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紫宸殿。皇上早朝。


    既然結金斷遼已定,陛下便和諸臣商議與金結盟一事。自打耶律斜軫氣呼呼回遼之後,北宋的北方城市全部戒嚴。市舶司閉關,禁止與遼人通商,禁止宋遼互相通行。北宋的北防又全部回到檀淵之盟前的戒備狀態,此種決然而毫不掩飾的態度引起了遼朝天祚帝的強烈不滿,便燒毀了盟約書,整頓兵馬準備迎接來自南北兩方的敵人。


    雖說反遼派好不容易贏得了勝利,可要到去和金人談判的時候,便都躲著不樂意去。因為中間夾著遼國,談判隻能走海路,很有可能在海上談判,汴梁人深居內陸,都覺海上凶險。雖說要和金人結盟,但已做久了敵人,更何況都知道金人凶蠻,便都不要去。徽宗無法,看看文官占多數,一個個弱不禁風的樣子,便想找個武官去。可武官擁有最大兵權的是童貫,十年前命童貫使遼國,結果被遼國嘲笑“南朝乏才如此(南朝無人了,居然用宦官做使臣)”,這次不能再用了。正無人選,隻見角落裏轉出一個人來,陛下一看是佑文殿修撰馬植。


    馬植為人正直,外表剛硬,性子耿直,年輕時多直言敢諫,因此多受梁、蔡等眾臣打壓,並因直諫冒犯徽宗,是反對結金斷遼的臣子之一。現已年邁,又因屢次被貶,官越做越小,便喪氣了般,在朝上默默無聞多日了。不想今日他突然站出來,請命說願去和金國談判。


    梁師成等人一看是他,都暗自竊喜,因什麽事再不缺他了,他走了一點無礙。陛下也覺得不是個重要人物,正合適,便當即敲定。


    不一會子下了朝,眾臣魚貫而出,見天要下雨,都急急走了。梁師成也正要去當職,李邦彥快步走到他麵前道:“陛下說想吃宮外萬福樓廚子的菜了。”


    梁師成一愣,才想起今日事務繁多,連這個要緊的習慣也有點忘了,便笑道:“這有何難,李大人自去辦就是了。”


    李邦彥心涼了半截,加緊說道:“下官還有事要報。想來梁大人近日繁忙,不能注意些了,下官便替梁大人操心著了。”接著小聲說道:“下官暗防幾日,昱王根本就不好色,他宮裏的丫頭一個個清清白白的,從沒上過他的床。你說這王大人說用色籠絡到的昱王,真叫人起疑,你說他和這昱王?”


    梁師成一聽這腔調,就知道是要給他下火的意思,更加上李王不和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便隻半信半疑,麵上還是說道:“既如此,我回去好好查查。”


    “下官還有事。”李邦彥急道,“說到這昱王,前日我去皇上那裏辦差,在皇上書桌上看到一幅字,打疊在那裏,露出一兩個字來,我一看還以為是梁大人的手跡,沒想到陛下說是昱王寫的。”


    一聽此話,梁師成聽住了。徽宗的字不好模仿,要模仿得像而且好看,那就更難了。他是練了許久才能夠勉強糊弄住人,常常冒充陛下寫寫聖旨,這孩子為什麽這麽快就學會了?


    李邦彥見他聽住了,忙接著說道:“我又問了陛下昱王為何寫這樣的字,陛下一臉的高興和驕傲,連連誇昱王懂事好學,看樣子喜歡得不得了了。”


    梁師成心裏一驚,才明白自己忽略了一個事實。為了能攻打遼國一事,隻顧著用那昱王,幫那昱王演戲,表麵上看著讓她取得陛下的寵愛是他們讓她做的,她裝作聽話很努力的去做了,可這也正是她期待的——不受打擾的獲得陛下的青睞。若要在平時,要明目張膽地獲得地位的提升那是很難的,自己這邊的人不會允許一個人那麽快地竄上來。


    這便是在被利用的同時進行反利用。這麽看來,的確是如此。那麽,還會有其他的罷?


    梁師成越想越不安,覺得自己一直以來輕視這個孩子了,不知道還有什麽落在了套裏,再聯想到李邦彥說的王黼的壞話,回想起來王黼說籠絡這孩子的方法時那輕描淡寫的樣兒,難不成王黼比自己更知道這孩子的深淺?


    心下打了打算盤,想起一樁可行的事來,便吩咐李邦彥道:“李舍人果然好眼力,既然如此,李大人便去一趟罷,好好問問那孩子的娘在哪裏。”


    李邦彥心內一喜,覺得又重受重用,便忙答道:“大人放心,隻托大人在那位大人麵前給我道個好就是了。”


    “這是自然。”梁師成笑道。


    話說人徙自看見了娘做的小背心,心心念念的要去見娘,出了東華門一路飛跑,雨淋到頭上渾然不覺。木格跟在後麵直喊她:“殿下,慢點!仔細摔了!”


    人徙哪裏肯聽,直跑出了二三十裏,路窄人稀,才意識到自己跑得太快,也許錯過了接應的人。隻得勒住馬讓它慢慢往前走,一邊東張西望。正望著,木格在後頭叫道:“爺,找著了!你跑過去那麽遠,人家沒騎馬,根本追不上咱們。”


    人徙往後一看,木格帶著個小童飛奔而來,那小童見了她在馬上一拱手道:“飛一樣跑過去,年齡相貌也和您母親說的差不離,便知道是殿下。您母親就在前麵不遠,我們快走罷。”


    哪還等他催,人徙恨不得一下子就到才好。雨漸漸大起來,一行人往前走了半裏路光景,往路旁農田小路裏一拐,又走了片刻,到了一座農家院子門前。人徙用眼神問問那小童,那小童點點頭兒,人徙便跳下馬衝進空無一人的院子,認準了正堂門就推門進去了。


    穿堂正中央一張小桌,桌旁的人正拿著針線,一見人徙,立刻站了起來。人徙直直衝過去撲進她懷裏道:“娘!娘!”


