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蘭被初見陳憶時對方的那句硬氣的回答氣得身體不適,氣色近日仍無好轉,心內仍在驚懼矛盾,於是在陛下不來的日子裏,便時常臥床養息。陳憶仿佛更加小心地不常在她麵前出現——她清楚自己對她的感覺,那是不可容忍的複雜情緒。


    這種小心出現在那日之後。那日陛下說見她眼熟,而後突然天氣轉壞,兩個女人像有心靈感應般,各個忐忑不安。陳憶那一瞬間,衝著她脫口而出“我害怕”,看著眼前的陳貴儀似水般溫柔的眼眸,在她眼裏無非看到了對自己孩子的擔心和牽掛,那一刹那她的心突然無比柔軟,拉過她的手安慰她不必怕。陛下顯然誤以為為病人與大夫之間的談話,誇讚兩句便去了。而陛下的突然離去,使秋蘭仿佛一下子冷靜,她猛地抽回手,動作冷漠,看也不看對方轉身而去。


    而如今,隻要她是醒著的,那是必然看不到陳娘娘的身影的,然而對她的照顧卻沒有絲毫的怠慢。


    “夫人,您想必又盜汗,換上幹淨衣服罷。”彩靈至床前說道,將一疊幹衣服放在她麵前後退出了屋。秋蘭果覺身上發冷,想是睡夢中又汗透了衣背,便寬衣換衣。這兩日,她明顯感到衣服的不同,更幹淨,還帶著花瓣的味道,想是陳娘娘吩咐丫頭要仔細著。想到此,秋蘭略有愧意,想想兩日不見她,也擔心些,便出門找至陳憶臥房,卻不見人。問彩靈,回說在廚房做飯。


    “你們娘娘自己做飯?”秋蘭皺眉,心道冷宮妃子果然受苦。


    “不是,是夫人來了娘娘去給夫人做飯。她說怕燒火丫頭做不幹淨。”彩靈答道。秋蘭心裏一酸,忙找至廚房,見陳憶穿著不合環境的珠紗長裙在灶邊忙活,一頭臉的汗,臉上還不知怎的抹了一道爐灰。秋蘭又好氣又好笑,悄悄走近她想看她會不會做,卻發現她的兩手發紅,本來長長的指甲好幾根斷裂。看看身上的幹淨衣服,秋蘭哀怨地長歎一聲道:“你這是何苦?”


    陳憶一驚,看著秋蘭半晌才喃喃答道:“打小受用慣了,不大會做飯。洗衣服也手生,一件衣服洗一個時辰,才把手搓成這個樣子。”


    秋蘭搖頭歎氣,還是勸道:“你如此待我,也沒甚用。那孩子她爹爹是皇帝,光此一條,你們永無天日。若何時你二人光明正大站在太陽下頭,那才是天意,我也攔不得。”


    陳憶目視窗外道:“請夫人記得自己說的這句話。情比金堅,天意由人。”


    話說別了人徙蔡攸,郭藥師率心腹一百來人,快馬奔馳四日,走偏道趕到盧溝,與童太師永定河畔駐紮的大軍會合。童貫一見他,吃驚半晌,寒暄過後,滿臉堆笑地道歉說大軍走了彎路,營救來遲,請他寬恕等語。郭藥師道:“就知如此,所以逃了等著。”隨即講述了在易州縣遇到人徙等人的事實,說易州鎮已被攻下,現由蔡攸鎮守。童貫憂心忡忡地聽完,問道:“昱王可康健?”


    郭藥師嚴肅望著他,童貫與兩旁人使眼色,命他們退下。人走光後,郭藥師低聲道:“蔡大人英明,猜到了大人們的意思,於是一不做二不休——”他拿手在腿上猛捶一下。


    童貫猛地湊進他,滿臉欣喜輕道:“此話當真?”


    郭藥師正色點點頭。童貫驚喜著思考,又不放心問道:“如何做的?”


    “也不需如何做,昱王本已受了很重的箭傷,想是大人也知道的。後來不去救他,他當然不治而死。”郭藥師答道。


    童貫思忖半天,還是半信半疑,郭藥師猛一拍頭,拿出塊玉牌來道:“這是那小王爺的王爺令牌,太師知道,牌在人在,牌不離身,這是宮裏規矩,就在我們遼朝,也是如此。而如今我特意從他屍體上取下給太師瞧。若是小王爺活著,我們素昧平生,他怎肯給我牌!”童貫翻來覆去瞧那牌,想想人徙的確與郭藥師沒什麽關係,終於信以為真,連誇他做的好,許諾回朝一定啟稟陛下,升他和蔡攸的官。郭藥師道:“太師謹記今日的話。”


    兩人說畢人徙的事,郭藥師問起戰事。一說戰事,童貫垂了頭,支支唔唔半天,才不情願地說出這兩日的交戰。


    早在三日前,耶律大石的三萬精騎已到河對岸不遠處安營紮寨,再不出一日定會想法渡河而來。而童貫自詡有十萬大軍,覺得被動迎敵毫無誌氣,遂連夜搭船運兵,走上對岸去與敵交戰。沒想到遼人雖然被金人打得七零八落,可對付宋人卻仍是遊刃有餘,幾戰下來,童貫一次次戰敗,最後隻得狼狽匆匆退回河這邊。再加之遼人擅騎馬,騎兵雄壯,而宋人□□雖好,可小弩殺傷力不大,大弩又操作繁複,發速較慢,往往還未開弓,騎兵就蜂擁至麵前。童貫隻得在河岸邊嚴加防守,不敢輕易渡河,兩軍現處於僵持階段。


