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裏秦雲,一百年苦守,是否足夠?”


    “不夠!”


    “五代人贖罪,三百四十九條人命,能否讓蘇家重見天日?”


    “不能!”


    “我蘇家再封地裂十年,可否換我蘇家一條活路?”


    “……可。”


    秦雲山脈深處有一道長九丈寬九尺深不可測的地下裂縫,這道地裂與靈氣潮汐一同出現。


    自地裂出現之日起,每隔幾日就會噴發出一股股地下靈氣。這些地下靈氣滋養著三千裏秦雲,使得這座山脈中的猛獸遠比其他山中野獸強大,異獸誕生的幾率也在增加。


    那頭黃鼠狼就是在此借助地下靈氣跨過那道天塹,成為千年以來第一個先天境異獸。


    滿含地煞的地下靈氣對野獸是無上至寶,對人類卻是致命毒藥。


    蘇家武學極其霸道,至剛至烈,正是地煞之氣的克星。蘇清平失敗後,帝京豪門本打算將蘇家徹底抹除,但秦雲山脈這到地裂讓蘇家得了一口喘息之機。


    百餘年來,蘇家一直鎮守在地裂旁,不敢遠離一步。


    蘇家武學雖然至剛至烈,但地煞之氣又哪裏是那麽容易化解?


    這一百多年來,蘇家也曾出現過幾位天賦出眾的後輩,但這些人卻都在鎮守地裂時被地煞之氣發生意外,要麽走火入魔,要麽暴斃而亡,要麽筋脈盡斷成為廢人。


    那些本該有機會衝擊星縱境界的天縱之才,最後無一幸免。


    至今為止,僅是死在這條地裂旁的蘇家先天境就超過了三十位,有多少人在抵擋猛獸靠近這片地穀時長眠在此,恐怕隻有那位記錄族譜的蘇家老人才知道。


    一步錯,步步錯。


    蘇家必須死人,必須不斷死人,隻有死的人夠多才能打動帝京那些豪門,才能贖去當年的罪過,才能有重見天日的那天。


    蘇刪詞與蘇成章活了一百五十多年,自舉族遷至秦雲山脈之後,他們看到太多晚輩死在這片山林中。他們不是不知道有人悄悄將自己後輩送出去,他們也不是不知道那些被送出去之人根本逃不出某些人的眼睛,但他們什麽都沒說。


    蘇家人用血肉與人命,保護秦雲山脈周圍四省一百年。


    此次獸亂,蘇家卻無力阻止。


    因為,蘇家再無先天。


    “正哥,正哥!”


    周然幾人還沒到那片地穀,前去報信的蘇成慌慌張張跑回來,麵上盡是慌張神色。


    蘇言快步跑過去,一把拉住蘇成,問:“怎麽了?”


    “言哥!”


    蘇成眼淚頓時下來,他緊緊抓住蘇言的胳膊:“地穀入口被封了,我進不去!”


    “地穀怎麽會被封?”


    蘇言大吼道,甩開蘇成,瘋狂向地穀跑去:“不會的,不會的!”


    蘇順身體猛地一顫,馬上追上去。


    蘇成看著飛奔而去的蘇言與蘇順,又望向倒在青鹿背上的蘇正,這個年紀隻有十二三歲的少年,像是被家人扔在大街上的孩子,無助而迷茫。


    他蹲下來,雙手白抱住膝蓋,一遍遍低聲說:“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


    地穀被封,地煞氣翻湧。


    蘇家有人,以命填煞。


    “還是來晚了!”


    周然讓青鹿停下來,他遠遠望著前方那片地穀。


    周然以真元將蘇正喚醒,而後隨手將人扔到蘇成腳邊。


    “當!”


    “當!”


    “當!”


    有鍾聲從地穀方向傳來,蘇成猛地回頭望去。


    蘇正堪堪回過神來,聽見鍾聲瞬間,整個人直接跳起來。他看向前方,轉頭拉住蘇成,雙眼幾乎瞬間充血,狀似瘋狂般吼道:“發生了什麽?”


    蘇成似被嚇住了,顫抖道:“地穀被封了。”


    “不可能!”


    蘇正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憤怒看向周然,吼道:“告訴我,為什麽?!”


    說完,蘇正卻根本不等周然開口,瘋子一樣向地穀跑去。


    蘇成臉上全無血色,他想追上蘇正,可是才跑幾步就摔倒在地。


    臉上被樹枝劃出幾道血口子,蘇成卻根本沒有感覺到,爬起來繼續去追前麵那人。


    “當!”


    “當!”


    “當!”


    古樸悠揚的鍾聲繼續,響徹了地穀,響徹了山林,響徹了每位在外的蘇家人心裏。


    蘇家喪鍾,每響一聲便有一位蘇家先天身死。


    “當!”


    “當!”


    “當!”


    周然看到遠處山林中一個個慌張的身影不斷出現,然後向地穀方向跑去。


    有人從周然身後出現,他們沒有多看一眼這位不速之客,全都不要命似的奔向地穀。


    “當!”


    “當!”


    地穀被封,鍾響十一聲。


    最後一聲鍾聲結束時,有一道磅礴星辰之力轟然而降。


    幾乎同時,似有一張巨口猛然一吸,瞬息間鯨吞了整座秦雲山脈中的全部星辰之力。


    周然仰頭看向地穀方向,他身下青鹿突然四肢跪地。


    林中,群獸俯首。


    山頂,萬鳥振翅。


    天上,風雲狂湧。


    蘇家以命再封地裂十年之法,乃是將地裂一點一點完全打開,以十一位先天境血肉與畢生修為去重新封住。而地裂被打開過程中逸散出來的地靈氣與地煞氣,盡皆被那頭黃鼠狼吞噬一空,硬生生將那頭異獸提升至先天境巔峰,甚至最後有衝擊星縱境界的機會。


    異獸進階星縱境需天時機緣,這種拔苗助長之法的確能助那頭黃鼠狼跨入星縱之境,卻無法讓它開智。未曾開智的星縱境異獸,如何能控製住星縱之境力量?


