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汙泥性不泥,芙蓉出水是清姿。芳華莫道人間少,隻怪人心各自迷。


    世人常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卻不知道,蓮在汙泥,聖潔依舊。


    李景明原本是隻想為小狐狸編造一個故事,他之所講,隻是所學一篇《愛蓮說》,卻沒想無端講來,竟讓自己心中動蕩,隱隱竟然有參悟本心如何之狀。


    這讓他始料未及。


    自當日桑樹爺爺為他點明,需要透徹生之真意以後,李景明時時惦念,每每問尋,卻終是茫茫邈邈,不見蛛絲馬跡。


    人之生,欲反溯其未生,卻是打破砂鍋,問道終極。若讓他隨便參悟,那大道豈不是太簡單,這世上豈不是便沒有什麽愚鈍渾噩之人。


    他連續數月不得究竟,不明分毫,全是雲山霧罩,更無半點線索。


    沒想,這大雪一下,他隨便為一身聖潔的小狐狸編造一個故事,卻就讓他心中突顯明光。


    他想到,蓮花之於汙泥,便是生靈之於濁世。


    蓮花本性自是清香娉婷,天然無雕飾,便是生之汙泥,長之汙泥,成之汙泥,依舊本性昭然,亭亭淨植,香遠益清。如此豈非生意不失,初心恒在?


    而人,生於茫茫乾坤,長於浩浩天地,成於悠悠人世,卻迷離萬象,生之不知為何而生,死之不知生之為何,卻比蓮花何其混沌愚頑。


    蓮花之生意,不自尋之,而自昭之,不自改之,而自完之。


    人之生意,為世事所困,世事所魔,世事所改,已然不見本來麵目。卻又要如何昭然?


    蓮之為蓮,在於蓮心蓮性,無論所遇是否汙泥汙水,但一意為之,更不念及其它,汙泥也好青泥也罷,我自是清花淨直,天然本性。


    如此,便是汙泥橫阻,使其沉埋地底,腐爛惡臭,而蓮心自保,蓮意亦必長存。人間無醜惡之蓮,但有醜惡之泥而已。


    縱然萬世以下,天地皆滿覆汙泥,使得蓮花絕跡,而蓮之生意,蓮之清潔,蓮之清芬,蓮之淨直,依然充斥於天地之間,存於蓮之中。有念及蓮花者,必然念及其清潔,清芬,淨直。


    這邊是蓮花之生意!


    李景明心海無風起浪,波瀾疊疊,竟然聚成一朵清淨蓮花。


    蓮花光潔萬象,獨立於茫茫心海,浩浩天地。


    ……


    “咦?”


    一身雪白的小狐狸再次發出驚疑之聲,她朝著李景明奔跑了過來。


    “怎麽了,小狐狸?”


    小鬆鼠也跟了過來。


    “他領悟到了一些對他非常重要的東西。”


    小狐狸看著被雪掩埋,隻剩下雙眼的李景明,從他的眼睛中,看見一朵聖潔的蓮花,一個傲然的人影。


    蓮花是李景明心海之蓮花,人影則是李景明憶海之吳鴻。


    李景明忽然透徹蓮花之生意後,吳鴻的人影便自然浮現在了他的心頭。


    “我不畏死,我隻畏生不知生。”


    吳鴻的言語在他心頭激蕩而出。


    “我不畏死,我隻畏生不知生。吳鴻此言豈不是蓮花之言?若蓮花,如不被汙泥斷絕生機,便定然開出聖潔之蓮。這豈不就是不畏死,但畏生不知生?”


    “那我又該如何找尋我之生意?是純任自心麽?”


    “我之心又真的是最初之心嗎?”


    ……


    李景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久久不能得到答案。


    許久之後,桑樹爺爺的話出現在他的心頭。


    “每一個出現在天地間的生靈都是獨特的,都有它出現的原因,生有生之因,死有死之因,遭遇有遭遇之因。遇到一個人,遇到一件事,都是有千絲萬縷的原因在後麵糾纏。”


    “生靈隻有弄清楚了這些原因,他們才能從中反溯到生之因,然後得出自己最初生於天地間的真意。得到自己生之真意的生靈,便能法於大道自然,做自己應做之事,成自己應成之自己。”


    此言一出,李景明終於完全透徹了桑樹爺爺此言的真正含義。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


    “反溯其因,重點不是反溯其因,而是反溯之後,其因之所同。”


    “此同便是蓮之生意,無論何時何地,何種泥土,都會不染不垢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


    李景明直到這時候,才終於明白了桑樹爺爺所言,才知道桑樹爺爺所言讓他細細反察諸事之因,並非是讓他去注重反察其因這個過程,而是想讓他找到,這許多反溯之因,所蘊含的那一個共同之因。


    這個共同之因,是眾因之主,諸事之源。


    亦是生之真意最初演化。


    這一下,李景明終於找到了真正正確的方法,他雙眼中的人影和蓮花漸漸消散。


    消散之後,李景明的眼睛已經澄澈空清,湛然無比。


    “恭喜你了,明悟了一個關鍵。”


    小狐狸的雙眼猶如可以透析人心的秦鏡,一下子就識破了李景明明悟的事情。


    李景明也終於回神,聽到小狐狸的聲音,他毫無驚疑,欣然答道:“因緣際會,如此而已。”


    “你明悟了什麽?”小鬆鼠卻不知道李景明到底發生了什麽,它好奇的在李景明心中問道。


    “隻是找到了回去的路而已。”李景明並不說破。


    此種事,到底不足為外人道也。不然,當日吳鴻何必那般言語。


    “回去的路?”小鬆鼠更是疑問了,“你是說你找到了從我們大桑山回去你們那兒的路了嗎?”


    李景明爽朗一笑,道:“也可以這麽說吧。”


    “那你是想要回去了?”小鬆鼠言語中透露著些些不舍,勸說道:“可是你都還沒好呢,小白蛇也沒醒來呢。”


    “你不用如此,他要離開大桑山,還不到時候。”小狐狸仿佛知道一切的樣子,言語間神秘非常,“或來或去,心若不迷,自然而然。好了,我們繼續聽故事,蓮的這個故事你講的並不好,希望你這一次,能把它講好,不要再讓我失望。”


    李景明尷尬一笑,沒做辯解,然後開始講一個新的故事。


    “從前,有一顆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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