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謝瑾有心要把後金和察哈爾的聯姻攪黃,但一時之間,還真是想不出什麽辦法來。


    而後金那邊卻是表現出了極大的誠意,信使在盛京和察哈爾王庭之間來回奔馳,帶來了無數的禮物,送給王庭的諸位親貴大臣和汗宮中的各位福晉,同時,許諾了一些足以讓林丹汗心動的條件。


    於是,在晾了女真人一個多月,擺足了姿態後,林丹汗終於鬆口同意了後金聯姻的請求。


    雙方約定,後金送親的隊伍將於三個月後擇吉日從盛京出發,由額哲親自到距離王庭一百裏外相迎。


    台吉府即將迎來一位女主人的消息,在後院中掀起了很大的波瀾。


    和漢人不同,蒙古人的福晉地位向來高貴,她們手握丈夫汗帳中的一半權利,對於後院中地位低於她們侍妾男寵,甚至有生殺予奪的資格。


    比如林丹汗的八大福晉,每一位福晉手中都直接統管著一個萬戶斡耳朵,若是聯合起來,就算是林丹汗也得退讓三分。


    雖然額哲承諾即便他迎娶了鄂劄伊格格為福晉,台吉府中的事務還是如往常一般,絕不會影響到謝瑾分毫。


    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


    別的不說,自謝瑾入府後,台吉府的錢財大權便逐漸落到了他的手裏。新福晉入府後,怎麽可能容忍這種事情的發生,她又不是無依無靠的女子,反而背景極為深厚,肯定不會容忍自己身為女主人的最基本權利被侵犯的。


    台吉府中的其他公子,一方麵憂心自己頭上即將多一位能夠決定自己命運的女主人,另一方麵卻又忍不住有些幸災樂禍,謝瑾在台吉府中稱王稱霸了一整年,早就犯了眾怒,這回就看到底是謝瑾的寵愛更深厚,還是新福晉的手腕更厲害了。


    其木泰聽多了這樣的風言風語,都忍不住有些憂心忡忡了起來。


    反倒是謝瑾自己,極為淡定。前世在額哲繼承汗位後,他甚至能跟額哲的生母蘇泰太後鬥得不落下風,又豈會怕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


    這段時間以來,謝瑾私底下想了好幾個法子,想要阻止這次的滿蒙聯姻,但又被他一一否決。這些法子,無一不是風險極大,後患無窮,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不想輕易動用。


    時間在謝瑾的猶豫不決中逐漸滑過,而在這漫長的等待中,他終於迎來了入春以來的第一個好消息。


    在三個月前他把靳家商隊帶來的兵器送到孟古處後,孟古便一直籌備著攻打星芒山上的飛羽寨,然後終於在半個月前,成功拿下了飛羽寨大當家的人頭。報了自己殺父大仇的同時,也順利完成了謝瑾交待給他的第一個任務。


    飛羽寨原本的馬賊大部分被孟古收編,孟古派人傳來消息,現在寨內人心還有些不穩,需要他親自坐鎮。等忙過了這一段,下個月他會親自來王庭向謝瑾複命。


    謝瑾讀著孟古的信,心中倒是頗為滿意。他果然沒有選錯人,能在短短的半年時間內,便訓練出一支頗有戰鬥力的馬賊,這個孟古,無論膽識還是能力,都是上上之選。


    然而,喜悅過後,謝瑾又不禁有些發起愁來。


    收編了飛羽寨的馬賊後,孟古那邊的隊伍便一下子擴張到了將近四千。


    四千的手下,又全部都是青壯漢子,人吃馬嚼,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雖然前兩次靳家商隊來察哈爾王庭行商,按著貨物總價的一成給他分潤,謝瑾得到了將近四萬兩銀子。但想要養活一支數千的人馬,而且以後肯定還要擴大,這點銀子是絕對不經花的。


    他手上暫時還剩下兩萬多的銀子,而距離商隊下次來察哈爾王庭,還需要幾個月的時間,必須要精打細算才行。


    不過,現在迫在眉睫的,還是如何破壞後金和察哈爾聯姻的問題。


    謝瑾甚至都想過,幹脆等那位鄂劄伊格格來了後,一杯毒酒了結她的性命。


    然而這麽做的效果其實不大,隻要林丹汗下定決心與後金和解,那麽他可以想出一百種理由來向女真人解釋,推脫自己的責任,頂多是付出一些代價來補償後金。


    而對後金來說,不過是一位公主而已,死了一個還可以再送一個過來,隻要林丹汗確實有和解的誠意,一切都不會是問題。


    歸根究底,聯姻隻是手段,而非結果,在雙方都有和解意願的情況下,一位公主的性命,其實是無足輕重的。


    而且這麽做的後患極大,這種關係到察哈爾興衰存亡的大事,林丹汗是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即便額哲有心保他,也絕對保不住。


    更何況,額哲是否會願意為了他對抗林丹汗的怒火,也是未知之數。


    謝瑾心情煩躁,在額哲來的時候,麵對這個罪魁魁首,自然不會有好聲氣。


    額哲莫名其妙,實在想不通自己哪裏又得罪了謝瑾,換作往常,早已發了脾氣不肯來翠竹軒了,但他現在實在是被謝瑾折騰怕了,隻得一味賠小心,反而來得更勤了。


    這日,額哲拎了一小簍紅彤彤的果子過來。


    “這是我今日去汗宮父汗賞賜我的,據說是從西域那邊帶來的,很是稀罕。我嚐了幾顆,味道很甜,特意拿來給你嚐嚐。”額哲不懂得哄人,最近一段時間絞盡腦汁地送各種新奇的玩意兒過來,隻盼著謝瑾開顏。


