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蔡府。


    蔡攸蔡大宣撫史全家上下正行家宴,門前車馬錦簇,全是蔡大人的親友朋黨前來拿厚禮與大人餞行,按理說送行這樣的大事各路官員都應來道別,可門前兩個大漢持刀把門,仔細辨認每一張賓客的臉,隻放相熟的進去,可見這位蔡大人對自己的交際把持得十分嚴謹。


    正廳內,絲樂嫋嫋,笙歌豔舞,酒菜羅列,眾人把杯交盞,十分熱鬧。坐在首席上座的當是蔡大宣撫史蔡攸。此人生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皮膚細膩,麵孔瘦削,雖已四十來歲,卻仍如同白麵書生,堪是一表人才。此刻他時而站起來與相賀的賓客寒暄,時而帶頭說些大宋國事昌盛等語,甚是活躍。隻在喧鬧之下,不時露出少許煩惱之色。


    酒正酣時,突然一下人來報:“昱王爺來訪。”


    蔡攸臉色一變,“他來幹什麽!”


    “小的不知,而且,而且……”那下人皺著眉聲調古怪,“這昱王爺很是奇怪。他說大人見了便會讓他進來。”


    眾賓客都納悶,有人竊竊私語。蔡攸哼了一聲甩袖離席,“我且看看他什麽來路!”說著走至院門外,四處巡視,卻不見那王爺來人,正想衝通報的下人發怒,卻見兩個大漢低著頭斜著眼朝門邊一人望著,想看又不敢看的樣子。蔡攸循他二人的目光望去,頓時看住,仔細看了兩眼,大吃一驚。


    “你,你……”蔡攸手指著來人,瞪了好幾眼才恢複常態,放下手冷然取笑道:“昱王爺品位獨到,真真裝束特別,別是有什麽特殊的癖好罷?”


    “蔡大人所言甚是,這癖好倒是和蔡大人如出一轍。”人徙低眉順眼地行了個禮。


    蔡攸正想問她此話怎講,卻猛然想到了什麽,一下子僵住了。人徙趕忙上前溫和笑道:“蔡大人不必多想。想是蔡大人正發愁,沒了王大人這戲場子怎麽開。王大人的事是小王的錯,今日一來是扮上賠罪,二來是讓蔡大人瞧瞧,我這個身段相貌,比王大人如何?”


    蔡攸怔了半日,才明白是怎麽回事,心上茅塞頓開,但還是厲聲問道:“敢問王爺是如何知道的?”


    “當然是陛下告訴小王的。”人徙款款又是一個禮。


    此刻人徙身著女裝,琉璃華裳,琳琅金冠,十足一個大戶人家的大小姐。那日她同陛下喝酒談天,將蔡攸的光輝事跡聽了個遍。


    蔡攸,字居安,為大宰相蔡京的長子,如今蔡京在致仕(退休)期間。蔡攸頭腦靈活,善於阿諛,初為京城微職,後被徽宗寵幸,賜進士出身,後領樞密直學士、龍圖閣學士兼侍讀、宣和殿大學士節度使等要職。他在朝中不甘於人下,想著法籠絡陛下,而陛下身邊高手雲集,梁師成、童貫等人已將陛下的喜好摸了個□□,該下手的地方都下手了,如花石綱。如今再跟著他們來,不但無新意,再加上有個中原因不想與他們同類,便另辟捷徑,尋求讓陛下高興的法子。


    徽宗有一個特殊的愛好,便是時常在某一場所,命宮女太監拌作市井人民,小商小販,各有所司,儼然在宮中建了個市集。而徽宗本人扮作書生、商人等,遊走於其間玩樂。而蔡攸與王黼二人因都生得俊朗,便在其中扮作青樓女子給陛下講葷笑話,常常逗得陛下哈哈大笑。除了此遊戲,他二人仍是男扮女裝,常在陛下跟前逗陛下玩樂,讓有時玩膩了女子的陛下有新奇之感。又加之蔡攸能說會道,知道陛下喜愛道教,便廣尋有能耐的道人獻給陛下,其中有名的“仙人”林靈素便是由他所薦。憑著這些本事,蔡攸步步高升,成了陛下跟前的紅人。


    而王黼要被人徙摔下朝時,蔡攸實在想幫他一把,可無奈王黼還是與梁師成等人同屬一派,自己並沒有要與他好到要不顧危險相救的地步。眼看他大勢已去,平日雖說與自己配合默契,得了不少實惠,可以往再好的同黨還不是冷眼旁觀?於是王黼去當了通判,他們的戲場子暫時演不了了,心內對人徙頗有些怨恨。也試過自己一人擔角,可無奈怎麽都不如兩人一唱一和惹人發笑,陛下看著他自己在那比畫來比畫去始終笑不出來。也許陛下也在懷念有王黼的時候,所以當下是趕緊找一個人來補了王黼的空缺,最好是更勝一籌,讓陛下想不起來從前,自己的位子方可繼續穩當。如今都要出征了,按以往的規矩,大事之前往往會和王黼在陛下麵前表演一場,可現在挑來挑去都沒幾個齊整的,扮上一看就是個大爺們。所以這蔡大人是在人前光彩,人後為這事發愁。方才聽來報,到處找一個王爺樣子的人,自然是找不到,沒想到站在自家門旁的女子便是那昱王爺,著實驚了一跳。仔細看來也確實有意思,要漂亮,但不能完全女氣,否則跟找個女子來無區別。可這王爺生得好,扮女子極像,關鍵是眉宇間帶股英氣,如果不施粉黛,便可雌雄莫辨,實在符合心意。


    此刻蔡攸腦子飛轉,人徙忙的補上一句:“說了大人不必多想,我打聽大人的事兒,無非是如今我也要出征,既然是大人帶我,總得先套套近乎不是,省得大人厭煩我。”


    這話說得極圓,蔡攸表情一轉,臉帶笑容道:“王爺多慮了,您是王爺,怎麽也比下官金貴,下官怎麽敢厭煩王爺!既來,也好,咱們在外可就是一起打仗的弟兄了,咱們先進去喝一杯,彼此熱乎熱乎!”