    “唧唧,唧唧!”


    周然第一次聽見黃鼠狼的叫聲,那頭跨過星縱之境的異獸卻在痛苦的嘶鳴。


    “唧唧!”


    周然看到一道野狼大小的白色身影衝出地穀,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那頭未曾開智的星縱之境異獸似乎看了他一眼,然後“嗡”的一聲,爆體而亡。


    像是一朵煙花,血紅色!


    《山海萬物誌》載,黃鼠狼通靈,百年而曆劫,若得生則通體白毛,認一主,護一生。


    周然不知道地裂的存在,不知道蘇家這些老家夥跟那些人做了哪些交易,也不知道這頭才進階星縱之境的異獸為何突然爆體而亡。


    他隻記得,那個渾身潔白的小家夥臨死之前看他的那個眼神。


    明明相隔數裏之遠,但他就是看清楚了那個眼神。


    一絲解脫,一絲緬懷,一絲祈求!


    解脫了什麽?


    緬懷著什麽?


    又在祈求什麽?


    周然望向地穀上空,望向那朵煙花綻放的地方。


    他的嘴角在流血,他的眼睛在流血,他的耳朵也在流血,但他臉上的神情卻是那麽平靜。


    體內又出現了一道道熱流,滾燙如岩漿。


    丹田氣海的那一絲裂縫緩緩彌合,最終堅如磐石。


    沒有境界上的支撐,周然隻憑神念之力一個字一個字催動聚靈口訣,這對於此時的他而言無異於自絕前路,可他不在乎這些。


    大勢之下,他救不了血軍,所以躲到了洛城。


    大勢之下,他救不了蘇家,所以站在遠處看著。


    大勢之下,無數人生無數人死,他管不了,他什麽都做不了。


    “這就是所謂的大勢?”


    周然看著地穀上空清淨的天空,眼淚混著鮮血,悲怒和著不甘,他笑了,說:“聚靈!”


    山林中,似有一陣微風拂過。


    周然身上的虛靈衣多了一個白白的圖案。


    白色的圖案朦朦朧朧,看不真切,那雙黑色的眼睛卻清晰無比。


    “關仁!”


    周然仰天長嘯,滿腔悲憤的他沒有去地穀,而是喚來淩雲鶴,直接返回帝京。


    他要親自跟那位關叔說說什麽是大勢!


    淩雲鶴縱身長飛,一次揮翅便是數百米之遠。


    從秦雲山脈至帝京數千裏路程,周然盤腿坐在淩雲鶴背上,麵上無喜無悲。


    才踏入帝京地界,周然長身而起,怒喝道:“關仁!”


    蘊含神念之力的這聲大喝,如同一聲九天而降的雷霆響徹帝京。


    淩雲鶴飛至玉泉山頂,周然一躍而下,穩穩落在周唐兩家之間的那條青石路中間。


    青石路邊,關仁正在跟自己下棋。


    他抬頭看向周然,笑道:“比我預想的早了一些。”


    此時的關仁在周然眼中就是一個陌生人,一個他從不曾熟悉過的陌生人。


    “天風寄影!”


    周然瞬息間來至關仁身前,遞出一記重拳。


    先天第三境巔峰強者對付一個歸元境小子需要花幾分力氣?


    關仁抬手接住,輕描淡寫。


    “小然,叔叔這次回來好像還沒有試過你身手。”


    關仁緩緩鬆開手,笑道:“今天,叔叔就來試試你這位血軍總教官實力究竟如何。”


    周然收回拳頭,說:“是不是過了今天,我這位血軍總教官也沒什麽用途了?”


    “嗬嗬,你還沒玩夠嗎?”


    關仁似乎忘記了封萬裏曾告訴他的那些話,笑著說道:“你不想知道你那些哥哥姐姐都在恨山幹什麽嗎?”


    “哈哈哈哈哈!”


    周然哈哈大笑,他指著關仁道:“你真以為你能拿掉我這個血軍總教官?”


    “一個血軍總教官而已。”


    關仁眉頭輕揚,笑道:“莫非你以為叔叔做不到?”


    周然緩緩收起臉上笑意,突然說:“軍方關於那場帝京暴亂的絕密資料,都是假的吧?”


    關仁臉色微微生變,他卻沒有否認,依舊笑道:“真假重要嗎?”


    “玉泉封山,燕山掌權,你們再通過我的手徹底揭過當年之事,然後讓我這個周唐兩家最後一個在軍方任職之人背上蘇家仇恨離開,真是一手好棋!”


    關仁笑了笑,說:“你現在才知道這些,不覺得太晚了嗎?”


    周然搖頭:“不晚。”


    “一點都不晚!”


    周然漠然的看著關仁,平靜道:“關叔似乎忘了,我周然手裏的東西,除非我自己願意放棄,否則,誰搶誰死!”


    關仁突然覺得麵前之人怎麽也無法與記憶中的那個孩子重合,他說:“你真要以卵擊石?”


    “以卵擊石?”


    周然不屑一笑,道:“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是嗎?”


    關仁也是一笑,說:“不過是廢了古聖軒那個廢物,就變得目中無人了?”


    “目中無人?”


    周然望向關仁反問道:“到底是誰目中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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