    謝瑾看了一眼,見是一簍櫻桃,他前世也是吃過的,並不覺得如何稀奇,不過見額哲眼巴巴地看著自己,還是很給麵子的嚐了一顆。


    “味道不錯。”


    額哲聽了,急忙道:“父汗就賞了我一簍,全都在這裏了。你要是喜歡,我再進宮去要。”


    “不用了。”謝瑾說完,便見額哲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終於有點不忍心了,便道:“我很喜歡,不過這簍就夠我吃很久了,台吉可別跟我搶。”


    額哲這才鬆了口氣:“自然全都是你的。”


    謝瑾今日好不容易對他有了幾分好臉色,態度似乎緩和了許多,額哲受了鼓勵,也就不肯離開,想留在翠竹軒用晚膳。


    謝瑾懶洋洋的,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說著話,直到額哲提起,後金那邊已經定了送親的日期,由四貝勒皇太極在下月初五,從盛京出發,親自護送他的妹妹鄂劄伊格格前來察哈爾王庭。


    “你說什麽?是皇太極前來送親?”


    謝瑾失態地將手中的茶杯打翻在地,驀然起身,盯著額哲問道。


    額哲不知謝瑾為何會有這麽大的反應,答到:“後金那邊傳來的消息確實是這樣的。”見謝瑾神色變來變去,不由奇道:“怎麽,這有什麽不妥嗎?”


    謝瑾沒有吭聲,腦子裏飛快地旋轉著。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如果前世的軌跡不變,那麽等到今年下半年,□□哈赤就會突發暴病而亡,由四貝勒皇太極繼承汗位。


    但是皇太極的繼位之路並不是一帆風順的,努/爾哈赤生前並沒有確立繼承人,在他死後,為了誰繼承汗位的問題,盛京之中曾出現了短暫的混亂。


    皇太極其實並不是天然的汗位人選。


    一方麵,論長幼之序,皇太極的頭上,還有代善、阿敏、莽古爾泰三大貝勒。


    另一方麵,努/爾哈赤在眾多兒子中最寵愛的卻是與阿巴亥大妃所生的次子多爾袞。


    在死前的前兩年,努/爾哈赤就已經開始為多爾袞繼承汗位鋪路,將自己親統的兩黃旗大部分授予同母的多爾袞三兄弟,同時把鑲白旗旗主杜度調到鑲紅旗,準備讓多爾袞接掌鑲白旗。


    在努/爾哈赤看來,阿巴亥大妃所生的三子中,阿濟格掌鑲黃旗,多鐸領正黃旗,多爾袞再接掌鑲白旗,將會使得三兄弟的軍事力量遠遠超過其他兄弟,那麽多爾袞繼承汗位也就順理成章。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努/爾哈赤可能萬萬沒想到,在他死後,皇太極居然有那麽厲害的手腕,說服了三大貝勒站在他的那一邊,趁著多爾袞三兄弟還沒反應過來的時機,聯合起來逼迫阿巴亥大妃為努/爾哈赤殉葬。


    然後又以雷霆手段,奪取了努/爾哈赤準備給多爾袞的鑲白旗,在代善等三大貝勒的擁護下,直接登位。


    皇太極蠱惑人心的本事實在厲害,即便皇太極是他的敵人,但謝瑾也不得不承認,皇太極無論是文略武功,在當世之中,都可堪稱一時人傑,在努/爾哈赤死後,憑著過人的手腕將本該四分五裂的後金八旗硬生生統一起來,最終奠定了女真稱霸天下的基石。


    謝瑾心裏怦怦亂跳了起來,如果按照前世的發展,努/爾哈赤將會在今年下半年病逝,如果皇太極也在這個時候死了……


    那麽後金八旗將會立刻陷入內亂之中。


    以代善為首的三大貝勒怎麽可能會容忍多爾袞寸功未立,僅憑著努/爾哈赤的寵愛便登上汗位。他們浴血奮戰,出生入死這麽多年,結果卻還要向一個小自己幾十歲的弟弟稱臣,將辛苦打下的天下白白拱手相讓,想想就不會甘心。


    而多爾袞三兄弟坐擁實力最強的三旗,又有阿巴亥大妃的支持,自然也不會善罷甘休。


    除了皇太極,再也沒有人能有那樣高明的政治手腕,將各懷異心的各貝勒旗主重新融合起來。


    隻要皇太極一死,無論努/爾哈赤的哪一個兒子在這場爭奪汗位的大戰中最終獲勝,謝瑾都是無所畏懼的。


    即便是那位被女真人吹得神乎其神的多爾袞貝勒,後來的睿親王閣下,在謝瑾看來,也不過是擅長內鬥爭權奪利而已,無論眼光格局還是胸襟,都差皇太極遠矣。隻看他主政時清軍入關後做的那些事,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失盡了天下漢人的心,入京後立足未穩便又頒布“留發不留頭”的剃發令,導致本已平靜的天下烽煙再起,花了清軍數年的時間才平定戰亂。若不是當時明廷在與李自成十八年的戰亂交鋒中,耗幹了國內的軍事力量,中原大地,已是滿目蒼夷,就憑多爾袞入關後的那些昏招迭出,女真人能不能坐得穩這個天下,還是個問題。


    在謝瑾眼中,後金的那些旗主貝勒,大多不過是庸碌之輩,隻有皇太極一人堪稱英才天縱。


    他至始至終最忌憚的,也唯有皇太極一人而已。


    皇太極必須死,不管付出任何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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