    郭藥師沉思片刻,拿過筆墨來,迅速書寫二計,交與童貫。對方一看,大喜過望,忙加封郭藥師為副指揮使,親行此二計。


    又過幾日,對岸的遼軍見宋軍仍無動靜,心生疑竇,命人前去打探。探子很快回報,說宋軍好象在整理軍隊,像要轉移。耶律大石不明所以,命探子細細查看,看可有漏洞。探子又去了一日,報喜道:“回大將,宋軍整軍向河下遊前進。我急行一日去瞧,發現河下遊不遠有處淺灘,可以橫渡永定河。”


    大石思索片刻,料定宋軍是要從那淺灘渡河而來偷襲,便大喜道:“如此,我軍便先渡河,打他個措手不及!”


    遼軍迅速行動,調動大部精銳騎兵,悄悄沿河而下,在淺灘不遠處潛伏,至半夜,隨著大石聲令下,群騎出動,踏入沒人膝蓋的淺水中向河對岸衝去。此是一處約莫有五裏來寬的淺灘,灘中雜草叢生亂石分布,但中間水略深,水至人大腿處。雖甚寬,但遼軍二萬騎兵同過,也不甚寬裕,擠作一團。但因平日訓練有素,各個仍跑得飛快。


    耶律大石奮勇在前,不停地抽著馬鞭,眼看對岸在眼前,突然身子猛地前傾,馬長鳴一聲,一頭栽向水麵。大石大驚,勉強勒住馬,卻怎麽趕都動不了,馬似乎又急又痛,不住仰天長鳴。而身邊驚叫聲此起彼伏,往四周一看,一大堆騎兵各個人仰馬翻,不少馬匹摔倒在水裏,仍被水鬼拉住一般動彈不得。大石小心溜下馬,一入水卻踩到了什麽滑溜東西,一個馬趴絆翻在水裏。用手在水裏一摸索,頓時滿心冰涼。


    鐵鏈!想是鐵鏈繞鐵鏈,到處分布,中間用木樁連接固定,錯綜複雜,環套接連。


    該死的宋軍,簡直在這片淺灘裏擺了個鐵鏈*陣!


    後麵還未趕上的騎兵也是慌亂不已,兜著馬在淺水裏繞圈子,各個低頭看著水下,惟恐一下子就絆倒。整個部隊丟弓扔劍,慌作一團。


    還未等大石想出處理的方法,一陣陣□□迎風而來,四周慘叫聲迭起。兩岸突然火光衝天,宋軍分兩批在兩岸突然出現,高舉火把,一排排弩兵臨岸布陣,向中間的遼軍快速發射□□。大石在鐵鏈陣中動彈不得,又發覺宋軍的弩仿佛快了幾倍,咬住牙定睛想瞧一瞧,一眼卻正看見一架床子弩正對著他,十幾宋軍井然有序地站立兩旁,大石一瞬間明白了宋軍突然□□變快的秘密——不管是小弩還是重弩,居然都有了張弩人、進弩人、和發弩人,大大減短了發箭間歇,使宋軍的弩堪比金軍的箭雨!


    檀淵之盟前夕,遼朝和宋朝還在打仗時,大將蕭達覽即是中了床子□□陣亡的。耶律大石猛然想到了這樣的事實,閉了雙眼。


    時至淩晨,戰鬥基本結束。河床中到處逃竄而不得的遼軍成了活人箭靶,即便沒有入陣的,也被輕易衝散,逃亡成功者不出一千。至日出,童貫和郭藥師踏過滿河的屍體,到處尋找耶律大石,卻無果而返。


    永定河一役,以遼軍潰敗而終。


    童貫欣喜若狂,得了郭藥師如同得了珍寶一般,回營急開慶功宴,將郭藥師請上上座,命人輪番敬酒。郭藥師捏著胡子卻不喝,正視著童貫道:“童太師不忙,此功不是我立下的,而是我在易州得了一位軍師,拜他所賜。童太師可否想見他?”


    童貫一聽,甚為罕異,連說要見要見,當夜便將大軍丟給劉延慶,拿著厚禮隨著郭藥師回了易州。


    郭藥師將其領到易州鎮內,命心腹小童送一封寫好的信。不多時,一輛精致的馬車停在童貫麵前,郭藥師與他同坐,馬車夫也不多言,一抽馬匹就向城西奔去。等童貫下車,發現自己所處在一處舊軍營的營地當中,隻見房屋破敗,樹草荒蕪。正疑惑,郭藥師引他入一處房屋,房內黑黢黢的辯不出物事。隻聽身後郭藥師一聲輕喊:“軍師,童太師來了!”


    話音剛落,屋內突然燈火通明,童貫眨了眨眼,一眼看見房內放著一隻老虎凳,牆壁上還懸有繩索,幾位宋軍戰士手拿火把,直愣愣盯著他。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


    “童太師,別來無恙。”


    童貫定睛一看,穿著王爺正服的人徙從火光陰影處走出,背著手似笑非笑,頓時驚恐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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