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天的傍晚,天色是濃重的鉛灰色,狂風拍打著體育館的大門。場館內聚集的人群逐漸散去後,天花板顯得異常高曠。


    多崎司提著自己和小可愛的書包,走到體育館門前的遮雨棚。


    栗山櫻良站在蓬下看雨,筆直的背影透露出一股淡淡的居高臨下的氣質——非貶義,不具有攻擊性,隻是以一種中立的態度冷眼看待事物而已。


    在旁人看來,她或許是清冷孤傲、難以相處的代名詞。多崎司想起剛認識她那會,她也是這種態度,盡管會讓人覺得不適,但卻是異常真實的態度。


    如果不是因為星野花見的委托,她可能一句話都懶得和自己說。一個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是真的沒必要思考怎麽和普通人相處,怎麽才能讓普通人認為她其實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


    你寄吧誰啊?


    有心思研究這個,她多看兩本書多擼一會貓不香麽?


    正因如此,多崎司也不覺得她的態度有什麽不對。就如同他自己向星野剛雄說過的那番話——世上不存在誤解,無非是看法相左。


    而所謂的看法向左,無非是立場不同。


    栗山櫻良撩起眼皮側頭看了下,目光在他臉上停了兩三秒鍾,然後極其輕微地笑了下。說不定僅僅是嘴角動了下,壓根沒在笑。


    多崎司笑道:“這是一個三檔笑容。”


    “三檔?”


    “對,我把你在我麵前展露過的笑容分成四個檔次。一檔:輕蔑的冷笑;二檔:彬彬有禮的冷笑;三檔:適度抑製的淺笑;四檔:私人性質的微笑。”


    話音剛落,栗山櫻良朝他露出一檔笑容:“你這人我算是看明白了,隻能說是偶爾有趣,大部分時間都和常人一樣無聊,喜歡自以為是地給人貼標簽。”


    “是你內心戲太多。”多崎司打了個嗬欠,無聊地盯著外麵的天空。鉛灰色的雲朵就像《天空之城》裏的浮島一樣占據了絕大部分視野,有一種沉甸甸的壓迫感。


    “話說,剛才那巴掌還挺有正宮風範。”


    “還行。”


    “這樣一來,流言恐怕就更難平息了。”


    “反正我不在意。”栗山櫻良優雅地打著哈欠,語氣含糊:“而且辟謠是一件很費精力但效果微乎其微的事。”


    “俺也一樣。”


    “你的小老婆似乎也一樣。”


    “頭疼。”


    “以後還會碰到這種今天這樣的情況哦。”


    “更頭疼了。”


    “關於小野寺惠理......”


    “讓她轉學吧。”


    栗山櫻良清麗冷冽的眼眸瞪向他:“你在教我做事?”


    “麻煩...”多崎司地抓了抓頭發,語氣苦惱:“從明天開始你唯一的部員就要多一頂‘打女人’的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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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人真討厭。”栗山櫻良移開視線,臉頰微鼓。


    身後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兩人回頭看過去,是換完衣服走出來的棲川唯。她麵無表情地走出來,撐傘離開。


    有點像《大話西遊》最後從城牆上俯視下去,看到的某個背影。


    多崎司想了一會,覺得那樣形容不太禮貌,便把畫麵忘掉。


    劍道部眾人陸續換好衣服,離開體育館。二宮詩織拖在最後走出來,左臂無力地垂在身側。


    “還痛嗎?”多崎司問道。


    “有點。”


    “這種天氣搭電車很麻煩,我送你回家好了。”


    二宮詩織歪著腦袋,滿臉驚詫地看著他問:“我沒聽錯吧?”


    多崎司解釋道:“事情因我而起,總不能我什麽都不幹吧。”


    “kiki好棒!”


    “晚餐想吃什麽?等會我煮給你吃。”


    “kiki親手做的,什麽都行!”


    栗山櫻良瞥了開心到冒泡的北海道少女一眼,又瞪了多崎司一眼。四周淅瀝瀝的雨聲非常清晰,卻莫名聽出了股安逸感。


    略微思考,她輕聲說道:“我也去。”


    多崎司奇怪地看著她:“你怎麽有興趣來湊熱鬧?”


