


    剛才那痛太讓人害怕了!可現在,自己又好好的了!這究竟是要鬧哪樣?


    唐七糖心中一陣煩躁,隨手抓起榻上的軟墊就往外扔去,卻聽見“哎喲”一聲。


    唐七糖抬頭看,卻見衛曦之一襲清雅的淺綠色絲袍子,懷裏抱著那軟墊,一張絕世容顏尚還帶著笑意,正看向自己。


    無法理解的是,看見他的一刹那,唐七糖忽然就覺得,胸臆間一股酸澀之意迅速的湧上來,衝到鼻端,也衝到眼睛裏,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就如同那腦後的疼痛一樣,突然的就讓她淚蒙了雙眼。


    眼前的人模糊了。


    唐七糖緊抿著唇,努力憋著淚意,可眼淚好像就要掉下來的感覺。


    她隻好掩飾的迅速轉過身,卻在下一刻劇痛來襲,痛得再顧不上別的,抱住了頭躺倒在了榻上。


    衛曦之迅速移動到了榻前,正好半抱住唐七糖。


    眼看著她一張臉迅速變色,五官皺的裹到了一處,衛曦之隻覺得心痛莫名,他緊抱住唐七糖,急得失去了平日的冷靜,聲音都變了:“怎麽回事?糖兒怎麽回事?來人!快去把東方師父請來!”


    黑蛟幾乎是在一息間出現在門口,可卻站在了當地,無法執行這命令。東方無忌已經多日不見人影了,主子不是不知道啊!


    然而,衛曦之似乎真的忘記了,眼睛瞪向黑蛟,大聲地喊:“快去啊!”


    “王爺!東方師父……不在啊!”黑蛟隻好如實說道。


    衛曦之大概也想起來了,無奈又氣惱的咬了咬唇,又喊道:“那不是讓你去找名醫了嗎?還不快去!”


    “是!”黑蛟偷偷看一眼唐七糖痛苦的樣子,趕緊退了下去。好吧,王爺執意如此,也沒有辦法,但願不會讓更多人知道王爺的事。


    唐七糖躺在衛曦之懷裏,正痛不可當,心智卻很清明,可該死的我需要改變方向,衛曦之你這麽抱緊我,我動不了啊!


    她想努力推開他,可手上一點力氣都沒有。


    而衛曦之眼見她臉色劇變,愈發著急的抱緊了她,隻恨不得替了她才好。


    “糖兒,你到底怎麽了?我運功與你調息可好?糖兒,你說說話,我該怎麽做才好?”


    唐七糖痛苦難言,可自己的問題隻有自己知道,隻要方向對了就會好轉,可現在衛曦之這樣做,對她一點幫助都沒有。


    她努力動了動,可懷抱太緊,她動不了許多。


    她想告訴衛曦之,她需要換個方向,可實在沒有力氣說話。


    她艱難的忍著痛,最終隻能吐出幾個字:“放……開……我……”


    低低的話音,落在衛曦之耳中,卻讓衛曦之心中更痛,她……不想我在這?


    衛曦之很想如以前那樣,霸道的抱住她不放,可她這般痛苦,自己又怎麽忍心?若自己放下她,能讓她高興,那又有何不可?


    即便心中不舍,總覺得似乎在此時此刻,自己隻有抱著她,才能幫到她,才能讓自己覺得她還在,可是,隻要她想,我便答應你。


    衛曦之輕輕放開她,卻還是心有不甘的說了一句:“糖兒,我擔心你,你,便這麽不喜歡我……”


    無暇解釋,此時此刻,唐七糖隻想趕緊改變方向,緩解自己的痛苦。


    她努力的偏過頭,讓自己換向西南方向,閉上眼睛,養精蓄銳,也等待那疼痛如退潮般離去。


    屋子裏靜得壓抑。


    月兒清理了地衣再進來,看見衛曦之在,嚇得默默在屋角跪倒,正眼也沒敢瞧。


    衛曦之麵沉如水,俊美的臉如浸了冰霜,眉宇裏卻是濃濃的擔心,和深深的神傷。


    榻上的人緊閉著眼,但呼吸倒開始慢慢平穩,臉色沒有剛進來看見時那麽嚇人,可是,自己於她,真的就這般討厭?


    這疼痛,真的比昨日更甚,好一陣子,唐七糖才能睜開眼睛,可一睜開,便對上衛曦之那雙好看到魅惑人的眼睛,也對上那眼睛裏的傷痛。


    唐七糖心忽然劇烈的收縮了一下,使她皺了皺眉,她有些發愣的看著眼前的人,不知道要說什麽好。


    說自己的病?這病到底是不是病,自己現在都弄不明白了!怎麽說?