    人徙忙道了謝,跟著進了院子。才走兩步,蔡攸攔道:“還是請王爺先去別室,下官給你備新衣換上,王爺這副裝扮,如今又不演戲,實在有辱王爺威嚴。”


    人徙點頭稱是,跟著下人進偏房換了衣,才跟著蔡攸進正廳入席。眾賓客都知道王黼與蔡攸交好,王黼一事一出,也都知道蔡攸煩這小王爺,如今看著二人微笑著共同入席,都疑惑不已。


    蔡攸打著圓場介紹一番,眾人立即接受了人徙,各個換副友好麵孔與她碰杯,嘴裏說著客套話,於是這送行家宴看起來是其樂融融。末了至晚間散席,送走各路賓客,蔡攸將人徙請進內室,命她重又將女裝換上,要教她些動作台詞,並將如何演戲都細細說了。更讓蔡攸驚奇的是,人徙扮起青樓女子來無師自通一般,引得他連連誇獎,人徙苦笑著接受其稱讚,兩人關係漸密。


    直至深夜,人徙才從蔡府出來,穿著蔡攸贈她的新衣,七拐八彎走了半個時辰兜到天街,至圓藥鋪的門前使勁擂門。不多時李老提著燈探出頭來,認了半日,才驚道:“王爺!”忙開門將她迎進來,一連聲地朝屋內喊道:“黃先生!您可把爺盼來了!”


    黃葉海手忙腳亂地穿衣,急跑到外堂跪道:“六爺!還以為您把小的忘了!”


    人徙笑道:“怎麽能忘了先生您!更何況我娘還在您手裏,我若把您忘了,您還不把我娘給扔到大街上?”


    黃葉海“呸呸呸”地裝著吐了好幾口唾沫,“瞧您說的這不吉利話!就算爺把小的忘了,您的娘小的仍然好好侍奉著!您是先看看令堂?不過這時辰,怕是睡熟了。”


    人徙擺擺手,“你先去給我打盆水來,真晦氣,連著喝酒。”


    黃葉海忙忙的親自去打了盆洗臉水來,伺候人徙洗了洗臉,看她坐在椅上長出一口氣,才小心問道:“京裏傳的,可是真的?王爺要出征?”


    人徙歎了口氣道:“怎麽不真?我今日來就是來向你和娘辭行的。”


    黃葉海滿眼憂慮道:“好好的,爺半大個小人兒,怎麽說讓上戰場就上戰場?怕是不是好事罷?”


    “黃先生還是一如既往地明白!”人徙喝一口茶,低聲說道,“此事我告訴你,先生可別告訴我娘,隻說陛下叫我曆練一番,沒有危險。”


    黃葉海連連點頭,人徙便簡要將事情簡要說了說,完了意有所指道:“黃先生可知道利弊,此番我若有何不測,於你可是沒有一點好處。你隻得好好待我娘,保佑我平安回來。”


    “爺放心!小的一直將您的娘當作親娘照顧,您走了小的定會一如既往,另設香台燭案,日日祈禱王爺平安回來!”好容易靠上一棵宮裏的樹,怎麽能輕易丟了?黃葉海信誓旦旦,拍著胸脯保證道。


    “那就好。我也不想叫醒娘了,你替我轉告,免得她傷心。”人徙黯然道。


    “你就舍得進門也不見娘?”一個聲音幽幽傳來,人徙一顫,眼淚就想跑出來。轉身看見秋蘭倚著內室門框注視著自己,忍不住跑過去撲到她懷裏。


    “娘,你聽見多少?”人徙仔細端詳著秋蘭,見麵色還挺康健,問道。


    秋蘭在她背上輕打一下,含著淚道:“娘天天都睡不安穩,啥都聽見了!沒有危險,怕是到處是危險罷!”


    人徙垂了頭,不知該如何說,心內急得熱鍋螞蟻,怕娘一急不讓她去,發那無用脾氣。秋蘭拉她坐下,憐愛地看著她道:“別急了,還是同小時候一樣,一急就滿臉發紅。娘不攔你。”


    人徙抬起頭瞪大了眼,秋蘭笑道:“既然娘都放你往前走,怎麽還能絆你的腳呢?你隻給我記住一句話:能進則進,不進則退,保住命,什麽都不晚。”


    人徙摟住她的脖子哽咽道:“孩兒領命!”


    母女兩人又說了幾句溫存話,眼見已是淩晨,人徙來時對陛下說的是去和蔡大人套近乎,領他的家宴,太遲了不像話,於是便要不舍地告辭。末了又想起一件事,將黃大夫拉進屋內說了一會子,又跑到娘麵前,鄭重說道:“娘,我已交代黃大夫,想辦法讓你進宮去。就當,就當幫孩兒一個忙。”


    “孩兒在宮裏有個友人,與我歲數想差不大,極其投緣。”人徙若有所思地補充道,“孩兒十分擔心她自己在宮內,獨自一人很可憐。”


    秋蘭仔細看著她說話的表情,見那眼裏閃爍著沒見過的光芒,心內疑竇,接著欣喜道:“是哪個公子?徙兒總算開竅了!”


    人徙噎住,怔怔無言可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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