    秋蘭的眼淚啪嗒啪嗒掉在人徙的肩膀上,人徙的眼淚也將她母親的衣服濕了一片。門外傳來馬蹄聲和木格說話的聲音,接著像是和那小童一同走進了偏室,院子複又安靜。


    過了一會,兩人方都平靜下來,秋蘭見她遍體濕透,直搖頭道:“徙兒,怎麽連個傘都不帶?”


    “管他!我急著來見你,便忘了。”人徙帶著淚花觀察她娘,見娘體態豐滿,臉色紅潤,心裏十分放心,“看來王大人待娘不錯,這我便放心了。”


    秋蘭轉身進內室拿了件襖出來讓她先換上,點上火爐,自去將人徙的濕衣服掛在上麵,又從食櫥裏端出一盤點心來放在桌上招呼她吃,人徙本不餓,但是娘拿出來的便狼吞虎咽吃得高興。邊看她吃邊觀察她,笑道:“徙兒看起來沒什麽變化,就是個子又長了些。再長都要比娘高了。”


    人徙把糕點吃的渣子也沒剩下,鼓著腮幫子說道:“這是王大爺買的房子?倒離汴梁很近,就是偏僻些。不過偏僻了才好,曹先生說了,能把娘留下已經是大幸,所以即使見不著你,我也高興。隻是,樓裏的事怎麽辦?”


    秋蘭幽幽說道:“王大人把娘贖出來了。”


    “真的嗎?”人徙的眼睛亮了起來,忙問王大爺在哪裏,自己要謝他一番。


    “你遲早會見到的。”秋蘭又歎了一口氣,問道,“哪個曹先生?曹輔老爺?”


    人徙搖搖頭,喝了一大口茶,將自己自進宮之後的大概事情講了一遍,講到自己如何將自己本來的管家譴走的,如何將曹紳弄進宮,講得眉飛色舞,一副在娘身邊承歡的孩子像,直講到自己參與了結金斷遼一事,便忙打住不說了,低下頭去喝茶。


    秋蘭聽到人徙講自己做過的事,心中隱隱驕傲,卻被更大的擔憂掩蓋了,如同人徙第一次將自己賺的錢向她炫耀的時候一樣,皺著眉頭不語,連人徙突然打住不說了也沒有查覺。


    人徙見她這樣,不由有些生氣,更多的是委屈,心想自己在宮裏那樣孤單,還老想著要怎麽活下去,做娘的怎麽一點都不驕傲呢?想至此,再也忍不住,站起來說道:“娘!你為什麽老這樣?孩子現在至少活著,孩子已經很努力了!”


    秋蘭看人徙眉毛都皺到一起去,心內心疼,輕聲看著她的眼睛道:“娘不要你出息。娘隻要你平安。”


    此話一出,人徙驟然明白為什麽每次在娘麵前炫耀的時候,娘總是那副擔憂的樣子,心下酸澀,小聲道:“娘,孩兒錯了,孩兒不該對你大喊大叫。”


    秋蘭見她軟下來,心緒起伏道:“徙兒!本來娘就反對你進宮,將你打扮成男孩一是因為想保護你,二是因為想宮裏的人即使知道你的事也認不出你!可沒想到你還是進宮了,本來娘是想你進宮了以後可以吃飽穿暖,不再受欺負。可是見你又參與各種各樣的事,怎麽能放心呢!更何況,”說到此,又上下打量人徙道,“徙兒過幾個月就十六歲了,已不小了,難道不嫁人了一直這樣子?”


    “難道要我告訴陛下,我是個女兒,請他給我安排一樁親事?”人徙聽到此話又氣起來,冷笑道,“到時候恐怕親事要變成禍事,娘和我連帶曹家都活不成!”


    秋蘭看她滿麵怒火眼神冰寒的樣子,一時怔了,覺得這孩子有些麵生了。以往眼睛總轉來轉去,十足想搗鬼的樣兒,可如今眼睛裏盛了一片湖,少見波瀾一般。再生氣,不過是個小孩子賭氣的樣兒,可如今一生氣,便是話裏有話,一副恨著人咬牙切齒的樣子。


    人徙自己說到“親事”,猛然想到陳憶,臉上便紅一陣白一陣,半天才長歎一聲,說道:“娘的心思,孩兒明白。可是事到如今,隻能往死裏瞞。就算陛下到時候知道了我的身份,念在骨肉之情要免我的罪,他身邊的人也是不依。”意識到自己又說了另娘擔心的話,便改口道,“本來我和娘想的一樣,想著進了宮,可以不讓娘擔心,少受些苦,自己自立了,還可以給娘些孝心。平白的,我的願望也不過如此。但是,”人徙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秋蘭,“但是,不知什麽時候,孩兒已不甘心那樣。我既然是陛下的血脈,就不能隻知道享受這個國家的恩惠。而且,孩兒已有了想要的東西。”說到此,嘴角咧起來,眼神炯炯,“就算我現在隻是個有名無實的昱王,但有一天,孩兒會在這*之內,和大宋一起站著!”


    秋蘭大驚失色,“徙兒!你想謀權篡位?!”


    “娘,你說什麽呢。孩兒雖沒什麽本事,也知道‘忠’為何意。”人徙撇嘴笑了,牙齒卻硬生生咬著,“孩兒要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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