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此次拜訪張居正並沒有取得理想中的成果。張居正對他足夠客氣、足夠尊重,但卻沒有表露出聯手合作對付高拱的半點意思,這讓馮保有些不能理解,因此在回宮的路上,馮保一直深深地皺著眉頭。


    “徐爵,你說這個張居正究竟是怎麽回事?”馮保忽然轉頭對徐爵發問:“按理說徐階對他這個門生的恩情那可是真不小了呀,把他從翰林院直入捧進了內閣,一步登天呐!他對徐階這個恩相,難道就沒有絲毫感激之情?眼見得徐階被整成這樣,還不肯跟高拱決裂,他就不怕被天下士林罵上一句忘恩負義?”


    徐爵小心翼翼地答道:“張閣老或許是覺得海瑞是海瑞,高拱是高拱。海瑞那個人誰還不知道,腦子有毛病,他要怎麽做,高拱估計也勸不住……”


    “我是這個意思嗎?”馮保微怒道:“高胡子現在明擺著就是故意惡心徐階,這個海瑞是你徐閣老當年自己推薦去做應天巡撫的,可不關我高某人的事,他海剛峰去就任的時候,我高拱還在新鄭老家呆著呢!可這也就夠騙騙小孩子罷了,眼下海瑞搞出這麽大的動靜來,每天彈劾他的奏章接二連三,換做是其他人,以高胡子的性子估計早就直接給罷免掉了,就算不免官罷職,起碼也該調離吧?可高拱怎麽幹的?他除了表示海瑞品性高潔之外,就隻說了一句他與此事毫無關係!”


    馮保冷笑道:“毫無關係?是啊,毫無關係,全是徐階自作自受!可是明眼人誰還看不出來,隻要高拱願意,鬆江退田案隨時可以中斷,隨時可以撤案!把海瑞擼了不就沒事了?他一個帝師閣老,身兼天官,隻要一張票擬,海瑞就得丟官!咱家就不信,萬歲爺爺對這個靠罵他父皇起家的海剛峰有多少好感,會舍不得他!張居正此時不站出來,我看呐,說到底還是怕跟高拱起衝突,為此不惜賣了自己的老恩相!”


    徐爵苦笑道:“可張閣老既然不肯,咱們也沒有什麽好辦法呀。”


    馮保深吸一口氣,冷冷地道:“那咱們就走著瞧,我倒要看看,等趙大洲、李石麓和陳鬆穀等人全被高拱趕走之後,他張太嶽還能不能這麽優哉遊哉,穩坐釣魚台。”


    馮保大發脾氣的同時,高拱正在自己府中書房放下手裏的信件。


    信是高務實寄來的,一共來了兩封。高拱把兩封信一左一右兩手拿著,左看看,右看看,然後思索起來。


    在高拱身前不遠,還坐著一個年約四旬的中年男子。此人年紀雖已不算小,但容貌俊秀,長須及胸,若非鬢角微生風霜之色,簡直可以當得上一句“美姿顏”之稱。


    此人不是外人,正是兩年前跟著高拱一起倒黴的學生吳兌吳君澤。


    他此刻正在薊州兵備副使任上,按常理而言,本不該出現在京師之中,可眼下卻偏偏坐在了高拱麵前。


    吳兌當然不是玩忽職守,他此刻來京,是奉命而來。奉的是兵部之命,匯報永平道新訓兵馬情況——吳兌的職務叫做“整飭永平道屯田水利海防兵備副使”,因為歸薊遼總督管轄,一般稱之為薊州兵備副使。


    吳兌知道,眼下兵部這一塊,在內閣中是張居正負責,此次召他進京,所謂匯報工作也隻是做個樣子,實際上張居正原本的意思就是給他一個與高拱見麵的機會。


    張居正當然不是閑得沒事討好高拱,他這麽做是有目的的。他對於此次趙貞吉沒事找事、提議京營改製頗為不爽,但和高拱想法類似的是,他也不打算直接擼起袖子去和趙貞吉杠上,而是希望先讓兵部尚書出麵,自己則在後麵使勁。


    但是無論高拱還是張居正,心裏其實都估計到兵部可能最終拗不過趙貞吉——人家資曆老不說,進內閣也還沒多久,好容易親自出馬要辦點事情,皇帝不大可能不給麵子,那麽兵部方麵多半就要做出犧牲了。兵部尚書霍冀原本就跟趙貞吉不是一路人,一直都有些不對付,這次事情霍冀十有八九會要硬頂,結果嘛,反正高拱和張居正都不看好。


    因此張居正私底下跟高拱提了一次,問萬一霍冀去職,兵部尚書這個位置是不是可以考慮讓譚綸頂上。高拱當時沒表態,隻表示說按資曆和成績來看,譚綸可以考慮,不過尚書一職頗為重要,九邊督撫之中並不是沒有能與譚綸相提並論之人,因此還要考慮。


    高拱對張居正的提議通常都是很給麵子的,這次之所以沒有立刻答應,其實也並不是因為兵部尚書真的就那麽那麽的重要,而是因為高務實在出京之前正巧給他來傳了個話,說起了那天在張四維府上大舅所表達的意思。


    高拱覺得那個思路還不錯——王崇古和楊博關係密切,而楊博跟高拱關係又很好,如果王崇古調來兵部,必然也是自己的同路人。不過有一點必須明確,就是宣大總督這個位置必須得是自己人,而且是確實有本事、知邊務的自己人。


    宣大乃是京師門戶,宣府總兵馬芳、大同總兵趙岢都是老老實實聽他高拱招呼的人,如果突然頭上換來一個與高拱不睦或者不懂邊務的總督,那他們就有罪受了。


    不過眼下霍冀雖然對趙貞吉不滿,畢竟暫時還沒有發展到最糟糕的地步,所以高拱也還有時間慢慢考慮,不至於十分著急。


    吳兌到高拱府上之後,還是先講了講公務,把戚繼光練兵的情況也給高拱說了說。然後公事公辦地表示,譚綸此人熟悉軍務,也頗懂為官之道,自己在他麾下這段時間,日子倒也不至於太難捱。


    “君澤,戚元敬練兵之能究竟如何,你應該有所體悟?”高拱終於放下了手裏的兩封信,轉頭問道。


    吳兌道:“令行禁止,號令如一。”


    高拱道:“你說的這是軍令嚴明,其他方麵呢?”


    吳兌搖頭道:“老師見諒,這兵還隻是拿來練了練,學生也沒親眼看見他們打仗時的模樣,實在不敢輕易定論。但學生以為,就學生所親見的邊軍,沒有一處在號令嚴明上能比戚元敬做得更好了。”


    “叔大籠絡到了一個好人才呀。”高拱笑了笑,正要再說話,忽然被管事推門打斷。


    管事手裏拿著一封信,道:“老爺,太嶽相公派人送了信來,按照老爺的習慣,小的不敢怠慢,立刻送來了。”


    高拱看了看沙漏,奇道:“出了什麽事,這麽晚給我送信,上午在內閣時沒見他有什麽急事要跟我說啊。”但還是招了招手,讓管事遞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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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抽出信來,裏頭內容寫得頗為簡短,但高拱掃了幾眼,眉頭就皺了起來。


    吳兌乃是高拱真正的嫡係親信,見了這情況倒也不自外,問道:“老師,張閣老說什麽了?”


    高拱放下信,麵色略有一絲陰霾:“叔大也來求我,讓我管一管海瑞,並且表示希望至少能讓海瑞調職離開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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