    說自己的心?我現在覺得心亂如麻,我自己也理不清,該說什麽?


    默默地相對,到底,衛曦之心痛於她的情況,先開了口:“糖兒,可是好些了?”


    “嗯,好些了。”


    “你才剛到底是怎麽了?怎麽會這樣的?”


    “我也不知道。忽然就這樣了。”


    “糖兒,東方師父不在,我已經讓人給你找好的大夫去了,你且忍忍。”


    “我看沒用的。這病太古怪。或許,我便這麽死了也說不定。”


    “你胡說什麽!誰許你這麽胡說的?”


    衛曦之隱忍的情緒像找到了出口一般,忽然提高了聲音,嚇了唐七糖一跳,更把跪著的月兒嚇了身子抖了抖。


    唐七糖很想生氣,她的大眼睛都瞪圓了,可她看著衛曦之那雙眼睛,那雙掛著濃濃擔心的眼睛,她嘴唇動了動,最終沒有說什麽,隻移開了視線。


    衛曦之卻好像找到了話題,繼續說道:“你不會死!有我在,不會讓你死!你隻管說,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我要出去!”這再次的痛,讓唐七糖隱隱覺得,可能隻要離開這裏,自己的痛便會好一些的。


    “……糖兒,你病成這樣,你就隻想著離開我?”衛曦之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人,心中開始發涼。


    “我,我要出去!”看著衛曦之的驚詫,驕傲了兩輩子的唐七糖,那句“我不是要離開你,我隻是要出去”,卻始終說不出口,她遲疑著,最終隻強調道,自己要出去。


    可衛曦之受傷了!


    他不明白,自己驕傲了近二十年,隻喜歡過一個人,隻寵過一個人,隻關心過一個人,願意付出自己所有,可這個人,她即便在病中,也不需要自己,要離開自己!衛曦之很受傷。


    他不是個軟弱的人,讓步自然有底線,此時不禁氣道:“我說過,我不會放開你的!”


    可是,唐七糖也受傷了。


    我病了!


    我大概要死了!


    而你個死妖孽還隻想著禁錮我!


    你到底隻是為了你自己!


    唐七糖不禁也氣道:“好!那你就等我病死!”


    沉默。


    唐七糖不能轉頭,又不肯示弱,隻能緊繃起臉,張揚起她滿身的刺。


    衛曦之生氣,但更多的心痛,他起伏的胸腔裏,滿滿的愛意和惱意相互交錯著,最終沒舍得多說什麽,卻忽的站起來,大聲道:“來人!好好看著唐姑娘!但有半點差錯,我扒了你們的皮!”


    “是!”屋裏屋外,驚嚇著了的回音聲一片,在衛曦之匆忙離去的腳步聲裏紛紛跪倒。


    唐七糖卻流下了憋了很久的眼淚,混蛋!你就知道讓人看著我!你越是這樣,我越是要離開!誰也不能禁錮我唐七糖!你,也不能!我,不會為了你,委屈我自己!


    可衛曦之一出了門,便後悔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隻在這小丫頭麵前總是失了分寸!


    以前自己病毒纏身、心智迷茫也便罷了,可現在,自從把她劫了來,自從她在身邊,自己的病真的好了許多,不,不是好了許多,而是再未發作過!


    不得不說,自己內心裏依賴她,無法放開她。


    可好像,並不止是如此,並不止……


    自己心心念念的都是她!


    即便為了那大事,自己也應該拿她一試,是否真能解了自己的毒!可自己卻就是不忍心,不舍得,不願意,就那麽得了她,卻傷了她……


    她還要怎樣?


    天底下的女子自己就隻看著她!她還要怎樣?


    她心裏,就裝不下我?


    她心裏,竟然不需要我?!如此病痛,竟然還隻想著離開!離開我,對她就這麽重要?


    女子,不是應該如藤繞樹的嗎?她病了,不是應該留下來依戀我麽?可這死丫頭,怎麽就這麽倔?


    衛曦之站在恬意居門口不動,低著頭,手成拳,心中千回百轉,最終化為一聲歎息。


    他招手叫過門口的一個丫頭說道:“好好伺候著姑娘,和月兒說,事無巨細,早晚來報。”


    丫頭趕緊應了,恭送著衛曦之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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