    二宮詩織歪著腦袋,臉上的笑容依舊:“好啊,我們三個一起。”


    走下校門的坡道,來到大馬路邊上,天色以及完全黑了下來。街上到處擠滿下班的男男女女,交通堵塞異常嚴重,三人等了老半天才打上一輛出租車。


    等第一個紅綠燈的時候,司機打開車載CD,放起了阪井泉水的專輯。


    ?慢慢我的心被你漸漸吸引


    ?你的微笑令我著迷


    ?想要從這看不見邊緣的黑暗逃脫出來


    ?拉緊我的手


    多崎司靠在副駕駛的椅背上,從後視鏡看到後座低頭交談的少女。窗外被雨水打濕的城市飛快後退,漸漸地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隻鷹,翱翔在東京上空。


    40分鍾後回到大塚,二宮詩織看起來心情很不錯,在沿路的商業街買了一堆看上去可有可無的零碎物品。


    有在文具店買的6色圓珠筆、信封和信箋;在雜貨店買了馬桶刷子、洗潔精、還有晚餐的食材;水果店買了蜜瓜和桃子;又在零食店買了汽水和橘汁,還有一大袋餅幹。


    連一向清冷的栗山櫻良,眉眼也捎帶上了止不住的笑意。


    大概女孩子天生就喜歡購物吧,多崎司兩隻手上提著一大堆零零碎碎的物品,心想就像收集過冬糧食的鬆鼠一樣。


    當然,兩位美少女的可愛程度要比鬆鼠高。


    三人兩傘,走在濕漉漉的泊油路上,頭頂同樣濕漉漉的電線如同蜘蛛網在空中交錯,被路燈照得折射出晶瑩的亮光。


    回到二宮詩織的居住的出租屋,時間差不多是晚上八點。


    小庭院裏亮著燈,照亮修剪得漂漂亮亮的櫻樹,房東藤原大叔蹲在回廊上喂那隻白貓。


    “哇...”栗山櫻良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蹲到了白貓身前,往前伸出筍尖般細嫩的小手:“好可愛的貓貓。”


    “小心點...”藤原大叔頗有些無奈地提醒,“這貓喂不熟的,連我都不讓......”


    “喵~!”白貓主動往前湊,用鼻尖蹭了蹭少女的掌心,然後乖巧地眯上眼睛。


    “手感比沙丁魚要好。”栗山櫻良心滿意足地摸著貓頭,轉頭看向房東先生:“大叔剛剛想說什麽?”


    藤原大叔酸溜溜地談歎氣:“貓也看臉的嗎?”


    “喵~!”


    白貓甩了甩尾巴,樣子像是在說:“鏟屎的閉嘴。”


    多崎司走上回廊,笑著解釋:“她這人有吸貓體質。”


    “哦,是你呀,上次那個少年。”藤原大叔抬頭打了個招呼,看見他手上那堆購物袋後,忍不住打趣地問:“像個陪女朋友逛街的男人一樣,老實交代,你和這兩位美少女什麽關係?”


    一個是我的正宮,另一個是我的小老婆。


    這樣的話說出去,估計會嚇掉他的下巴,然後感歎一句貴圈真亂。


    再之後呢...那當然是羨慕啦。


    沒有男人會不羨慕這種事吧?


    多崎司自認為自己不是個俗人,但心底卻湧起了一股莫名的虛榮心得到滿足後的爽快感。


    “少年...”藤原大叔在他眼前揮了揮手,“怎麽不回答?還笑得那麽奇怪。”


    從奇怪的幻想中回過神來,多崎司老實答道:“都是普通同學。”


    “不普通。”小可愛搖頭,認真道:“他是我見過最有趣的人哩。”


    “確實不普通。”小平板在一邊補充,“這個人是有點與眾不同。”


    “人家問的我們之間是關係關係,你們不要答非所問。”


    “kiki你的意思是我不夠特別嗎?”


    “多崎同學,請正視你的內心,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動心嗎?”


    “我,不...你們兩個...不,我......”


    “哈哈...我懂。”藤原大叔笑了幾聲,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叔叔我也年輕過的啊,想當年我也是......”


    “我們先回屋了。”


    走上二樓,多崎司又回頭喊道:“栗山同學,幹脆你把貓帶上來吧。”


    栗山櫻良這才戀戀不舍地鬆開手。


    開燈,換鞋進屋。


    多崎司係好圍裙,自告奮勇地走向廚房。


    二宮詩織走去陽台,開窗換空氣,隨後仔細地用抹布擦桌子,給花瓶換水。栗山櫻良打開一罐剛才買的橘汁,倚著陽台的門不緊不慢地喝著。


    陽台上有三盆番茄盆栽,翠綠的藤苗中長出七八顆營養不良的番茄。雨水低落在上麵,慢慢滑落,在室內燈光的映照下,晶瑩剔透的模樣看著倒也有些嬌嫩可口。


    一群叫不出名字的黑胸脯小鳥飛來避雨,二宮詩織拿著麵包跑去陽台,撕成麵包屑喂鳥。


    栗山櫻良視線輕瞥到她身上:“手沒事吧?”


    “一點事都沒。”小可愛活動了下左臂,證明自己已經沒事後。她瞪大眼睛,奇怪地問:“栗山同學會主動提出來我家,真的好意外。”


    她三分活潑三分詫異三分友善一分不可捉摸的微笑模樣顯得很俏皮,有種行走在春日林間偶遇到一頭初生小鹿般的奇妙心動感。


    栗山櫻良露出四擋笑容:“叫我櫻良就好了。”


    “欸?可以嗎?”


    “為什麽不可以?”


    “我家窮酸得多。”二宮詩織抿嘴微笑,“怕你會染上我的味道。”


    栗山櫻良疑惑地舉著桔汁罐:“什麽味道?”


    “就像電影《寄生蟲》裏表現的那樣,闊佬能聞出闊佬的味道,窮人也能聞出窮人的味道。”


    “有一定道理。”栗山櫻良輕點了下頭。


    二宮詩織拍掉手心沾上的麵包屑,苦惱地說:“我在北海道渡過的十五年中,整個小鎮的人都很喜歡我。無論是小學時代,還是進入國中後,我都過著一帆風順的學校生活。因此,我一直都認為除了清晨在海麵上熠熠生輝的太陽外,再也沒有別的東西可以比我更耀眼。可來到東京後,我才發現我這想法好蠢呀。不說別的,光是流行的衣服和化妝品,我就一點都不懂。別人都在那裏討論,我隻能一個人坐在一邊靜靜地聽一堆自己從沒聽過的名詞。”


    多崎司從廚房裏鑽出來,拿了瓶可樂一口氣喝光。回到廚房前他好奇地打量了陽台上交談的少女幾秒,期間她們沒有說話。


    外麵的雨仍在不停下著,旁邊賓館閃爍的霓虹燈下,無數雨點在彩色的人工光照中朝地麵飛奔。


    栗山櫻良把空桔汁罐放到窗台上,抱著雙臂:“人總是傾向於把自己微小而淺薄的黑暗一麵藏起來,無論對誰都不會說起。所以,我很高興你能對我說這些。”


    “高興?”


    “對啊。”栗山櫻良輕笑了下,“說明我們可以成為好朋友不是嗎?”


    “可我隻是小老婆。”二宮詩織歎了聲,視線下垂盯著自己的腳尖:“今天我被欺負的時候,心裏就開始反思這個問題。如果換成是前任或者正宮的話,她們會怎麽處理。後來我看到了,前任直接挑翻了敵人,而正宮就更了不得了,兩三句話就讓敵人舉手投降。果然...我差得遠呢。”


    栗山櫻良傾聽著雨的聲音,手指輕輕敲打胳膊:“我和多崎司是同一類人,所以你不用擔心什麽身份差距的問題。”


    二宮詩織抬起頭,一邊用指尖反複旋轉微卷的發梢,一邊出神地盯視她的麵容。


    長長的馬尾自然垂下,輕盈而柔軟貼在後背。睫毛纖長,眸子如兩汪秋水,澄明得令人不敢觸及。柔嫩纖細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打著胳膊,低沉的聲音奇妙地與周圍的雨聲結合到一起,傳遞出一股空靈的氣質。


    片刻後,她疑惑地問道:“一類人是什麽意思?”


    “簡單點來說,就是我的想法和他幾乎是一樣的。”栗山櫻良意味深長笑了起來,視線筆直地看著二宮詩織:“包括喜歡什麽類型的人,口味也差不多。”


    “蛤?”小可愛張著嘴,表情非常迷糊。


    “你給我的感覺,非常像年輕了十歲的星野花見。”


    “所以呢?”小可愛更懵了。


    “多崎司那個混蛋搶走了我唯一的朋友,所以嘛......”栗山櫻良忽然一個踏步,直接把二宮詩織的身體壓在牆壁上,雙手抓著她的手腕高高吊起:“大的被人搶走了,自然要想辦法把小的搶回來。”


    二宮詩織:“……”


    “kiki快來救我,你的小老婆被正宮非禮了!”


    正在廚房悶頭炒菜的多崎司手一抖,急忙地從探頭出去瞄了眼,隻看到兩個美少女以極為曖昧的姿勢貼在一起,兩人都是滿臉通紅,略顯淩亂的領口下隱約可見雪白精致的鎖骨。


    三人對視幾秒,他麵色古怪地問:“你們兩個在幹嘛?”


    “kiki快來救我。”小可愛氣喘籲籲地喊道,“你的正宮搶不到你的女朋友,現在要對你的小老婆下手了。”


    栗山櫻良舔了下柔軟晶瑩的嘴唇,莞爾一笑。


    這是一個令人忍不住為之傾倒的親昵微笑,多崎司使勁眨了眨眼,在心中把這個他首次見到的笑容劃分到了第五檔。


    不過......


    劇本是不是拿錯了?


    這種程度的笑容,不應該是隻有對著自己才會露出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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